柳韵之的心便如一蓬勃勃燃烧的木垛突然被水浇灭,他几乎听见了水倒在火中发出“哧”的一声轻响。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刚才的成功喜悦也在瞬间从头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顿时不知所措,他感觉自己根本无力去应对眼前的局面,因此只有局促地站立在场地的中央,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打开看看!”珩轩对拿着木匣的源人说。
那名源人打开了木匣,里面却见不到桃源鉴,只有一块黑色麻布包裹着东西,打开黑布,里面裹着一把小小的刻着六瓣桃花的竹剑。
“六瓣桃花?!此乃黛桃源的标记呀!”那名源人将竹剑举到空中,使所有人都看到那把小剑上的桃花标记。
“哎呀!他一定是与黛桃源做下龌龊之事!”人群轰地一下炸开了。
“这定是他们暗中行动的信物!”
“桃源鉴在何处?定要让他交出桃源鉴来!”
“原来就是此人使我桃花源沦落至此混乱不堪的境地,其罪不可恕!还不交出桃源鉴来!”人群愤怒地朝柳韵之大吼。
柳韵之无言以对了。他不禁为自己悲哀起来,悲哀得感到胸腔之内彻心彻骨地疼痛,这疼痛,痛得深入骨髓,痛得他手足冰凉。他准备放弃辩解了,他也明白,此时任何的辩解都是徒劳无功的。
珩轩举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走近柳韵之说:“各位请冷静,在此事还未彻底查清之前,如何能够妄下定论?两日后便是我嫣桃源的源主推选大会,我看到时不妨请各位源中元老,还有素桃源主一并来裁决此事较为公正。”
源人便纷纷点头称是。
一人说道:“这两日还须对柳公子严加看管,若是他逃回到黛桃源内,定对我们不利。”
“是啊,以他的头脑,定会施以诡计对付我嫣桃源,我等耿愚之人如何能够应付?”
“定要将他囚禁起来严加看管,不可松懈!”人们纷纷应道。
珩轩朝众人摆摆手,说:“各位请静一静。既然各位都如此忧心,我也不好再言,便依了各位吧。”
于是众人将柳韵之带出了嫣桃源主的院舍,来到一排粗木围造的栅栏前,原来这是嫣桃源舍饲养牛马的牲厩。源众将柳韵之推进厩旁一座木板修钉存放牲料的房子后,将房门上锁,并派留两名源人在门前看守。
柳韵之的心沉入了谷底。他不明白,自己一直将桃花源视为自己的至爱家园,为此也一直在用尽心力尝试将它挽救于深渊,于他而言这是一个如此崇高的使命,因而在此过程中每每取得一点点成功,都会使他欣喜异常。而现在,桃花源似乎却瞬间就抛弃了他,桃花源不再需要他了,这令他一时无法接受。更令他不解的是自己一直视为好友的珩轩,为何竟如此对待自己?他是为了什么?为了源主之位吗?若是如此,他只想告诉珩轩,柳韵之无意于此。柳韵之于是在昏暗的房内哑然失笑了,为自己的这个可笑想法而笑——珩轩他怎么会相信呢?若他是这样想,也不会费尽心机地构陷自己了。柳韵之便无言地呆立在房中,透过木屋的破洞看着曾经对自己无比崇拜俯身作揖的源众隔着木板在屋外指指点点,咒骂着自己的无德品行。他任由自己的大脑变成一片空白,他不想体味这种尊严被踩踏情感被欺骗的感觉,这感觉瞬间使他如被抽去了筋骨的蛇,茕茕颤栗,几欲瘫倒。
柳韵之坐在木屋的地上,看着夜幕慢慢降临,他的心也如这时光一样,似乎只是一瞬就从艳阳高照跌入了无尽黑暗。不知过了多久,月光从木门的缝隙间照射进来,一束束银白的光柱中便显出无数的虫萤飞舞其间。柳韵之的心又颤动了:在这黑的夜里,总是有顽强的活物藏身其间的。他便站起身来,对外面两名看守说:“烦请去对珩轩传言一声,可否给我最后机会一言?”两名看守看了看他,相互对望一眼,便走到更远的地方去蹲下闲聊。
柳韵之闭眼靠着木屋的墙面,他陷入了绝望。当他再一次睁开眼时,看到月光斜射在对面的板壁上,那里有一颗树木的疤节,呈椭圆形状,左右尖尖,就似人的眼睛一般。他又想起了绾桃。是的,这疤节分明就是她的一只大眼,这只大眼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直盯得柳韵之内疚不已,羞愧不已,心痛不已。他不敢再多看她的这一只眼,抱着头蹲到地上无声地流泪了。自己没有能够挽救桃花源,也没有机会再看见绾桃那双有着长长睫毛、对自己常怀期许和鼓励的眼睛了,一切的美好梦想都破碎了。曾经在多少个这样的夜晚里,柳韵之一次次地想象着与她重逢的那一刻,他坚信他们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到来。为了迎接那一天的到来,他一直尽全力地在做着准备,他助桃花源抵御旱灾,教桃花源众改良农具,促黛、嫣桃源重修旧好,就是为了在那一天,在绾桃下山的那一刻,她所看到的仍是一个完好如初的桃源圣地。他甚至还构想了他们以后的甜美日子,待一切都恢复如初,他便决意和绾桃一起到当初丢失桃源鉴的那棵参天银杏下搭建起属于他们两人的木房,他要在那里与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看百鸟归巢,听小兽鸣戏,于情浓时他就一定要将她抱起,而不管她手中的野花野果是否撒落在地,不管她的衣衫秀发是否被荻草棘枝割裂挂起,他也一定要在那个柔润红唇上深深一吻,以此诏告天地:这便是他们的百年长情。
億伶在房中踢腾了许久,也无法挣开锁闭的门。黑夜涌入了院子,她已经精疲力尽了,于是在她从门缝间看见珩轩再一次经过时便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她只是无力地对珩轩哀求:“哥哥,哥,求求你放开我吧!”
珩轩终于在门前停下脚步,问:“你不再踢闹了吗?”
億伶就又哭出声来:“不了,不了,哥哥你放过韵之吧!”
珩轩便欲抬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