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吃过晚饭,郑心怡约我去照相馆看看冲洗的胶卷。我巴不得看看我亲手拍摄的工地照片如何,毕竟是第一次独立工作。它不同于地上文物,拍瞎了还可重新再照。我俩穿过小胡同,上了东西大街并排走着。太阳被晚霞遮住,红彤彤的霞光映射着树木和房舍,给大地披上了红妆。她身着白色条纹毛衫,领口及衣边都镶嵌着猩红的布边,条色裤子不肥不瘦,足蹬高跟鞋。一头纤细的乌发在晚霞的照射下显得橙红。
“考古队里的老师,你看人家多俊!”人们似乎在窃窃私语又叫我们听得到。我下意识瞥了她一眼。她身着不俗,搭配得当,身材匀称,秀发垂落后颈和双肩,隆起的双乳,在纤细的腰肢中更显得突出。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是那样的匀称,透出高雅的气质。好看的女人不光是靠衣着的搭配,更重要的是气质。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同学的妹妹香菊,个矮,上身横宽,乳房倒显得不小。假如我同意,给她买郑心怡这样的衣服,穿上好看么?天公造物,人类有美的、有丑的、有恶的……像前几天见到的这村里的齐疯子,太不可思议和不可同日而语了。我不知哪来的奇思妙想,禁不住“噗”地笑了。
“笑什么?”郑心怡昂首走着,她带钩的眼已斜视到我。
“啊,没什么。”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照相馆不大,在百货商店一旁。郑心怡从手提袋里拿出单据。女服务员取出冲洗的胶卷和洗印好的照片。心怡拿出放大镜对着灯光仔细观察:“照得可以。等回到县城我教你怎样冲洗胶卷!”她又掏出三个相片袋里的照片,那是我们仨在油菜地里拍的。
我仔细看着:一张是她面向夕阳,微侧身向我,面带含羞的笑,我很不自然地站在油菜花簇拥的地里。另一张是我追赶张英时郑心怡抓拍的,脊背上还插着“大烟花”,这张倒是挺自然。
郑心怡指着我和她的照片说:“你的姿态太不自然。”说着她分拣开,每个袋内三张,拿一袋递给我。
我下意识地接过相片袋放在上衣兜里。女服务员哧哧地笑,笑得我十分尴尬。我和郑心怡匆匆出了照相馆,刚才的一幕搞得我懵懵懂懂。我俩上了百货商店。这是集镇唯一的公办商店,有七八间房子,商品不算丰富,但各种日用品也算齐全。郑心怡走到成品衣柜台前,这里有男女秋衫成衣,大都是灰蓝的普通货。她指着一件翻领带扣蓝白相间的秋衫说:“拿过来看看。”她抖搂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款式和肥瘦程度上还都可以。就这件。”说着她在我胸前比量着,“拿着吧,我送你的!”
我掏出钱要还她,她捂住了口袋:“收回。”似乎在命令,又带着愠怒。
“郑老师我哪能要你的东西?”
“等你有钱了,再送我……”
“这……那好吧。”我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辞。平心而论,我这是第一次接受别人的馈赠,还是貌美有识的老师的。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感激和幸福感涌入我心头,我似乎感觉我的心在剧烈地跳,脉搏加速。在工作中结识,在工作中探讨,本着对未知知识的渴望,在探方中成为我老师;然后,我们又为工作出来散步,她送我衣物,我愧疚难当……我感到我的脸热辣辣的。我们拐向村北的土公路往东行。
“小王老师,如果有女人向你求爱,你能否接受?”她打破沉寂。
“你是说张英?”我不知所指何人,“当然,如果合适的话。”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愿嫁给你!”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居然这样大方地提出!我慌张地说:“我很乐意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可你没有想过咱们有多少可能性?虽然我能进地区文博队伍,可还是有差距……”
“你是说处的环境?”
“两人结婚后就要共同生活,建立家庭……”我打住要说的。
“我是队里最年轻的一个,我可以想方设法把你留在山东队。你也看到队里缺少人手。”
“看到了。你提出了叫我拍照,有意培养我,这我都记在心里,可理想不等于现实。我听胡秉政说,不会外语进不了考古所。况且,我是中专,根本就靠不上科班专业。我进不去,我们如何是好?带来的伤害是对彼此的。郑老师,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像我这档水平顶多在地区级混混事还可以,进你们队的想法从未有过!”
“那我就打报告留在您地区,这样总可以吧。”
我无言以对,怎能再回绝她的一片芳心!
“咱还年轻,再待个三年两年的,形势的发展,个人的奋斗,你很难预料咱们的未来。只有想到才能做到,做到的事情才有实现的可能!”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她紧挨着我的肩膀,我们走得很慢,她的高跟鞋时而发出敲击凹凸不平土路的声响,或是被磕绊的声响。我猜测她的心情也是凌乱和激动的!
“郑老师,我很幸运也很幸福。一个农村青年在政治氛围很浓的时代里上了高中,又幸运地上了县级师范,进入文化馆,又歪打正着地成为一名‘文物干部’被地区招到这里来学考古。来到这里后,我才知道什么叫专业,什么叫专家;在这里又幸运地碰到你,知人善任的好老师!有时在探方里我审视着你,心想如果能有你这样的伴侣该是多么幸福!我没有想到这种幸福来得是这样突然!你有知识,人美,心灵更美……”我不知用什么语言表达。
郑心怡不再说话。夜幕降临,大地呈现出黛绿色,一切显得那样静穆!不知是我们走路太远走累了还是别的原因,郑心怡说:“咱坐坐吧。”
我和她在桥涵洞旁的桥栏上坐下,一切是那样安详。我俩紧挨着坐着,从未这样近距离接触过,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瞟见那洁白的毛衫还透着暗白色。远处农田浇麦的灯火时隐时现。我多么希望我们就像现在这样永久地坐在一起,长夜厮守。
“爸妈催我回去成亲,是市长的儿子。”她打破沉寂,“我们从小在一个学校。我不答应!”
“为什么?”
“我有我的标准,那不是我追求的!”
“你的标准和追求是什么?”
“我的标准和追求是对我从事的事业有所帮助的人!”
“我能给你事业上多大的帮助?我又会给你带来多少幸福?”
“我想会的。”郑心怡仿佛胸有成竹地说:“你聪明、勤奋、任劳任怨,大家都有目共睹,你是我可依赖的事业型的人。”
“自从咱接触以来,我就发现你是我梦寐以求的人。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为了你钟爱的事业。现在我也懂了,你给我施担子,就是圆我们的梦。”
“你冷吧?”她抓住了我的手。
我感到她的手热乎乎的,又仿佛电流疏导我全身。她说:“我穿得厚。把我送你的秋衫穿上。”
我穿上秋衫,立时感到热乎乎的,暖流流遍全身。“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原来怎样叫还怎样叫。咱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免得过早让人知道惹是生非……”
我保证恪守我俩的秘密。我俩又聊了些队里的情况,才回住地。夜已经很深,各屋宿舍早已熄灯。我送心怡到她宿舍门口,直到她打亮了灯我才折身回自己的宿舍。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这里是我知识的摇篮,扎根的沃土,我将与她一道在知识的天地耕耘、收获,收获属于我们的成果!这一夜我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