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186合葬墓绘过图后,清扫干净,郑心怡准备拍照。墓葬宽,收景不全,三妮和小钱回驻地抬来了高方凳。方凳两米多高,个别地方用铁丝缠着,放在探方边上。郑心怡看了看相机,准备蹬梯拍照,我连忙上了探方扶着高凳。她上了高凳,可能感到不理想,又上到最顶的方形平面。我听到“咔嚓”一声按动了快门。她又把相机收好套在脖子上,取下脖子上的小相机。应该是取景不理想,她的脚往前侧动了下位置,身子向前倾斜。我静静地看着她,此时她一只脚站在方凳的一角,蓦地听到她惊讶地“啊”了一声!我明显地察觉到凳子动了,郑心怡顺势朝下栽来。我用全力向前拦住!她撞了我一下,然后倒地,“哎哟”着躺在探方边缘。我顿时感觉到我的脸被重物所击,鼻孔里往外流血。我掏出不知什么纸揩着血迹,蹲在地上。
王庆河从一旁的探方上跑过来:“怎么了?”看到此景他也傻了眼,扶起郑心怡坐定:“郑老师伤得重不重?”眼前的一切无需多问。郑心怡的裤子被扯破了一条缝,露出白皙的皮肤,一条血印还渗着鲜血。王庆河命令般地叫小钱拉过短尾巴地排车,垫上草苫,三妮抱着郑心怡的腰,王庆河架着腿把她抬上了车。小钱小跑似的拉车直奔卫生院。胡秉政也赶过来催我一块去卫生院看伤。我说:“没事,鼻子被击出了血。”
“别价,一块去看看。”胡秉政似乎在命令。王庆河骑上三妮的“凤凰牌”自行车带着我朝卫生院飞奔。我俩超过拉郑心怡的排子车,王庆河领着我直奔骨伤科。
骨伤科里坐着位五十多岁的胖老头。他把我塞鼻孔的血纸团用钳子夹下,血已经不流。他用手按着我的鼻子问我疼否,我告诉他不是太疼。诊断结果骨没问题,发青发肿属被击的正常现象,吃点消炎药就好。
王庆河听到诊断结果,如释重负。郑心怡也来到,下了车一瘸一拐地走到骨伤科,大夫给她做检查,用药棉揩净腿肚旁的血迹、土尘,再检查脚部,每下动作都疼得郑心怡龇牙咧嘴。大夫开了单子,让拍个片看看。他们架着她去拍片。半个小时后,片子洗出来,大夫在灯光下仔细察看:骨头没问题,严重扭伤,复位几天就痊愈。大夫抱着郑心怡的脚上下推拿,左右捏、捋、挣、拽、按动,忙活了一阵,疼得她直“哎呀”。“吃些消炎药,拿几服中草药敷烫。”说着把伤口处敷上汞药水。拿了药,大伙的心里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
回去的路上,王庆河说:“谢天谢地,总算没大事。乖乖,我看到从高梯上栽下来,吓傻了眼。要是栽到探方里那还了得?当时我和胡老师正站在探方上说话。”王队长说着心里的感受,又抱怨道,“这也怪胡老师,干吗叫个女同志照相?照相是危险的事,登高那是老爷们干的。”
“王队长,不要紧,一点小伤。”坐在排子车上的郑心怡说话了,“这事也不能怪老胡,他是工地负责人,出什么现象心中都得有数。以后的编写报告由他主笔,他哪能事事都干?再说了,我们队总共才六人,胶东还有一摊子要收尾。高队所里、点上三点跑。”她咳嗽一声,“我是队里年龄最小的,最年轻的。我不多承担些事还怎样搞好工作?”
“乖乖。”这是王庆河的口头禅,“这么大的牌子,一个队才六个人!不会多安排些人手?”
“哪能像你想象的?”郑心怡道,“就这六个人,还有一个要留在昌潍地区里。那人的老婆、孩子在当地,解决不了调动问题。”
说话间我们到了宿舍。张英扶着郑心怡走进了她的宿舍,帮她打开水,又陪着她说话。
我用热毛巾捂了脸,鼻翼处火烧般疼痛。倒了一缸子热开水凉着。吃了药,鼻翼处还火燎般生疼。照着镜子看那儿青紫,眼睛也肿了。我斜躺在被子上,呆呆地望着屋顶,什么都不想,渐渐地迷糊起来。似乎察觉到有人走动,又似乎没有。后来听到嘈杂声,原来下班了。“怎么样,无大碍吧?”胡秉政站在我床前。
我想坐起,他示意我躺着。“一点小伤,无大碍。明天我就能上班。”
“小王老师,我真要感谢你啊。”胡秉政边说边坐在床沿上,“真要出了事,我怎么向人家交代。再说了,人家入队才二年,一个大姑娘……”胡秉政自责,“我察看了现场。原来打过的探眼被浮土幂住,一个凳腿正巧放在探眼中。她身子向前倾,重力失衡,摔了下去!”
“基本是这样。”我回想着,“我拦住了她,感到被重物猛击在脸上,看来是相机砸的。”
胡秉政压低了声音:“她是在城市长大的女孩,爹又是局长,娇贵!”我不知怎么回答。
“我听说你在县里搞过摄影,工地上的照相就交给你吧。你看咋样?”
“搞过是搞过,就怕照不好,耽误了大事,无法弥补。”我推脱。
“我刚从郑老师那儿过来。我们交换了意见,她说你能胜任。有郑老师给你把关,我看没问题。其实,咱的要求和照相差不多,清晰、尽可能少有阴影面就行。”
“那我只能试试。”我半推半就。
“我还有个想法。记工的事你也揽下。上班时看看民工人数,收工时记表上,月底给王庆河对工,很简单。”
“胡老师,这我能办得到。”我慷慨地答应,“减轻郑老师的压力。”我也不知为什么这样对胡秉政说。
“等以后把咱工地的账目也交给你?”
“那可不行,我从来没管过账。”
“咱这个账目一点不复杂:总收与分支。学员的工资、民工工资和土地补偿费!再就是车票报销之类的‘鸡毛狗碎’。”胡秉政打着哈哈,带着有惊而无险后的释然。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为了调动学员的工作积极性,许诺的话也讲过,那只不过是负责人的“权宜”之策。
第二天,我感到我的伤情好多了。我去了郑心怡的宿舍:“郑老师好些了吧?”
“好多了,不是很疼。”她半躺半斜地靠在被子上,指着凳子说:“坐吧。”
她没有穿袜子,铺前放着拖鞋,一双白皙的双脚搭在铺沿上。她的脚纤长。受伤的脚脖浮肿,白皙中透着青紫,明显比那只粗了许多。腿上的划伤缠着层棉纱。“多休息些时间,不幸中的万幸。”我宽慰道。
“你看我的脚脖子是不是还肿?”
我凑过去,手指压按着她的脚。“脚有充血,哪能不肿?等肿一消去自然不疼了。”
郑心怡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不是你拦我,说不定栽进探方里……”
“你的腿是被凳子上的铁条刮破的?”
“凳子要歪,我用左脚想钩住凳面撮的!”郑心怡回忆着说,“回来老胡对我说工作失误,打过探眼没用沙子灌上;第二个疏忽是工地上不该使用这油坊里废弃的破凳子,往后该买的买,钱该花的花。通过这事也给咱敲响了警钟,哪项工作的疏忽都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隐患!”
“人哪能想这么周全?咱出门在外工作多防患未然……”在郑心怡面前我也不知说得妥帖些,“胡老师叫我接替你拍照,我觉得不妥。胜任不胜任是另一回事,我算啥?说白了,我比学员强不了多少,在考古领域我就是个学员,只不过幸运的是算‘文物干部’。说不定一年半载单位就抽回。再说了,我‘抢’了郑老师的‘专利’,这叫什么事?!”
“你怎么这样想?”她带着怒气,瞪着我,“叫你拍照是我提出的。我给你把关,照坏的我承担责任!你怎么这样多的歪心眼?什么叫‘抢’,什么叫‘专利’?看来我看错人了……”
我不敢抬头看她,看来我辜负了她培养我的一片苦心。“郑老师您别生气,我承担起拍照的任务就是了。第一天来时我就下了你的探方,学到很多知识。您和胡老师信任我,我决不给你脸上抹黑!”
我背起相机包朝工地走去。我暗自好笑刚才对郑心怡说的话,好像上小学当班干部时给老师写的“检讨书”里的话。不管怎么说,我承担起责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