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黄甲兵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的时候,丁三随着柴翁已经来到随春阁前,发现楼前的那些士卒毫无踪影,随春阁内却传出一阵翻箱倒柜的响声!
柴翁看了一眼旁边的丁三,惊疑不定地说道:“来迟了?”
丁三没像柴翁那么慌张,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不用多想,进去便知!”
柴翁当然以丁三马首是瞻,两人穿过刻着迎贵和纳福的门前,走进了楼内大厅,依旧是八角天井,这时楼中央的术法已经消失了,抬头可见高耸的楼顶,特殊空旷的楼内结构使得刚刚进来的两人脚步声异常响亮。
楼内围了一圈的士卒,还有士卒进进出出,虽然走动的人不少却没有预想中的乱成一团,哭天喊天的景象,士卒算是循规蹈矩。
厅中明显分成了两拨人,一拨是老鸨丽姐和陈紫卿以及一众青壮奴仆,连着一众姐们儿、姑娘全都在,只是披头散发的,原本精雕粉饰的脸妆都哭花了!他们没有什么动作,都是站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对面的人发出的命令。神色颇为慌张,老鸨的手帕都快揉烂了。眼看柴翁带着丁三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
而另一边为首则是一位单独坐在靠椅的中年人,他闭着眼,嘴里还哼着某个小调,一边用手轻打着,好似是沉迷其中,连丁三、柴翁两人的到来都不理睬。后边还站着几个身穿蓝色绸衣的护卫,再往后才是黄甲兵几个统领。
丁三不愧是从小混着帮派出来的,对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一套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了,那夜在高人面前虽然表现得谦卑守礼,谨慎小心,可是一晃眼,到了手下帮众面前,则又是一副高深莫测、高人做派的样子!
那夜高人说的好似尽是瞧不上龙蛇会的话,但实际上也没说错,这个号称五万帮众的大帮会确实是失掉了上进心,醉生梦死的人不在少数,懂了些拳脚招式便也自称高手,横行市里,不少欺行霸市之辈,但实际上是龙蛇会本来如此,还是某些贵人之意呢,谁也说不清!但是丁三知道,自己是龙蛇会出身的,身上的这个烙印是消除不掉的,会一直伴随他到死!
丁三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把丁三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不过谁敢这么大胆地拍丁三这个帮中有号的高手呢?很快,丁三听到有些放肆张狂的大笑,就知道这位是谁了!这人还很亲热地搂住丁三的肩膀,这人名叫范连,也是令城练武人中老资格的存在,重要的是,这人也是凡通境,否则,换个人,能这么随意就碰到丁三的肩膀吗?丁三能一下把他打到天上去,但遇着这位范连,却还要笑脸相迎!
这人一身武士短打打扮,身形瘦长,年纪不大,看着只有二十来岁左右,面容清秀,只可惜左脸颊上有条细长的疤痕,好在并不明显,反而给这位清秀的青年添上几分凶悍的味道!随手带着一把三尺剑,笑起来张狂恣肆,颇有几分豪侠风范!
“丁三兄,就这么点小事就把你急的上窜下跳的,真是给我们凡通境的同辈高手丢脸!”范连说话很直接,说的丁三脸上露出的笑容都停顿了一下!但是丁三很快就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名声烂大街的原因就在于此,性格太直!
“范兄,丁某也想像你一样无牵无挂,游戏人间,可终究是舍不下这些许家业,只好像个每日在集市上讨生计的小商贩一般来回折腾,倒是让范兄笑话了!”丁三说话间连连抱拳,却也有了些玩笑话的意思,这让刚才尴尬的气氛有了缓解!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范连没有继续取笑的意思,丁三也没余追着不放的小气。
坐在靠椅上的中年人此时如梦初醒,哎呀一声,走到丁三面前说了几声请罪的话,丁三也还礼,才道:“风管家,劳烦您亲自来!”
风青笑笑说道:“三爷,您客气了!老仆出门前,二公子才交代过的,您的事就是沈家的事!”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只是......龙蛇会逆贼现今乃是朝廷心腹大患,在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这些士卒都是些粗人,不敬之处还请您体谅!”
“好说,好说!你们这些士卒不仅动作粗鲁,还喜欢金子银子这种光的、滑的东西!连着人家姑娘的皮都有查一遍呢!就是不知道管家你想不想也摸摸呀!哈哈!”范连在一旁哈哈大笑道。
此言一出,那叫风青的中年管家脸色都变了,悻悻地笑了几声,丁三倒是出来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互相奉承几句了。
直到身后一名黄甲兵统领在风青耳边嘀咕了几声,风青听了几句,便摆摆手让他退下,反身对着丁三说道:“三爷,得罪了!小人告退了!”说罢便走了,连带着后边哗啦的一圈士卒全都退了出去!
黄甲兵一走,老鸨、柴翁连同一干人等赶忙去查看楼内情况,不久便可听见断断续续传来的啼哭声和呵斥声,想来也是一片狼藉了。
“他好像生气了,怎么办?哈哈!”听着耳边这个人的声音,丁三顿时觉着有些烦躁又有些好笑,转身板起脸孔来对着范连说道:“还不是你这张嘴,人家乃是沈宁的大管家,宰相门前七品官,别说凡夫俗子在他面前点头哈腰的,就是已入知难境界的修仙者又有多少在他面前是以礼相待,就你,一句话就让人家下不来台,他能有好脸色吗?你要不是凡通境......”
“我要不是凡通境早被剁成八块了,但老子就是了!他一个仗势的狗想在老子面前指手画脚的,想得美!丁三,我看你快和那些争着抢骨头的狗一样了,我辈武者当有一颗百折不挠的心,越知修道之难,越应该奋起而为,哪里能为了一点半点的好处就为人作伥!你别看这些所谓在他们面前摇尾乞怜的的凡通境、知难境有多风光,我敢说他们必定再无寸进!”
丁三听罢也沉默,他缓步走到中厅的桌旁坐下,低声说道:“为何此时回来?如今的令国早已经不是曾经的令国了!天早变了!走到今日,我自是知道修行不易,但是我承诺过一个人,此事我绝不能负他!待此事一了,什么荣华富贵,什么三爷,我全都不稀罕!但若是做不成这件事,呵!我连人都做不好,修什么仙?”
“丁三,你情愿如此吗?在凡通境就止步了吗?人生匆匆不过数十年,不入仙者终究是梦一场!畏难不是知难!我往西南一行,本不想来此处见你如此狼狈的样子,但是我的剑告诉我,今日不来,我怕会抱憾终身!大道茫茫,我自想也踏上一踏,只是少了几个知音知己为伴,不免孤单了些!”
丁三看了范连一眼,有些诧异说:“你?你已经摸到了门槛了?”
“哈哈!连门的影子都没见到呢!”范连此时却大笑起来,随手抄起乱放在桌上的酒壶,掀开壶口痛饮了一口,接着说道:“丁三,你见到的那些知难境都是伪知难,摆出一副畏难的姿态夸夸其谈,全他娘都是假货!”
“伪知难?”
“你在令国呆的太久了,都快忘记这个世界是多么广阔了!我踏过千里冰封的塞外大地,闻过大江之南十里连绵的桃花香,醉倒在万人交战的玉门关,看过大漠孤烟一束千里的夕阳,尝过海东之国堪称人间绝品河鱼的美味!也经过生死,才愈发觉这世界是如此美好!天道不难,天道它很美妙!”
丁三看着陶醉其中的范连,心中突然有些淡淡的酸意,但很快又回过神来,问道:“生死?”
“有一次在海东之国,我遇到了一个高手,善使双剑,他的剑法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快!我的剑法你也熟悉,也是走的快这条路!可以说胜负关键就在于谁更快!可是最后却是我这个慢半分的人活下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失误了?”
“怎么可能,那个武者剑法伶俐干脆!可是在分出生死的刹那,在漫天雨水中,我见着他的剑在水滴上的反光,那时候我这一生所有美好的、失败的时刻,就好像那一幕幕在我的眼前重现!眼前之景全都慢了,变得简单了!当然,他剑也慢了!我的剑轻而易举地便刺穿了他的心脏,胸口稍稍侧身避过他的剑锋,就这样偏了三厘,差点我就见不到你了!”说着还露出胸膛,果然有一处极淡的剑痕,对方刺入的时候应该是异常狠辣的!此时的范连却神色如常!
“所以,他死了,我活着回来!”
“你这酒太淡了,有没有好点的酒?”范连嚷道!
丁三笑着摇摇头,这人的性格是变不了的!
“二十年女儿红!”
“哈!够劲!嘿嘿!”
喝了会酒,两人都有些醉意!范连索性拔出放在一旁的三尺剑,拔剑声如翠鸟清鸣,舞剑光清澈如影!丁三半倚圆桌,醉眼朦胧,哪里是什么三爷?就像个市井无赖一样,敞开胸襟,任酒水洒湿衣裳!
忽的一起,冲进了剑光之中!
“丁三,请见我的剑光界!”
剑色很快便笼罩了丁三!丁三也不知是酒意上来了,还是这剑光能投射幻影,模糊中像是见着有一儿童在一位老者身旁勤勤恳恳的练习拳脚功夫,又像是听到一声苍老声音的感叹:“三儿,你此生恐怕登道不易!你只知道天道难,却不知道天道亦不难!这便是畏难了!畏难如何得道!”
后边还听得到几声稚嫩的叫着“师父!徒儿不畏难!只畏不能达到师父的期望!”的喊声!
恍惚之间,又看到一抹红色,一女子脚踏红布而来,嘴里轻叹:“三爷,小桃得了三爷照拂,自该全此身以报,只是以往再也无法见得三爷一面了,还望三爷保重!”接着又闪过一席白布缓缓罩住那个正对着他巧笑盼兮的女子!
正值此时,一抹剑光自上直冲丁三天灵盖,一闪而逝!
丁三恍然不觉,他轻声说道:“范兄!帮我做成一件事!替我将那小孩儿带出去,令城南门出,沿着浦河而下有一乡唤作牛角乡,你帮我把那小孩儿交给一个人!”
“我为何要帮你?”
“就凭你今日来了,就凭你也得了师父的指点!就凭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什么人?”沉默了许久,那声音似远在天边!
“那人掌间有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