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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译文 答顾东桥书(原题“答人论学说”)

[顾东桥,名璘,字华玉,号东桥,江苏江宁人,官至南京刑部尚书。]

◎来信说:“现在的学习者,只重视外在的知识和学问,往往忽略了内在的道德修养,虽广博却不得要领。因此,先生您特别提倡‘诚意’,借以针砭积弊很久的学界,实在是让大家受惠无穷!”

你对于时弊的观察已经到了这样一个程度,又准备如何去救治呢?但不管怎样,你把我的想法,用一句话就说尽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还能对你再说什么呢?关于诚意的主张,原本是圣人教人用功的首要大事,但后来的人却把它看成次要的事情,所以,我才把诚意特别提出来,并不是我个人所能独自提倡的。

◎来信说:“很担心立论过于高阔,用功过于便捷,后学门生递相师传,产生谬误,不免堕入佛家明心见性、定慧见悟的机锋,难怪一般人听了您的主张会有疑问。”

我的格物致知、诚意正身的观点,是针对学者的本心与日常做事而言,体察研究、躬身力行、实地用功,这需要经历多少阶段,包含多少积累啊!这刚好与空虚顿悟的观点相反。听说我主张的人,有的根本就没有成为圣人的志向,又没有仔细考察其中的详情,所以才产生怀疑,也不足为怪。像你这样聪明之人,本当一说即明,却也认为立论过高,用功过捷,是怎么回事呢?

◎来信说:“所谓知行并进,不应区分先后,这也就是《中庸》提到的‘尊德性’(推崇德行)和‘道问学’(以道贯穿问学)的功夫,是互相存养、互相促进、内外本末、一以贯之的。但是,功夫的顺序,不能没有先后之分。例如,知道了食物才会去吃,知道了汤水才会去饮,知道了衣服才会去穿,知道了道路才会去走;还没见过这个物,就先有了这个事,这种情况好像不会发生。这也是毫厘之间的差别,并不是说,要等到今天知道了,明天才会去实行。”

既然讲“互相存养,互相促进,内外本末,一以贯之”,那么,知行并进的主张也应毫无疑问。又说“功夫的顺序,不能没有先后之分”,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知道了食物才去吃,诸如此类的例子,尤其明白易懂,只是你被现在流行的看法蒙蔽了,自己没有察觉。

人一定是先有想要吃的心念,之后才能知道进食。想吃的心念就是意,也就是行的开始。食物味道的好坏,必然放入口中才能知道,哪有未入口就能知道食物味道的好坏呢?必有想行走的心,然后才知道路,想行走的心就是意,也就是行的开始;路途的坎坷曲折,需要亲身经历才能知道,哪有还没有亲身经历就先知道路途的坎坷曲折呢?知汤才饮,知衣才穿,依此类推,没有什么疑问的。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么,就成了还没有见这个物就先有这个事了。你又讲:“这也有毫厘之间的差别,并不是说要等到今天知道了,明天才去实行。”这种说法也是省察不够精确。但即使按照你的思路,也可以推论出知行合一,是断然不可怀疑的。

◎来信说:“真正的知是能够实行,不实行就不足以称为知。这是向学习的人指出了切实的要紧方法,一定要亲自去践行。但是,如果强调践行就是真知,我担心学习的人就会专求本心,从而遗忘了去探究事物的天理,这样,就会有偏颇、不通达之处。怎么样才是圣门知行并进的成功方法呢?”

知的切实实行之处,就是行;行的明晰精察之处,就是知。知行的功夫,原本不可分离。只因后世学者把知行分为两部分下功夫,忘掉了知、行的本体,为了补救这个误导,才有知行合一并进的主张。真知就是能够去行,不行不足以称为知。就像你来信所讲,知食才吃等例子也可说明,这一点在前面已简要谈到了。这虽然是为了挽救时弊而提出来的,然而,知行的本体原本就是如此,并不是用自己的意念来加以抑扬,将就着提出观点,以求一时的效用。专求本心,而遗忘了事理的探求,这就是失去了本心。因为事理不在我心之外,在我心之外去寻求事理,也就是没有事理了。遗忘了事理反求我心,我心又是什么呢?

心的本体是性,性就是理。因此,有孝敬双亲的心,就有孝敬的理;没有孝敬双亲的心,也就没有孝敬的理。有忠诚国君的心,就有忠诚的理;没有忠诚国君的心,也就没有忠诚的理。理岂能在我心之外?朱熹说:“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心虽主乎一身,而实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事,而实不外乎一人之心。”他把心与理一分一合来讲,不免有启示学者把心、理当两物来看待的弊端。所以,后世才有专求本心而忘掉了事理的弊端。正因为不明白心就是理,而去心外寻求事物之理,才有偏颇而不通达的地方,也就是告子为什么说义在心外,而孟子认为告子不理解义的原因。

心只有一个,就恻怛之心而言,即称为仁;就心的合理而言,即称为义;就心的有条理而言,即称为理。不可在心外寻求仁,不可在心外寻求义,怎么可以在心外寻求理呢?去心外求理,就是把知行当作两回事。在我心中求理,正是圣门知行合一的主张,对此,你认为还有什么地方值得怀疑呢?

◎来信说:“先生注释《大学》旧本,认为致知是获得本体的知,这与孟子‘尽心’的说法相符合。但是,朱熹先生也用虚灵知觉来审度人心,并认为,尽心是因为知性,致知依赖于格物。”

“尽心是因为知性,致知依赖于格物”,这句话是正确的。然而,仔细推敲你话中的意思,你这样说,是因为还未理解我所说的致知。按照朱熹先生的说法,“尽心、知性、知天”是格物、致知,“存心、养性、事天”是诚意、正心、修身,“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不论寿命是长是短,都不改变态度,只是修身养性等待天命),是知和仁都到了极致,是圣人的事情。

我的看法,与朱熹先生正好相反。“尽心、知性、知天”,属于“生知安行”(生而知之,并出于本愿从容实行的事),是圣人的事;“存心、养性、事天”,属于“学知利行”(透过努力学习不断有所觉悟,并不断修正自己行为的事),是贤人的事;“夭寿不贰,修身以俟”指的是“困知勉行”(不断在克服困难中求得知识,有了知识就勉力实行),是普通人的事。怎么能简单地说“尽心知性”是知、“存心养性”是行呢?你听到我这么说,肯定会大吃一惊。但是,这里面存在着不可置疑的事实,且让我一一为你解释明白。

心的本体是性,性的本源是天。能尽自己的心,也就是能尽自己的性。《中庸》说:“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又说:“知天地之化育,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这些唯有圣人能做到。因而说,这是“生知安行”,是圣人的事情。

存养内心,是因为还不能充分穷尽内心,所以必须加以存养的功夫。存养内心久了以后,到了不需再存养而自然无时不存养的时候,才可以说是尽心。“知天”的“知”,如同“知州”“知县”的“知”。知州,就是一个州的事都是自己的事;知县,就是一个县的事都是自己的事。“知天”,就是与天合而为一。“事天”就好比儿女侍奉父母,大臣侍奉君主,还是把人与天分开为二了。天赋予我的,是心和性。我只能保留而不能丢失,只敢养护而不敢伤害,犹如“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一般。所以说,学知利行,是贤人的事情。

至于“夭寿不贰”,与存养内心的人又有区别。存养内心的人,虽然不能穷尽自己的心,但他已经一心向善,即便有时疏忽,也只要继续加以存养便好。现在你要求人“夭寿不贰”,这是以“夭寿”把心一分为二了。用夭寿把心分为二,说明向善的心还不能专一,连存养内心还做不到,尽心又从何说起呢?现在要求大家不要因为寿命的长短而改变行善的心,这好比说死生夭寿都是命,我只要一心向善,修养自身借以等待天命而已,这是由于平素不知道有天命的存在。“事天”虽把人和天分开为二,但已真正知道了天命之所在,人只要恭敬地顺应天就够了。说到等待天命,就是还不能真正知道天命之所在,还在等待,因此说“所以立命”。立是“创立”的立,宛如“立德”“立言”“立功”“立名”的立。大凡说立,均为从前没有,现在才建立的意思,亦即孔子所谓的“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因此说,困知勉行,是还需要学习的普通人的事。

如今把“尽心、知性、知天”看成格物致知,使得初学的人,还没有专注于内心,就马上被命令去做圣人做的生知安行的事,就像捕风捉影,让初学者的心茫然不知所措。这就难免会有“率天下而路”(带领着天下人走向败坏)的后果。今天社会上致知格物的弊端,已经非常明显了。你所讲的重视外在知识而忽略内在修养,虽知识广博却不得要领,不也是错误的吗?这正是学习修行的关键之处,这个地方一出差错,就会无处不出差错。这正是我之所以甘冒天下之非议与嘲讽,不顾身陷罪戮,仍唠叨不停的原因。

◎来信说:“听说先生您对学生讲过,朱熹先生的‘即物穷理’也不过是玩物丧志。又将朱熹关于‘厌繁就约、涵养本原’等几种主张特意提出来,让学生留意,并把这些称为朱熹先生的晚年定论,只怕事实不是这样的吧。”

朱熹先生所谓的“格物”,就是指在事物中穷究事物的天理。即物穷理,是从各种事物中寻求其原本的天理。这是用我的心到各种事物中去求理,如此就把心与理分开为二了。在事物中求理,好比在父母那里求孝的理。在父母那里求孝的理,那么,孝的理究竟是在我的心中,还是在父母的身上呢?如果真在父母身上,那么,父母去世后,孝的理在我心中不就消失了?看见孩子落在井中,必有恻隐的理。这个理到底是在孩子身上,还是在我内心的良知上呢?或许不能跟着孩子跳入井中,或许可以伸手来援救,这都是所说的理。这个理到底是在孩子身上,还是处于我内心的良知呢?从这些例子里可以看出,各种事物的理都是这样。这就明白了,为什么把心与理一分为二是错误的。把心与理分开为二,是告子以义为外的主张,正是孟子竭力反对的。

重视外在知识而忽略内心修养,知识广博却不得要领,既然你已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又对我的说法有所质疑呢?我说“即物穷理”就是玩物丧志,难道不对吗?我讲的致知格物,是将我内心的良知落实到各种事物之中。我内心的良知,也就是所说的天理。将我内心的良知、天理落实到各种事物之中,那么,各种事物都能得到理了。落实我内心的良知,即为致知。各种事物都得到理,即为格物。这是把心与理合二为一。将心与理合二为一,那么,前面我所讲的内容,还有朱熹先生晚年的学说,都不言而喻了。

◎来信说:“人心的本体,原本没有不明的。但受了气的束缚和物的蒙蔽,很少有不昏暗的。如果不是通过学、问、思、辨来深谙天下之理,那么,善恶的起因,真伪的分别,就不能知晓,就会肆意放纵,它所产生的危害将不可言表。”

这番话大体上似是而非,因袭了从前的错误说法,不能不加以辨明。学、问、思、辨、行,都是学习的方法,没有学而不去实行的。例如学孝,就必须服侍赡养,躬行孝道,这才能被称为学孝。怎么可能凭着空谈就可以称为学孝呢?学射箭就必须张弓搭箭,拉满弓以命中目标。学写字,就必须备好笔墨纸砚。天下所有的学,没有不去实行就能称为学的。所以,学的开端也就是实践。笃,就是敦实笃厚的意思。已经实行了,就要敦实笃厚地实行,就是持续不断地下功夫。学习,一定会有疑惑,有疑惑就有问,问就是学,就是行。问不能没有怀疑,有怀疑就有思,思就是学,就是行。思也不能没有怀疑和疑惑,有疑惑、有怀疑就有辨,辨就是学,就是行。能够明辨,能够慎思,能够审问,能够学习,还要持之以恒地下功夫,这就叫作笃行。并不是说在学、问、思、辨之后,才肯着手去行。

因此,以能够成就事情而言,称为学;以能够解除困惑而言,称为问;以能够通晓事物的道理而言,称为思;以能够精细考察而言,称为辨;以能够踏踏实实地践行而言,称为行。分析它们的功用,有五个方面;综合它们所干的事,其实只是同一件事。这就是我讲的心、理合一为本体,知行并进是功夫的观点,也正是我和朱熹先生不一样的地方。

现在你只举出学、问、思、辨来穷究天下之理,却不讲笃行,这样是反认学、问、思、辨为知,而认为穷理是不需要践行的了。天下哪有不实行而学习的?哪有不实行就可以称为穷究天理的?程颢先生说:“只穷理,便尽性至命。”因此,必须行仁达到仁的极致,之后才能说穷尽了仁的理;行义达到义的极致,之后才能说穷尽了义的理。行仁达到仁的极致,就能尽仁的性;行义达到义的极致,就能尽义的性。学已经能穷尽天理到这个地步,却还未落实到行动之中,天下哪有这种事呢?因此,知道了不去实行,就不能称为学,知道了不去实行,也不可以看作穷究天理;也就是说,知行是合一并进的,不可能把它们分为两件事。

万事万物的理,不在我心外。而一定要说穷尽天下的理,是认为我内心的良知不足,而非要向外寻求万物的道理,以弥补内心的不足。这仍然是把心与理分而为二了。学、问、思、辨、笃行的功夫,虽有人资质低下,要付出比别人多百倍的艰苦努力,但慢慢扩充到了极致,到了尽性知理的地步,也不过是尽我自己内心的良知而已。良知以外,还能再添加分毫吗?现在,一定要说穷尽天下的理,却不知道要返回到内心寻求,那么,你所说的善恶的起困、真伪的分别,摒除了我内心的良知,又将如何体察呢?你所说的气的束缚与物的蒙蔽,正是被“穷天下之理”束缚和蒙蔽罢了。今天,要改正这一毛病,不知在内心做功,却想向外寻求,如同眼睛看不清,不去服药调理来治疗眼疾,反而到身外盲目地寻找光亮,试问,光亮如何能找到?肆意放纵的坏处,也是因为不能在人心良知上仔细究察天理。这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问题,不得不辨别清楚。还要请你不要认为我讲得太严厉了。

◎来信说:“您教导学生去致知明德,却又劝诫他们不要即物穷理,如果真的让糊涂的人深居端坐,不听教导和劝诫,就能够达到实现良知和明白德行的境界吗?即使他在安静中有所觉悟,稍稍体悟到了本性,那也都是一些禅定智慧,没有多大用处的见解。难道真的能知晓古今,通达事变,在安邦治国中派上用场吗?您说过,‘知是意的本体,物是意的作用’,‘格物,就是格掉自己心中不纯正的东西’。这句话虽有高超的悟性,独到且不落俗套,但恐怕与道不吻合吧。”

我说的格物致知,正是为了穷尽天理。我并没有告诫别人不要去穷尽天理,而只让他们深居端坐,无所事事。如果说“即物穷理”就是前面所说的,只是向外追求知识而忽略了内心修养,那么这个“即物穷理”就是错误的。糊涂的人,如果能随时随物省察人心中的天理,发现本有的良知,那么,再愚笨也会变得聪明,再柔弱也会变得刚强,最终,就能够确立起最根本的本体,走在最终极的道路上;九经之类,也就能一以贯之而无遗漏,还用担心他没有安邦治国的能力吗?那些只谈空虚寂静的人,正由于不能在事物中省察人心的天理,以发现本有的良知,因而抛弃了伦理,并以寂灭虚无为平常;所以,他们不能治理好家庭、国家及天下。谁说圣人的穷理尽性也有这个弊端呢?

心为身的主宰,而心中的虚灵明觉就是固有的良知。虚灵明觉的良知因感而发的时候,就称为意。有知才有意,没有知也就没有意。知难道不就是意的本体吗?意的作用,必有相应的物。物,亦即事。比如,意用于侍奉亲人,侍奉亲人就是一件事物;意用于治理民众,治理民众就是一件事物;意用于读书,读书就是一件事物;意用于断案,断案就是一件事物。只要是意作用的地方,总会有物存在。有这个意,就有这个物。没有这个意,也就没有这个物。物难道不是意的作用吗?

“格”的意思,有作“至”解的。比如“格于文祖”“有苗来格”,需用“至”来解。然而,到文祖庙前祭祀,必须纯孝虔敬,对人间和阴府的理,无一不晓,然后才为格。有苗氏的愚钝,只有先实施礼乐教化,然后才能格,因此格也有“正”的意思,不能简单地用“至”义完全涵盖它。例如,“格其非心”“大臣格君心之非”的“格”,都是纠正不正以达到正的意思,此处就不能用“至”来解释了。《大学》中的“格物”,怎么知道不能用“正”而非得用“至”来解释呢?若用“至”的意思,必说“穷至事物之理”,然后这种解释才说得通。但如此一来,功夫的关键全在“穷”字上,用功的对象,全在“理”字上。如果前面删去“穷”,后面删掉“理”,直接说“致知在至物”,能通吗?

“穷理尽性”是圣人早有的教诲,在《易经·系辞》中有所记载。如果“格物”的含义就是“穷理”,那么,圣人为什么不直接说“致知在穷理”,而一定要来一个转折,使语意不完整,导致后来的弊端呢?《大学》的“格物”和《易经·系辞》的“穷理”大义虽近,但还有微妙的区别。穷理,囊括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之功,所以,只要说到穷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功夫全含在其中了;但说到格物,就必须再说致知、诚意、正心,然后格物的功夫才会完整而严密。现在片面地举出格物,说这就是穷理,这是只把穷理看成知,而认为格物没有包括行,不仅不能得到“格物”的本义,连“穷理”的含义都失去了。后世的学习者,之所以把知、行分成前后两截,使知、行愈加支离破碎,而圣学日益残缺暗淡,根源就在这里。你大约也因袭了这一主张,认为我的观点与道不相一致,也就不足为怪了。

◎来信说:“先生,您说所谓致知的功夫,就是怎样让父母冬暖夏凉,怎样恰当地奉养父母,也就是诚意,不是另外又有所谓的格物,这恐怕不是很对吧。”

你这是在用自己的想法来猜度我的主张,我并未这样和你说过。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又怎能说得通呢?我认为,想让父母冬暖夏凉、想让父母奉养恰当,这只是意念,还不能称之为诚意。一定要切实实行了温凊父母、奉养父母的意念,并且在做的时候感到愉快而没有违心的感觉,这才叫诚意。知道如何使父母做到冬暖夏凉、奉养得宜,这只是所说的知,而非致知。必须切实运用使父母冬暖夏凉、奉养得宜的知识,并切实做到了,才能叫作致知。使父母冬暖夏凉、奉养得宜之类的事,就是所说的物,并不是格物。对于冬暖夏凉的事,完全依照良知所了解的方式来实行,没有分毫保留,这才能称为格物。使父母冬暖夏凉,这个物“格”了,然后方知使父母冬暖夏凉的良知才算是“致”了;奉养得宜,这个物“格”了,然后方知奉养得宜的良知才算是“致”了。因此,《大学》才说:“物格而后知至。”致那个知道使父母冬暖夏凉的良知,然后使父母冬暖夏凉的意才能诚;致那个知道奉养得宜的良知,然后奉养得宜的意才能诚。因此,《大学》又说:“知至而后意诚。”以上这些就是我对诚意、致知、格物的阐释。你再深入地思考一下,就不会有疑问了。

◎来信说:“道的大原则,一般人都很容易理解,就像您说的,良知良能,愚夫愚妇也能懂得。至于那些细节、条目的随时变化,就有毫厘千里的差别了,必须学习过之后才能明白。就‘温凊定省’(冷的时候让父母不受冻,热的时候让父母凉爽;早晚向父母请安,让他们安心)上说孝,现在的人谁不知道?至于舜没有向父母禀报而娶妻,武王没有安葬自己的父亲就去讨伐纣王,曾子赡养父亲是遵从父亲的意愿而曾元赡养父亲只是让他活命,父亲用小杖打就应该承受,用大杖打就应该逃跑,割股肉而治父母的病,为亲人守丧三年,等等事情,在正常与异常、过分与不及之间,必须要讨论一个是非准则,以此作为处理事情的依据。然后人心的本体才能不被蒙蔽,遇事才不会出差错。”

“道的大原则,一般人都很容易理解”,这句话是对的。问题在哪里呢?在于后来的学习者疏忽了那容易理解的道而不去遵循,却把难以明白的东西作为学问,就像孟子说的“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答案就在你身边却非要到远方去寻求,事情本来很容易却非要用困难的方法去做)。孟子又说:“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由耳(圣道就像大路,难道很难认知吗?只是人们不愿意去探求而已)。”再愚笨的人,也和圣人一样,具有良知良能;但只有圣人能致良知(践行良知),一般的人却不去践行。这就是一般人和圣人的差距。细节、条目等等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圣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圣人不会专门把它当作学问罢了。

圣人所谓的学问,只是致其良知以精察心中的天理,这与后世所谓的学问大相径庭。你还没有认真地去致良知,却忙着为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发愁,这正是把难以理解的东西作为学问的弊端。良知对于随时变化的细节、条目等等,犹如规矩尺度对于方圆长短一样。细节、条目等等随时变化,具有不可测定性,就像方圆长短,也是不可穷尽的。因此,规矩一旦确立,是方是圆就会十分清晰,而天下的方圆也就没有尽头;尺度一旦制定,是长是短就十分清晰,而天下的长短也就没有尽头;良知能够践行实现了,细节、条目的随时变化就显露无遗,而天下的细节、条目的随时变化也就能应付自如了。毫厘之差所导致的千里之谬,不在我们内心良知的细微处研究,所学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这如同不用规矩却要确定天下的方圆,不用尺度却要穷尽天下的长短,在我看来这是荒谬的做法,只会劳而无功。你说“就‘温凊定省’上说孝,谁都知晓”,但是,真正能践行实现孝道的人却很少很少。

如果说大略地知晓温凊定省的礼仪,就说是能够实现孝道的良知,那么,只要是知道君主应该仁爱的人,都可说他能实现仁的良知,知道臣子应该尽忠的人,都可说他能实现忠的良知;那么,天下还有什么人不能实现“致良知”呢?因此,“致知”必须体现在行动上,没有行动就不是“致知”,这是很明白的。

“知行合一”这个概念的核心,不也就更清楚了吗?至于舜不禀报父亲而娶妻,难道是在舜之前就有了不告而娶的先例作为标准,因而使他参考了什么典籍,向别人作了请教,才这样做的呢?还是舜依据自心的一念良知,审度轻重后,无奈才这样做的呢?武王不葬文王而起兵打仗,难道是在武王之前就有了不葬而起兵打仗的先例作为标准,因而使他参考了什么典籍,向别人作了请教,才这样做的呢?还是武王依据自心的一念良知,审度轻重后,无奈才这样做的呢?如果舜不是真的担心没有后代,武王不是真心拯救百姓,那么,舜不禀报父亲而娶妻,武王不葬文王而打仗,就是最大的不孝和不忠。后世的人不肯尽力致良知,不在处理事物时细察义理,反而去空谈一些反常的事,并把它们作为处理事情的原则,以求得处事时没有过失,这样就偏离了正确的方向。其他说的几件事,都可依此而类推。那么,古人有关“致知”的学问,就会完全明白了。

◎来信说:“先生您认为《大学》中‘格物’的意思是专门探求本心,这勉强可以解释得通。六经、四书所讲的‘多闻多见’‘前言往行’‘好古敏求’‘博学审问’‘温故知新’‘博学详说’‘好问好察’,等等诸如此类的说法,都清楚表明要在处事和辩论中探求获取。下功夫的名目顺序是不能紊乱的。”

有关格物的含义,前文已作了详细阐述。“牵强附会”的批评,已不必再多作解释。至于说到多闻多见之类,都是孔子针对子张而说的。子张好高骛远,认为只有多闻多见才是学问,而不能够从自己的内心去探求,来彻底解决自己的疑问。因此,子张的言行难免有埋怨和悔恨,而所谓的见闻正好滋长了他好高骛远的缺点。所以,孔子的话是为了纠正子张的毛病,而不是教导子张把“多闻多见”当作学问。孔子曾说:“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大概有一种人,懂得并不多,却凭空乱说、胆大妄为,我不是这种人)。”这句话与孟子的“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的意思相近。这表明人的德行良知并不来自多见多闻。至于孔子说“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说的不过是专门探求见闻的细节,是次要的事情,所以,孔子又说:“知之次也。”把见闻方面的知作为次要学问,那么,所谓的主要学问是指什么呢?从这里可以看圣人致知用功的地方。孔子对子贡说:“赐也,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非也,予一以贯之(子贡啊,你认为我是多学多识的人吗?不是的,我只不过是贯穿了忠恕之道的人罢了)。”如果良知真的在于多闻多见,那么,孔子为什么要这样对子贡说呢?“一以贯之”,不是致良知是什么?《易经》说:“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假如目的是为了积累德行,那么,更多地了解圣人的言行,难道不是积累德行吗?这正是知行合一的功夫。

所谓“好古敏求”,就是热爱古人的学问而又勤奋敏捷地探求心中的天理。心就是天理。学,就是学习这个本心。求,就是探求这个本心。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不像后来的人,把广记博诵古人的言词当成热爱古人的学问,却又念念不忘追求功名利禄等外在的东西。

关于“博学审问”,前文已讲得很是详细。“温故知新”,朱熹先生也认为“温故”属于“尊德性”的范畴。德行岂能向外寻求?“知新”必经由“温故”,“温故”才可“知新”。领悟了已经发生的,才能明白正在发生的以及还没有发生的。这也说明知行并非两回事。

“博学而详说之”,是为了再返回到简单的表达,如果不是为了“以反说约”,那么,“博学详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舜的爱思考、好观察,就是中正平和,使得他的心纯粹极致到天理的境界。道心就是良知。君子的学问,什么时候离开过实践、抛弃过论说呢?但实践和论说,都要遵循知行合一的功夫,都是为了要实现本心中的良知,而不要像有些人那样只把夸夸其谈当作认知,把认知和实践看作两件事,从而以为用功的名目有先有后。

◎来信说:“杨朱和墨子的实行仁义,乡愿的忠信,尧、舜、子之的禅让,商汤、武王、项羽的放逐和杀戮,周公、王莽及曹操的摄政,这些事情繁琐而无从考证,不知道该听谁的,也不知道谁对谁错。况且,对于古今事变、礼乐名物没有鉴察识别,如果国家要修明堂、建辟雍(学校)、制历律、行封禅,又有什么用呢?所以,《论语》中的‘生而知之’,就是义和理。比如礼乐名物,古今事变,诸如此类,也要等学习之后才能验证其是否可行。这个说法一定是不会错的。”

你所讲的杨朱、墨子、乡愿、尧、舜、子之、商汤、武王、项羽、周公、王莽、曹操各自的区别,和前面说到的舜和武王的事情大致相近。你对于古今事变的疑惑,我在前面讨论良知时,已经以规矩尺度作比而加以说明了,这里无需多说。

至于说到修明堂、建学校之事,好像不能不多讲几句。但这些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我姑且暂就你所说的加以讨论,也许能减少一点你的困惑。关于明堂与学校的记述,最早见于《吕氏春秋·月令》和汉代学者郑玄的注疏中,六经与四书中,没有详细的记载。难道吕不韦和汉代学者郑玄的知识,比夏、商、周三代的圣贤还要渊博吗?齐宣王时,明堂还有未毁掉的,可知周幽王、周厉王时,周朝的明堂应该是完好无损的。尧舜远古之时,用茅草盖房屋、垒土作台阶,明堂制度未必完善,但不因此而阻碍他们治理天下。周幽王、周厉王的明堂,依然是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时的旧模样,但不能把周幽王和周厉王从天下大乱里拯救出来。为什么呢?难道这不正好说明,能用怜恤他人的仁德之心来实施怜恤他人的仁政,即便是茅屋土阶,也仿佛明堂;周幽王、周厉王以蛇蝎心肠来实施暴政,即便是明堂,也是暴政实施的场所。汉武帝曾经和大臣重新探讨明堂之事,武则天毁掉乾元殿修建明堂,他们治理国政的效果又怎么样呢?君主建的学校称辟雍,诸侯建的学校称泮宫,都是根据地形而命名。但是,夏、商、周三代的学问,都是以倡明人伦纲常为核心,至于它的样子像不像璧环,是否建在泮水边,都不重要。

孔子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人如果没有仁爱之心,有礼又怎么样呢?人如果没有仁爱之心,有乐又怎么样呢)?”制作礼乐,必须有中和的德行;只有以声为音律,以身为尺度的人,才有能力制礼作乐,其他像礼仪乐器的细节和技巧,则是乐工和祝史的工作。因此,曾参说:“君子所贵乎道者三,笾豆之事,则有司存也(君子重视的道有三个方面,至于行礼过程里的具体事项,则由有关官员来安排)。”尧命令羲、和遵从天道,观测推算日月星辰的运行,主要是为了让人们把握时间,而重点在于恭敬地授予百姓务农的时间。舜“观测北斗七星的运行”,重点则在于安排好七种政事。这都是念念不忘用仁爱的心来养育教化百姓。制定历法、掌握时令的根本就在于此。羲、和在历法、数学方面的才华,皋陶和契不一定有,禹和稷也未必能有;即使尧、舜有大智慧,也并不意味着他们什么都懂,也不一定能从事羲、和的工作。但是,到了现在,依照羲、和的方法,加上世世代代的修习积累,即便是一知半解略有小聪明的曲人,甚至鄙陋的江湖术士,也能正确推算节气、占卜天象。难道是这些一知半解、浅陋的人反而比尧、舜、禹、稷还要贤明吗?

封禅之说尤其荒诞不经,这是后世的奸佞之徒为了讨好献媚皇帝而夸大其词、迷乱君心、浪费国力。这种欺天惑人、无耻之极的卑劣行径,君子是不屑于谈论的,这也正是司马相如被后人耻笑的原因。你却认为这是儒生应学的,只怕有欠考虑吧!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是因为他们生而知之,而朱熹先生在《论语集注》中引尹氏话说:“生而知之者,义理耳。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行事之实。”如果礼乐名物之类真的与成圣的功夫相关,而圣人也须等学了之后才能知,那么,圣人也就不能说是生而知之了。圣人生而知之,是专就义理而言的,并不包括礼乐名物,因此礼乐名物之类的事物,和成为圣人的功夫没有什么关系。

之所以说圣人生而知之,是就义理而言,并非就礼乐名物而言;那么,学而知之的人,也应该只是学这个义理罢了;困而知之的人,也应该只是在困难中学这个义理罢了。现在的人,向圣人学习,对于圣人所通晓的义理不去学习掌握,却一味去寻找圣人所不知道的东西并把它们当作学问,这不是迷失了成为圣人的方向吗?以上这些,都是针对你的困惑稍稍加以阐释分析,还没有从根本上去厘清问题的所在。

正本清源的学说一天不倡明于天下,那么,天下向圣人学习的人,将会感到越来越艰难、越来越复杂。甚至于沦为禽兽、夷狄之类,还自以为在修习圣人的学问。不从根本上正本清源,那么,即使一时理解我的主张,也还是刚解开西边的冰冻,东边又结冰了,也还是问题此起彼伏,疑惑接踵而至。我即使唠叨不停,甘冒一死,也丝毫不能拯救天下。

圣人的心,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他看全天下之人,并无内外远近之别,凡是有生命的,都是他的兄弟儿女,都要教养他们,并让他们有安全感,以实现他与天地万物一体的信念。天下平常人的心,起初与圣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只是被自我的私心迷惑,受到物欲的蒙蔽而阻隔,天下为公的大心变成了为自己的小心,通达的心变成了有阻碍的心。人们各自有自己的私心,甚至有人把父子兄弟看作仇人。圣人忧虑这种情况,所以推广天地万物一体的仁心来教育天下,让每个人都能克制私心,剔除蒙蔽,借以恢复人们原本共有的本心。圣人教育的重要内容就是尧舜所传授的“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天地自然之心非常精妙,要专注于这个心,不偏不倚)。教育的具体内容就是大舜命令契教化天下的五个方面,“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尧、舜与夏、商、周三代,所教的、所学的只有这些。其时,人们没有不同的看法,户户没有不同的习惯,能自然做到这些的就称为圣人,能努力做到这些的就称为贤人。违背这些的,即使聪明如丹朱,也称为不肖之徒。即使在街巷田野之中,从事农工商的人,也都纷纷学习这些内容,把努力完善自己的品德当作第一要务。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没有纷繁的见闻、繁复的记诵、糜滥的词章及对功利的追求,而只是孝敬父母、敬重兄长、诚实待友,恢复人心中所共有的良知。这些是人性中本来就有的,并不是从外而求来借来的,又有谁不能做到呢?

在学校里,也主要是培养人的品德。人的才能各异,有的擅长礼乐,有的擅长政教,有的擅长治理水土和种植,这就需要依据他们所成就的德行,在学校中进一步提高他们的才能,并依据德行让他们担任某一个职务。领导者只需要让大家同心同德,一起努力使天下的百姓安居乐业;用人的时候只考虑被任用的人的才能是否称职,而不以地位的高低来分出轻重,不以职业种类来分出好坏。作为被任用的人,也只需同心同德,使天下的人民安居乐业,若自己的才能适宜,即便终身从事繁重的工作,也丝毫不感到辛苦,从事低贱琐碎的工作也不认为卑下。这个时候,全天下的人都幸福快乐,和睦相处,亲如一家。其中资质较差的人,就安心从事农工商的本分,工作勤奋,相互为对方提供生活必需品,没有好高骛远的念头。才能优秀的人,如皋、夔、稷、契等,就出仕当官,以发挥自己的才能。国事就像家事,有的经营衣食,有的互通有无,有的制造器物,大家团结合作、齐心协力,纷纷献计献策,以实现赡养父母、养育子女的愿望,深恐自己在做某一件事时有所怠慢,因而特别重视自己的职责。

所以,稷勤勉地种庄稼,不因为不明教化而感到羞耻,把契的擅长教化看成是自己的擅长教化;夔主掌音乐,不因为不懂礼而感到羞耻,把伯夷的通晓礼仪看成是自己通晓礼仪。他们心地纯洁明亮,能够彻底实现万物一体达到仁的境界。因此,他们的胸怀宽广、志气通达,没有彼此的区分和物我的差别。就像一个人的身体,眼看、耳听、手拿、脚行,都是满足自身的需要,服务于自身的。眼睛不因为没有耳朵的灵敏而感到羞耻,但在耳朵听时,眼睛一定会辅助耳朵;脚不因为没有手持的功能而感到羞耻,但在手拿东西时,脚也必定向前进。由于人体元气周流充沛,血液畅通,即使小病和呼吸,感官也能感觉到,并有神奇的反应,其中有不可言喻之妙。之所以圣人的学问至简至易,易知易从,容易学会,容易成才,正是因为它把恢复人心本体所共同的义理当根本问题,而非只注重有关知识技能方面的事情。

自夏、商、周三代之后,王道衰落而霸道盛行。孔子、孟子去世后,圣学衰败而邪说横行,教的人不再教圣学,学的人不肯再学圣学。行霸道的人,偷偷用和先王相似的东西,借助外在的知识技能来满足私欲,天下的人还纷纷崇拜他们,圣人之道就荒芜阻塞了。人与人之间相互效法,每天所关心的只是富强的技巧、倾诈的阴谋和攻伐的战略,以及一切瞒天过海、得逞一时获取功利的手段,比如管仲、商鞅、苏秦、张仪这种人,简直数不胜数。时间久了,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掠夺,祸患无穷;人与禽兽、夷狄几乎没有两样,连各种霸术也行不通了。

于是,世上的儒者(知识分子)感慨悲痛,他们搜寻从前圣王的典章制度,在焚书的灰烬中拾掇修补,想要恢复先王的仁道。但是,距离圣学的时代太遥远了,霸术的广泛流传已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即便是贤慧之人,也不免深受霸术的影响。这些儒者对圣学加以宣扬修饰,以求在现实生活中重新发扬光大,然而,他们所作的努力反而扩大了霸术的势力范围,甚至连圣学的踪影都不见了。于是,产生了训诂学,为了名誉而去传授讲课;产生了记诵学,为了显示博学而谈论不休;产生了词章学,为了文采华丽而铺张夸大。这些人沸沸扬扬,竞相在天下争斗,不知道有多少家!

面对流派众多,人们无所适从。世上学习的人,如同走进了百戏同演的剧场,处处都是嬉戏跳跃、竞奇斗巧、争妍献笑之人,观看的人瞻前顾后,应接不暇,致使耳聋眼昏,神情恍惚,成天在那里胡乱转悠,乐不知返。他们仿佛精神失常,连自己的家都不知道在哪里了。这个时候,君王们也沉迷于这类学问,终身从事无益的虚文,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什么。有时,有人认识到这些学问的荒谬怪诞、零乱呆滞而卓然奋起,想有所作为,但他们所能做到的,也不过是像春秋五霸那样富国强兵、建功立业、追逐功名的霸业而已。

圣人的学问,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晦暗,而功利的习气,却一天比一天兴盛。这中间,虽然也有人推崇佛家和道家,但佛家和道家的学说最终还是不能消除人们的功利之心。虽然也有人试图综合儒家的各种主张来调和折衷,但儒家的各种主张最终也不能破解人们的功利之见。今天,功利的流毒,已深深渗透到人的灵魂里,积习成性,已有几千年之久。

人们在知识上彼此炫耀,在权势上彼此倾轧,在利益上彼此争夺,在技能上彼此攀比,在声誉上彼此竞取。那些从政为官的人,主管钱粮还想兼事军事刑法,主管礼乐还想兼事官员选拔;身为郡县长官,还想提升到藩司和臬司;身为御史,又窥视着宰相这一要职。本来应该是不能做某件事,就不能担任兼管那件事的官;不通晓那一方面的知识,就不能谋求那方面的名誉。但实际上,记诵的广博,恰好滋长了他们的傲慢;知识的增多,恰好让他们去为非作歹;见闻的广泛,恰好使他们恣意狡辩;辞章的华丽,恰好掩饰了他们的虚伪做作。因此,皋、夔、稷、契不能兼做的事情,现在刚入学的小孩子都想通晓他们的主张,穷尽他们的方法。他们打出的幌子,都是为了什么天下共同的事业,但真正的意图,却是以此为幌子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实现他们的私心。

唉!以这样的积习,以这样的心志,又讲求这样的学问技能,当他们听到我说的圣人的教诲时,就把它当成累赘和迂腐的学说了;他们认为良知并不完美,认为圣人的学问是无用之术,这也是必然的了。

唉!生活在这样时代的知识分子,又怎么能求得圣人的学问?又怎么能讲明圣人的学问?知识分子生在这样的时代,以修学为志业,不也是太劳累、太拘泥、太艰难了吗?唉,真可悲啊!万幸的是,心中的天理始终不会泯灭覆没,良知的光明,万古如一日。那么,听了我所讲的正本清源的主张,有识之士,一定会恻然而悲,戚然而痛,拍案而起,就像江河决堤,河水势不可当!如果没有豪侠之士自觉勇敢地奋起,我还能寄望于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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