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动,张青池第一个动作,是低头看向我。
很奇怪,那瞬间,我觉得这一个面无表情,脸几乎跟骷髅没太多区别的人,是想跟我说些什么。
但无论不化骨还是尸体,都不可能会说话,也不会有这方面的表达欲望。所以我想,那应该是我的错觉。不管怎样,他这突兀的举动让我感到有点紧张,所以虽然之后他并没有再有其它任何动作,我仍是飞快扫了眼周围情况,然后扭头就跑。
然而没等迈步,忽然眼前有白光闪了闪,让我浑身一僵,停在原地一下子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那么短短的瞬间,一道犀利的电光从我头顶闪而过,我感到自己耳朵上一阵剧痛,随着一股热流从我头顶滑下,一只断手掉到了我面前的地上。
血是我的,断手是张青池的。他在刚才那道电光从我头上划过的瞬间,用他左手替我挡了一下。
残留在他身上的阴气再次聚集处一团黑雾,化解了电光倾泻而下的力量,所以在切断了他的手之后,擦着我耳尖而过,没给我造成更多伤害。
不然我的头只怕已没了。
后怕让我一时忘了动弹,直到张青池扣着我脖子,用力把我晃了晃,我才醒过神,幡然惊觉,虽然刚刚紧贴着死亡擦身而过,但我此时的境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我被禁锢在一个不化骨的手里。
无论他刚才救我的行为是基于什么原因,是纯属无意,或者为了吸我妖气所以导致的无意,亦或者他原本是要袭击我,结果反而被电光所伤。
不化骨就是不化骨,他不可能有除了攻击之外其它的任何情绪,即便他理智有些突出。
所以我用力挣扎了一下,但挣不脱。
断了一只手,不化骨没有痛觉,所以他并不在乎。换了一只手压在我脖子上,他在我停止挣扎后惊魂不定的目光中,用他断臂朝我指了指,然后又指向他胸口上那把剑,再指向自己的喉咙:“嘶……”
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很奇怪。
三十年没有用过的喉咙,干瘪得嘶嘶哑哑,好像一把沙子在铁块上擦。
但更奇怪的是,他似乎真的是在试图跟我说话。
“你想说话?”于是我试探着问他。
他茫然沉默了片刻,在又一道电光亮起的刹那,提起我倏地闪身避开。随后他再次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朝我发出更多沙哑的声音。
“你想让我帮你开口?”我猜测。
他僵硬地点了下头。
这回应让我微微一震。他本该是六亲不认的行尸走肉,为什么竟然会有这种意识?
那他现在究竟算是活人还是死人?
寻思着,我朝他苦笑了声:“可是我帮不了你。你是个死人,死了三十年,喉咙也早坏了三十年,白云观的医术再怎么厉害,也没法让一个死人开口说话。”
我的话让他手指一紧。
不化骨是做不出任何表情的,所以纵然他手指掐得我快要窒息,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但他内里的所有情绪全都表现在他手上,所以我不得不使出全部力气,翻身而起高抬起后肢,狠狠往他胸口上那把剑踹了过去。
剑身贯穿张青池身体的力量,迫使他往后仰了仰。
但让我失望的是,这并没有让他挪动半分,他手依旧如铁箍般紧扣着我脖子。
或许刚才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引我放松警惕,没有多少反抗地就那么轻易落到他手里。刚想到这儿,他突然抓起我往边上一甩。
一道白光从我刚才所处的位置飞闪而过,张青池拽离我的动作让他失去了左手之后不久,现在又失去了左边整条胳膊。
所以我张了张嘴,把刚露出的那口獠牙慢慢收了回去。
原本我是想抓烂他那只剩下的手,然后鱼死网破地跳起来咬烂他喉咙的。但最终没有冲动行事。雷电过后,张青池没再能专注顾得上我,失去了一条胳膊让他一度维持不了平衡,他摇摇欲坠,不过却也没有就此把我放开,他的手指依旧紧抓着我,迫使我不得不跟着他身形晃来晃去。
费了一点时间后,他才重新站稳,然后把我按在地上,拍了下我的头,指了个方向让我看。
我抬头循着他指的地方看去,但除了七零八落的焦尸和一地狼藉,我并没看出他的目的来。见状张青池拎起我脖子,朝我张了张嘴。
可是嘴里除了嘶哑凌乱的声音,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我半晌看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松开手,一拳用力砸在我身旁的地上。
我借机忙往后退,但他立刻察觉我的意图,遂出手如电再次扣住我脖子,然后不顾我死命挣扎,一摇一晃往他刚才所指的方向走去。
鉴于前两次的遭遇,我挣扎了没多久就不再反抗,因为我感觉,与其在这样的环境下跟他争个你死我活,不如先顺着他的意思待在他身边,毕竟,在他边上似乎比我自己一个人横冲直撞要安全点。
只不过脑子被诸多疑问占据着。
首先,张青池他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既不是纯粹的尸体,也不是纯粹的不化骨,他现在的状况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其次,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出手救我。再其次,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想要跟我表达什么,而且表达的欲望会这么强烈。
这些问题可能永远不会有答案。
不化尸不会说话,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表达可以供人分析。不过,当他停下脚步后,扫了眼他带我来的目的地,我想我大约已经有点明白。
他把我带到了一具尸体边。
唯一没有被天火陨落时的冲击给震碎的尸体——云洛华的尸体。
由于异变的缘故,她尸体的样子原本十分狰狞恐怖,但被火烧成了炭化的状态后的现在,看起来倒似乎又恢复了原先婉约如画的娇媚。
所以当见到她之后,纵然是黑糊糊的一团,我仍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啊!”张青池在把我带到她边上后,用视线指着她,嘴里又发出那种模糊沙哑的声音。
他杀了她,却又在她变成焦炭后,从一堆支离破碎的尸体中找到了她,把我带到她面前。
实在是叫我无从在他行为中判断出他的用意。
见我依旧不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张青池松开手,指了指自己胸口上那把剑,随后把他这只手伸到我面前。
手上浮着一层黑雾。比起先前,这阴气已是变弱了太多。
似乎,他是想让我帮他恢复先前不化尸的力量。
那么我到底要不要帮他。
帮他之后的后果,又会是怎样?
现实没有给我多加考虑的时间。
就在窗外又闪过几道电光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咬着簪子,往张青池气舍,神光,天枢三处穴位上用力刺去。
其实先前意识到自己已成为这塔里唯一被打击的人时,我就动过这念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两股敌对势力中能选择成为‘朋友’的,唯有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张青池。但当时没敢冒险,我怕弄巧成拙,贸然恢复了他力量后,没等来他替我分担攻击,却反而先遭到他的反噬。
眼下却不同。他的一系列举动,给了我一点信心,因为他有着同我沟通的意识,这就意味着他不会随意对我下杀手。
所以我立即打通他那三处穴位。
那三处穴分别对应肝、胆和胃,是生火的阳穴。原本七个生阳点已催出张青池体内阳气大盛,而这三处穴位更助长了这一点,却正因为这样,形成了孤阳之势。
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么一来,反而抑制了阴气的继续衰败。
自然,现在这么做的效果,比我最初考虑时要晚了太多。
毕竟这三处穴位只能暂缓他阴气的消失,让他在有限的时间里继续维持不化骨的状态,所以他已经失去的阴气已无法挽回,也所以,我试图借他来抵挡雷光这一目的,已是不可能达成。
只是想到他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我帮他,一定有他的道理,因此我还是如了他的愿。
果然,当他不再受制于力量的衰竭,他原本摇晃的身体变得稳妥,并转身面向塔门方向。
由始至终,塔门外那个男人一直在注视着我俩,就像看着两只在陷阱中疲于奔命的猎物。
如果不是因为眼前形势所迫,我其实对这个人的身份相当好奇。
先前通过安葬在墓里的头发判断,他就是塔园那座墓的主人,但仔细想想,一则魂魄附着在头发上的可能性似乎并不大,二则他给我的感觉也不像是个鬼魂,三则他的力量更是超出了鬼魂能有的范围。所以,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着实让我感到非常好奇。
琢磨着,就那么一晃神的瞬间,忽然瞥见身旁张青池的模样,我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