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中旬,陆北北的部门组织了一场团建。
施诗一向对团建这个物种保持着一定距离,她一直认为,大家都很忙,来公司上班不过是为了通过付出的时间跟精力来获取一定报酬,且不管这报酬丰不丰厚,有没有达到或者超出自己的预期,总该不会有人天天早晚奔波来公司是为了建交个人感情的。
部门本来有一年两次的出国游,自从她四年前到瀚成船舶坐上市场部头把交椅之后,那一项行程就被她用钢笔细细地划掉,随后在后面添了一行字,团建费用按照原本预算折合现金发给每个人。
但这种操作时间长了,也免不了上头给到压力,
“小施啊,你们部门今年又不去了啊,集体活动偶尔也是要搞一搞的,要不然何谈企业凝聚力……”
体型微胖的快要退休的董事长语重心长地对施诗说,
施诗站在他办公室的全铺羊绒地毯上,对面董事长身后窗外是密密麻麻耸立的楼宇,脚下的尖头高跟鞋毫不费力地撑起施诗修长匀称的身材,她挂着灿得过分的微笑,附和着应承着。
一转身白眼翻到天灵盖,最好的凝聚力难道不是提高工资水平么。
……
但今年年底,市场部已提前超额完成原定目标,施诗决定请部门的人好好聚聚,敲定了时间,定在本礼拜五晚上。
周五晚上,一帮人在西餐厅吃完牛排之后,又有同事吵着要去唱歌,施诗本想给他们订了包厢之后,自己先回去,怎奈被小秘拖着不让走,没办法也跟着去了。
霓虹闪烁的ktv里,平时看起来正经八百的同事,此刻展示出五花八门的个人才艺,洋的啤的白的炸弹一样全都招呼上,陆北北跟施诗一人分坐一个拐角,保持同样的姿势看同事们撒欢放纵。
陆北北看的同时不时撇一眼那头的施诗,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起身弯腰绕过前面的同事来到施诗身边坐下。
第一下没注意,不小心坐到施诗的包上,又起身拿开包,说了声,“不好意思啊。”
施诗这才注意到身边的陆北北,
“怎么不去唱歌啊?”施诗说道,
“我不会唱歌。”
施诗哂笑,
自从那晚的事以后,表面上施诗虽然看上去跟之前并无二致,工作依旧专业严谨而不带一点私人感情,可每次跟施诗目光交错的瞬间,陆北北心里总像是淋一把盐渍了一层碱,说不上来的轧轧的味道,一边是聪敏沉着又精干的上司,一边又是自己亲眼见到她的那份心酸跟狼狈,谁也没想要把家事漏给外人看,尤其还是自己的下属,她后来在医院说的那番话看起来洒脱,可这洒脱里混着一份逞强还是九分逞强,陆北北摸不透。
自己的朋友怀了上司未婚夫的孩子,并直接导致她的婚约取消,不管道德层面能不能发一件无辜的外衣给裴月披上,陆北北自己终究还是做不到不在意,做不到完全置身事外,他看到了,也听到了,他不知道施诗到底怎么想,但不管怎么想,陆北北还是想跟她再道个歉,不管对方接不接受。
而施诗呢,她咬着一口牙打一张砂纸把心磨平,交往了七年的对象,就连结婚请柬也都已经挑好了款式,却被来个临门一脚,施诗把口红抹得更艳,头发烫得更妩媚,挑更高更细的高跟鞋穿,把自己武装成成一个战士,说我不在意,这伤不到我,伪装久了自己竟也不知道为何这般刻意。
“施总”,虽然知道这不是合适的场合跟时机,但陆北北怕时间久了自己更开不了口。
其实当陆北北走过来躲闪了下施诗的眼神之后,施诗心里就猜了七八分。
“嗯”
周围嘈杂混乱,没有人注意他们在谈什么。
“施总,我很抱歉。”
“跟你没关系。”施诗说,
“给您带来……”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不便……”挑了一个举轻若重的词。
不语,
“对不起……”
不语,
陆北北拿起面前不知是谁倒的满杯白兰地一口饮下,
“怪我……”还是自责,还是想替裴月多揽一些过来,
“陆北北,”施诗矫正了坐姿,听不下去了:“不用道歉,没什么好道歉的,跟你没关系的,真要怪,我还不得怪自己为什么不再谨慎一点,日常再多留一份心,可我这个人,就算是手机放我眼前我也懒得看一眼,被愚弄得期期艾艾,给一颗糖我剥了糖纸就往嘴里扔,也不看生产厂家也不看保质期,殊不知这厂家除了生产糖还生产砒霜,这世界有时就是如此的不公平跟凶恶愚顽,没办法的,退无可退,逃不掉,只能往前走,千万不要回头。”
陆北北轻轻点了点头,似有明白之意,但却还是怅意难抒,
“小陆,跟你无关的,知道吗?”
“嗯……”怎么可能,
“你说我不恨,呵……你信我都不信,三年的感情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且不谈付出多少的问题,我这个年纪到底是把这段感情看得认真,有折腾的资本我也不想,更可况没有,但谁能想到是这样的结局,以前我对爱情这东西本也没什么期待,可我不喜欢不体面,在一起也好,分开也罢,能不能从一段感情毕业至进入婚姻运气也得占一点,可欺骗背叛这种东西让我觉得不体面,小陆,你知道吗?我刚发现他出轨的时候,我几乎是失控,“失控”这个词在我30多年来的生活里,出现得不多,可一旦出现,那必将是毁灭的,我变得非常不体面,声嘶力竭地想要在这段感情中叫嚣个是非对错,我上你下来,可到头来,有结果吗,你也看到了,我是怎样的一个一败涂地。”
到了陆北北不语了,
“小陆,你要知道,背叛对一个人来说是摧毁性的。”施诗呷了一口利口酒,“但说到底,我伤我痛我难过我治愈都跟我自己有关,跟裴月无关,更赖不到你头上,我知道那男人的,生意打理得一片欣欣,为人世故又老道,是我欣赏的地方,却也是陷阱,真想要在感情中翻一些花样来,他不是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我没怪过裴月,于你呢,怎么讲,你也不用抱着什么歉疚的心理,我想让你明白这一点。”
陆北北攥紧了拳头。
“能明白?”
“能明白。”不能吧,陆北北不能若无其事地把自己择开。
“嗯,”施诗点点头,
两个人都同时看着屏幕里放的《终生美丽》mv,唱歌的同事把林夕的词唱得只剩下甜。
“另外……”
“是。”陆北北应着,
“眼下裴月的情况明显比我更复杂,我再怎么样,不结这个婚,以后究竟还能不能再遇到什么人还是孑然一身,到底能抽出来。可裴月,也许我不该多问,但……我想说的是裴月还年轻,关于……那孩子,她打算怎么处理。”换做施诗的话,她会有毫不犹豫的选择,她这个人,冷静理智又清醒——大多数情况下。
“孩子裴月要的。”
“嗯……”施诗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像是也意外。
“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年轻人总是要赤诚一点,可就没考虑以后,生下来怎么办,户口?上学?”
“暂时还考虑不到那么多,先等孩子平安落地再说。”
“小陆,踏实走好眼前的路固然重要,可也要时不时抬头望望远一点的路,不至于困难找上门的时候,一下慌了手脚。
”
“嗯,会考虑的,谢谢您。”
……
两个人又断断续续聊了些关于工作上的话题,后来陆北北被叫开去拿酒。
桌子又被摆满,大家哄哄闹闹,陆北北被灌了好几杯,施诗也没逃掉,但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几杯白的掺红的下肚之后,脸不红心不跳,倒是陆北北开始有点发晕,呼吸也不太平稳。
快到10点,ktv里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施诗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先走了,陆北北看时间不早明儿还要上班,跟同事打完招呼也离开了。
刚到楼下,后面小夏追过来了。
小夏跟陆北北是同期进来的应届毕业生,入职后在非人的培训期间跟陆北北分到一个组,作为唯一一个进来的女生,车间好多脏活累活陆北北都没让她干,每次要去提什么重的器械,陆北北也都让她放那自己来。就这样,两个人慢慢熟了起来,培训结束后,小夏是学营销出身的,而陆北北是学船舶制造的,有时候一些专业上面的东西,小夏常常拜托陆北北替她弄,而且小夏也是因为不懂,手上好几个客户都谈崩掉了,
小夏从后面撵过来,“陆北北。”
闻声回了头,“夏遥?”
“一个人回呢?”
“嗯,去前面坐地铁。”
“我也坐地铁,一起吧。”
陆北北点了头,两个人慢慢往地铁站走,
“陆北北,你刚跟施总说什么呢,我看你跟她在那聊了好一会儿。”
“没什么,就工作上的事。”
“不跟我说就是喽。”
“没……”
“陆北北你最近业绩很好啊,涨势凶猛。”同事之间还是会聊工作,
“过誉了。”
“还过誉,你以为你是古人啊。”
“呵呵呵……”陆北北喝多了的时候就没那么正经,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来到了地铁站门口,夏遥让陆北北原地等着,去自助贩售机那买了两瓶乌龙茶,
“喏……”
陆北北接过乌龙茶,“谢啦。”
”你晚上没少喝吧,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一会儿能进地铁吗?”
“没事儿吧应该,你看我说话不还利索吗?”
“嗯……”
“饮料不给带进去吧,站这喝完吧。”夏遥提议,
“嗯。”陆北北拧开自己的盖子递给了夏遥,
“我跟你说喝酒真的耽误事儿,以后还是少喝点。”
“说得好像你没喝一样。”
“我喝的少,我跟你说我的一个事儿啊,我有回跟朋友出去吃饭一不小心喝断片儿了,回家后手机打不开了,密码忘得死死的,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试了几次之后直接给我锁住了,找了手机店也解不开,后来还是寄到了售后的总部才弄好的,前前后后折腾了将近半个月,你说是不是挺糗的。”
“这样……那你还真是……”
“而且啊,我到现在都没想起那时候设了什么密码,你说好不好笑。”
“一般都不是设生日或者电话号码吗?”给个提醒,
“可不是呢,我都试过了,全不行,真不知道那时候脑袋一抽风犯的什么傻,后来我密码就全设成生日了,现在就是有人给我下迷药我也记得。”
“咯咯咯咯……生日简单啊,我就是生日。”
“嗯……不过说到底,酒还是要少喝啊你说是不是。”
“那倒是……”
……
两个人都没把饮料喝完,剩了一半拧上瓶盖丢进垃圾桶,乘自动扶梯下到地下一层。
陆北北回到家的时候,已经11点多了,在门口窸窸窣窣摸钥匙开门,隔壁冷不防地哗啦一下打开了门,陆北北差点被吓到。
“北北,你怎么才回来?”
陆北北打开了门,“嗯,公司聚餐来着。”
“你喝酒了?”
身上有酒味儿。
“一点点。”
还站在门槛那没动,房间内是一片漆黑。
“你过来下。”
“啊?”
“你先关上门,到我屋里来。”
陆北北顺从地关上门,拔出钥匙,随颜渺进她的屋。
女生一进屋就往书柜那边跑,不一会儿从书柜最下层抱出一只肥融融的褐纹猫,
“这是阿珏,王玉珏,我捡来的,怎么样?可爱吧?来,阿珏,我们跟哥哥打招呼。”举起阿珏一只小前爪象征性地摇摇,
“你养猫了?什么时候养的?我怎么不知道?”
“有段时间了啊,本来想抱给你看的,你最近天天下班那么晚都没机会。”
陆北北从女生手中接过阿珏,抱在怀里摸头,
“阿珏好像进入了发情期……”又是冷不丁的一句,
“哈?”
“最近食欲也不太好了,一盘猫粮放了几天都没怎么动,还总想着往外跑,我一开门就跟在后头窜,又爱在地上打滚撒娇,一到晚上喵喵乱叫,跟刚来那会反差可大了,我查了资料,也问了宠物医院,说是在发情期。”
“嗯……”等她继续说,
“宠物医院说阿珏这种状况,本身体质也不太好,不建议再去配种,让我去给她做个绝育手术,说是可以降低感染疾病的风险,保障她的健康水平。”
陆北北一边听一边摸着阿珏断了一半的尾巴。
阿珏近来总是焦躁不安,可这会儿一到陆北北手里竟一反常态地温顺起来,
“可我一想那种手术,就不敢独自面对,毕竟在我的潜意识里到底还是剥夺了她的某项权利,虽然宠物医生一直告诉我,这对阿珏百利而无一弊,可我还是做不到啊。”颜渺目含同情地注视着嘤嘤嘤的阿珏,
“所以你的意思是?”
“所以我的意思是,能不能麻烦你带我们家阿珏去趟宠物医院。”
“我?”
“嗯,你是男生,胆子肯定比我大,我受不了看着阿珏在手术台上惨叫,之前尾巴还有身上受的伤就够我心疼了好一阵,这回,我是真没勇气再去看她受苦受难。”
“哪天手术?”
“这礼拜天,约好了。”
“行,到时候把地址发给我,还有要带的东西都弄好。”
“谢谢啊,”长舒一口气,“幸亏有你,要不然这事我还真不知道该找谁开口。”
陆北北笑得迷迷朦朦,白兰地的后劲儿可真大,这会儿感觉直冲脑门,
“那我先回去了。”
“嗯,”从陆北北手里接过阿珏,“麻烦你啦。”
“不麻烦,你早点休息。”
“嗯,晚安。”
……
陆北北走后,颜渺把阿珏重新抱回小窝,“别害怕啊,就是个小手术,眼一闭就过去了,要勇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