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颜渺挽着裤脚蹲在小茶几前吃泡面。熏着热气的弯弯曲曲的碳水化合物像从旧毛衣上拆下来的毛线,上面铺着暖融融的鸡蛋和切的细细的青椒,没加火腿。
颜渺蹲在茶几边,一边用筷子把面扯起来,一边看《老人与海》,书之前就读过,最近去图书馆的时候,又借了一次。
伸展眼睛,眺望去,不见白浪滔天,但见渔帆点点,那晒的古铜色的发光的皮肤,那敏锐的眼神,善良的笑貌,再拿出海值试的掌航本领的掌握之后的娴熟撒网的动作,他们不会去欣赏者所谓的风景,或许是看惯了,而之一的是起航的方向、船下的岩焦和天气的变化。看那片蓝与远天衔接,犹如一块缓缓隆起的蓝色大陆,闪着远古洪荒般的琉璃瓦的光泽,拓宽着茫茫无限的空间。
白浪滔天,帆船点点,蓝色大陆,玻璃瓦。
这几个词让19岁的颜渺心旌摇颤。
“想去看海了”念头几乎没犹疑地从心底呼出。
小学毕业时跟着父母去过一次海边来着,只不过去的那天,阴云满天,又刮着大风,沙滩上也几乎没有人,即没看到预期中海天一线的辽阔,也没有波光粼粼的海面,颜渺站在海滩上,对着与美好幻想截然不同的画面产生质疑,当时还嘟囔着跟爸爸撒娇,
“什么嘛?根本不是图册上画的那样子,说好还要带我去坐船呢。”
“囡囡阿,刮这么大风出不了海的哦。”爸爸在身边替她按住了差点被风吹走的宽檐帽。
筷子斜进面汤,扭身从床底吱吱哎哎拖出来一个巨大的纸箱,头埋进去叮铃桄榔翻了半天,然后抄出来一张折得四仰八叉的国家地图。泡面碗端到地上,哗啦一下推开眼前的杂物,展开地图平铺在茶几上。
S市在地图的东边,距离S市最近的海域,颜渺手指往上又往左移了两个指甲的距离,眼镜眯细细一条缝,确认属地名字——江源县,位于N市的江源县,黄色的歪扭海岸线含着半口蓝。
订票跟做攻略随之来得理所当然。
礼拜六一大早,颜渺对着蜷卧在软垫上熟睡的阿珏说了句,“我出门喽”便带上了门。
坐两个小时的动车到N市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1点,出了火车站,秋冬晌午的阳光温文和缓,风却刮得凛凛,靠海的城市好像都有这个属性。
颜渺走进了火车站外的一家杂食店,要了一串卤豆干两串黄油烤鱿鱼,又打包了小份的披萨。
一边吃一边跟着导航往汽车站方向走,从S市没有直达江源的火车,到N市得转一趟汽车。
下午三点的时候,颜渺才到达江源县,去到之前预定好的海边旅店,放下行李,困意却不知何时渐趋从脚底裹上来。距离旅馆不到两百米就是大海了,她悬悬而望的大海,但此时却提不起精神,昨晚兴奋得一夜没睡又是查资料又是弄行李,白天坐车她又不习惯睡觉,现在报应来了。
几乎是同时的,她摘下围巾手套,倒向身后宽大柔软的床。
醒来时已经23点了,颜渺有一瞬间对身处这个陌生的环境发了懵,再想起来原来是在江源县的海边旅馆。
揉了揉眼下床,从包里拆了一条酸奶巧克力,走到落地移门前,外面一片漆黑不见五指,颜渺提上旋栓,移开门扇,夜风涌进,不远处的海浪声垂沉志远,放佛从遥远的异域传来,浩荡得可以吸走人的灵魂,颜渺靠在门边,久久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回身去拿了手机,对着夜风录了好一段什么都没有的画面,只有风声海浪声卷在一起,配上文字:海边的颜渺,发送朋友圈。
不过一会儿,下面的评论就三三两两长出来,
“哇,去海边啦?”
“够浪的啊颜渺。”
“这啥啊,什么也看不见。”
“大晚上不睡觉。”
其中掺着一句:“你在哪?”
紧跟着下面的一句话是:“注意安全。”
你在哪是颜渊发的,注意安全是陆北北。
颜渺洗漱好准备再次上床的时候,颜渊弹来语音。
“嗯?”
“干嘛不回我?”
“什么?”
“评论啊。”
“噢,那个啊……”
“你在哪?”
“江源。”
“你在江源,猜到了。”
“嗯?”摸不出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也在江源。”
“哈?”这回轮到颜渺吃惊,
“你来江源干嘛?”
“玩儿。”
“一个人?”
“嗯,不然咧。”又想起来,“你怎么会也在?”
“我是江源人啊,我姐姐下周结婚,我回来了。”
“厚……”
“你具体哪呢,明天去找你玩儿。”
“金江海畔。”
“知道了,明早一起看日出。”
“哈?”
“5点,我给你打电话。”
……
颜渺挂完电话就缩进被子里睡了,夜风被挡在外面,只剩下浅浅地吟唱,房间温暖舒适,适眠。
一大早,电话就跟炉子上烧开的水壶一样,响个不停。摸到床头的手机一看,4点40。
“颜渊。”语声里黏着刚起床时懒懒的娇嗔,虽然她自己没注意到。
“快起,一会儿天该亮了,我已经到了,海边等你。”
“怎么这么快啊,我感觉我才刚睡上。”
……
迷迷糊糊爬起来,敷衍了事地完成晨间洗漱,再看手机已经五点18了,妆也没画就出了门。
沿旅馆外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一路往海边走,凌晨的天空盛着薄雾,低温,穿过一片金枝国槐和白榆交错的防风林之后,天空开始呈现出蓝紫色。
颜渊等在海边的栈桥头,上次见面时的长发变成了缠着细麻绳儿贴在头皮上的一棱棱小辫儿,颜渊整个人的气质多了些玩世不恭。
“今天天气好啊。”颜渊打着招呼,
“你?不冷吗?”显然是注意到他新换的发型,以及裸露在空气里的头皮,
“不冷啊,你冷啊?我外套脱给你穿。”
“啊,不是,我不冷,我们要往前走吧。”
两个人在伸进海面的一里长的栈桥上并肩行走,有啁啾的鸟叫传来耳畔,天空渐渐苏醒,栈桥的尽头是一座亮着灯光的白色瞭望塔。
颜渺跟颜渊并列坐在塔下的台阶上,开阔的视野把眼前的景致一览无余,海的两端是被嵯峨起伏的山脉包拢着,秋冬时节,山脉如黛,近处的海面上皱起层层湛蓝的波纹,几只海鸥低低地贴着海面,在颜渺眼前翱过,一艘捕鱼船扬上帆准备出海,湛蓝的尽头是或粉或蓝或紫的杂糅,说不清哪种颜色更多一点,而哪种又相对较少,但每种颜色都心照不宣地掺着同等分量的莹与亮,随时间缓慢流逝,那颜色渐渐淡开散去,一点点稀疏成浅蓝的灰,浅灰的蓝。
颜渺和颜渊安静地注目凝望,彼此都没有开口说话,任凭自己沉醉在画卷般地风景里。
“太阳上升了!”颜渺嗖地一下站起来,手指向远方,
海的尽头,巨大的橙色溢出边线,一点点将海面染成金色的华锦。
“快许愿快许愿。”提醒身边的男生,
颜渺交握双手放在胸前,迎着阳光,迎着海面,诚恳地拜一个期许——希望自己在外顺顺利利,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睁开眼,眼前的宁静宽广的海面变得越发熠熠起来,日头在那一端慢慢涨上来,每一秒都耀出更灼目的橙。
“哇,真的太美了。”颜渺的赞叹由心底发出,
“以前没来过?”
“海边来过,但那次没看到日出。”
……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熹微的晨光映在颜渺脸上,年轻通透的脸庞仿佛可以窥视到皮肤下的红血丝。
“要不要给你照一张?”颜渊提议,
“好啊好啊。”
颜渺走向前背靠着海面,额前的碎发在风中乱舞,
“别那么傻站着啊,你伸出手,托着太阳。”颜渊按自己的想法比划着,
“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你再往左边来一点。”
“可以吗?”挪了两个步子,
“对对就这样,别动啊。”
穿剪裁工整的短呢子外套,发尾凌乱在风中的,笑得烂漫无邪,歪头一只手托举海上日出的,19岁少女被定格在颜渊的手机屏幕上。
……
看完日出,两个人挨着在沙滩上行走,清晨的海岸人际稀少,风中混着海水的咸味儿,不干燥也不过分湿润,细细的白沙让颜渺感觉每一步都像踩在松软的豆沙上,她边走边举起手机仔细检查,“看起来好困的样子啊,眼镜都没睁开,头发也乱糟糟的,早知道早上出门前哪怕擦个口红也好。”女生对照片里的自己不是很满意,
“没有啊,挺可爱。”
“哈?”不明就里。
“喂,颜渺,我在海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日出要许愿的。”
“你不知道吗?我老早之前在一本书里看到过,在海边对着初生的太阳许愿,将来都会灵验的噢。”
“这书还没被禁吗?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啊,唯心论,唯心论懂吗?“
“切……”颜渺可不在意这个,
“你许什么愿了?”纯粹是好奇,
“不,跟,你,说。”
“切……”我还不想听呢。
……
中午时分,颜渊骑着小摩托,载颜渺去了附近的一家有名的海女鲍鱼砂锅店。
两份咕咚咕咚翻滚着的砂锅被夹上桌,颜渺看碗里,两颗大到让人瞠目的鲍鱼水淋淋地卧在金针菇上和生菜上,旁边还码了几只股着眼泡的大虾。
“还是活的哎,你看你看,还在动呢,这么大的鲍鱼我真是第一次见。”
“开玩笑,这一家可是我们这儿方圆十里都叫得上名子的馆子,她家的海鲜一概是当天从海里现捞的,从水里到饭桌上绝对不超过两个小时,我从小吃到大,你尝尝,是不是名不虚传。”
颜渺眼睛里透着光,
“颜渊你这样,我可怎么谢你啊。”一叉子挖进肥嫩黏滑的胶质中,
“以身相许呗。”
“嗬,为了俩儿鲍鱼,我就把自己卖了,那我也太不值钱了吧。”
颜渊在对面呵呵呵呵地笑起来。
……
“下午什么时候走?”
“买了5点的火车票,从这儿去N市还得一段儿呢,最迟…不超过三点就得出发。”
“行,下午我送你去车站。”
“你哪天回去?”
“我姐下周三结婚,周五回去。”
“噢噢……”
颜渺找了半天,然后拿颜渊餐盘里一只没动过的勺子,在调味盅里舀了些辣椒面往砂锅撒,
“少吃点辣,对皮肤不好。”
“嗯……突然就想喝点红色的汤了?”翘着嘴的勺子重新扣回对面的餐盘上,
……
午后一刻,两个人吃完下了楼,颜渊冲吧台内扎头巾的中年阿姨稍微鞠了个躬,“吃得很开心,谢谢您。”颜渺跟在后面也稍微鞠了个躬。
阿姨回笑道:“崽崽下次再带女朋友过来啊。”
“是……”
颜渺推了下他后背。
……
下午两个人又在海边逛了逛,去了一处炮台遗址一个岩石公园,快三点的时候,颜渊把颜渺送到了汽车站,
“回去慢点儿,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知道了,谢谢你啊颜渊,每次都这么照顾我。”
“乖,我说颜渺你能每次别这么客气吗,搞得我多像个外人似的,真想谢我,下回到我那听歌,带着你朋友同事一起,算是给我捧场了。”
“好呀。”
“每次都说好,可也没见你来一回啊。”
“行啦,会去的放心吧。”
“那行,车快发了,赶紧上去吧。”
……
颜渺斜挎着包,提两盒颜渊给打包的无骨炸鸡踏上了归程的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