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昭看了她半响,燃着期待的双眸终是在司徒瑾颜逐变沉默的淡然中,消失殆尽……
他垂下了头,缩回了搭在被褥上的手。
“好,”陆晓昭只得向司徒瑾颜妥协,从未应得如此违心过,“只要颜姐姐觉得是对的,就尽管去做,晓昭会一直站在你身后的。”
“谢谢你,晓昭。”司徒瑾颜轻声说道,除了感激,她再想不出对面前视如己亲的少年说些什么了。
“早些睡吧。”陆晓昭起了身,简单叮嘱过后,带着黯然的背影退出了房门。
一旁的汀兰嘟着小嘴,看着陆晓昭离去的门口,泛起了浅浅心疼,“小姐,晓昭哥与我还有你是儿时玩得最好的了,他想带你走,也是不愿看到你以后过得不幸福。”
司徒瑾颜用鼻子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我若走了,相府必然遭殃。”
汀兰明白她说的道理,掂量了片刻,便也不再多说了,只是把怨气都归在了顾钦南身上,“这南少爷也真是的,小姐待他情深意重,他怎能不相信小姐呢!”
“不要再说了,都过去了,以后,我与他就是陌路人了。”司徒瑾颜打断她的旧事重提,忆起顾钦南,心中又是剜地一痛,接连咳嗽了几声。
汀兰赶紧给她舒背,看着她缓缓平复过来后,才将将地起了身。
“小姐,身子要紧,你还是早些歇息吧,汀兰就不再打扰你了。”
司徒瑾颜点了点头,随后便顺着床榻将身子躺平。
最后给她盖好被子,汀兰才熄灯退了出去。
眼前是漆黑一片的寂然,司徒瑾颜睁着眼,将心痛声与落寞声,尽收耳底。
七月十四,又是一年中元节。
响彻云霄的鞭炮声敲响云雾初起的晨曦,浓浓的硝烟味伴随着阵阵烟雾弥漫了整个相府,欢声笑语,彩灯爆竹,此起彼伏,漫过了层层白墙,传进了空荡素然的馥柚阁内。
“盂兰盆节到了是吗?”司徒瑾颜微微抬头,望着园外异于往常的热闹氛围,放下了手中正在喝的药。
两日才过,司徒政耀果真让人腾出了馥柚阁,虽然面上不喜,但畏于皇家的威信,还一连给司徒瑾颜多添了好几名婢子,几副名贵的中药下去,外加司徒瑾颜本就懂得调养之道,病情一下转好了许多。
“小姐,今日是十四,明日才到月中。”汀兰在茶几的另一旁坐下,一边回着司徒瑾颜的话,一边给她倒好了一杯花茶。
周侧,是几名候命的普通丫鬟。
“汀兰……”司徒瑾颜似蓦然忆起了什么。
“嗯。”
“你待会去街上买些黄钱与衣纸回来,我想待夜了时祭祭三姐。”司徒瑾颜缓缓说道,随之便垂头喝药。
汀兰看了看她,生怕会勾起那段不好的回忆,只得小心应了声是,半字不敢再多提。
未久,司徒瑾颜已将药喝完,正要起身时,却见门外走进了一名婢子。
“四小姐,二夫人在门外求见。”通传的婢子朝她欠了个身后,低声禀来。
司徒瑾颜没做多想,便侧过了身,“禀了二夫人,瑾颜伤寒未好,恐会污传,让她不必再来看望了。”
“是。”
婢子领了意,婉婉退下。
一旁的汀兰满脸不屑地嘟了嘟嘴,呢喃抱怨道:“这二夫人可真会见风使舵,小姐还是顾家未来儿媳时,就不断巴结献媚,而当顾家一退婚时,整个人都变了脸,眼睁睁看着小姐病重充耳不闻,现如今,小姐又将成为太子妃了,居然又恬着脸三天两头地往馥柚阁跑,小姐可切莫不要见她,否则还以为我们四房好欺负了……”
司徒瑾颜听着她的牢骚不断,淡然的眼眸却似乎将一切都视作了过耳旁风,只是安静地饮着茶。
半响,方才传话的婢子又折返了回来。
汀兰将她看了一眼,不甚欢喜地道:“二夫人还没走?”
那婢子立即摇头否决,“二夫人已经回了,是前院差人传话,安阳湖举办诗画船舫庆会,邀请名单中列有四小姐的名字。”
“诗画船舫庆会?”汀兰微微蹙眉,脸色写着迷惑,“东家是谁?”
“奴婢不知,前院道是御史府莫大人的信从传的话,舫会开在巳时,名列中邀请了诸多宁城王公名媛。”传话婢子细细答道。
汀兰一时犯了难,将决定权抛给了司徒瑾颜,“小姐。”
司徒瑾颜听完她们的所说,平静的脸上却显得毫不在意,泰然地将手中杯盏放下。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她道,事先将传话的婢子撤了下去。
“小姐,副都御史与我们又不相熟,怎会特意邀请你参会?”汀兰不解地问道。
司徒瑾颜垂眸勾唇一笑,泛起浅浅无奈,“自然是我与太子联姻的事已经在宫中传出苗头来了。”
否则,堂堂三品左副都御史怎会念起她一个小小滞女?
汀兰恍然大悟,再抬头时,司徒瑾颜已经起了身,在衣橱里随意拾了一套淡蓝色百褶裙,开始拨弄。
半个时辰后,一切梳妆完毕,汀兰被遣使前去购买黄纸,司徒瑾颜则随意带了两名随行婢子上了马车。
一路车行,耳旁充斥着无穷的嘈杂与喧哗声,皆是佳节将至时的欢愉氛围。
司徒瑾颜轻轻掀帘,只见轿外繁华,宁城上下十余里间,珠翠罗琦溢目,四马塞途,街道贩客饮食百物皆倍穹常,酒楼茶馆僦赁看幕,席地不容间,遥是热闹非凡。
有些时候没见过这么荣华的场面了……
司徒瑾颜不由地一声苦笑,放下了手中轿帘。
待到车夫喊停时,已是巳时分了。
“小姐,我们到了。”帘外有丫鬟秀儿轻声唤道。
司徒瑾颜回了回神,半掀轿帘,挽起长裙便由得被搀扶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艘高达三丈的三层楼船,朱红色漆身,外形庞大,被停靠在湖口码头的一侧,分外地引人注目。
司徒瑾颜扫了一眼船上沸反盈天的热闹,未有多想,随之从甲板旁的阶梯处上了船。
今日受邀的多数是为富贵人家,俊男靓女汇集一处,有抚琴弄画,有吟诗作对,皆雅兴不减,乐在其中。
司徒瑾颜随意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未久,垂下的视线里忽地闯入一双粉色绣花重抬履。
她抬头,正好迎上那双阴厉深沉的眼睛。
“四姐,你来了。”司徒茉微弯唇一笑,身后还随有几名衣着各丽的女孩们,笑谈言语间,纷纷朝司徒瑾颜看来一眼。
碍于礼仪,即使心中不悦,司徒瑾颜仍是起身,朝众人点了点头,表示问候。
岂料,众千金却未领她的情,听闻是相府的四姑娘,皆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她四姐的脑子有问题,林大人怎还请她来参会!”
“可不就是,听说前些时候还被顾家退了婚呢,要是我碰上这种事,在家躲着哭还来不及呢……”
“嘁!顾家怎能看上这等女子,甩了她还不是早晚的事!”
……
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半分未顾忌司徒瑾颜还在场,已然将她视作了呆滞之人,句句如刀子般往她心口刺。
早就适应了这种被冷眼相讽的场景,司徒瑾颜并不想多理她们,本欲离去,端于腹前的手却被司徒茉微忽然握住。
只见她带着一脸善解人意,回头朝众人柔声辩道:“大家不要这么说我四姐,过去的都过去了,毕竟她是我姐姐,希望大家也能像对我一样善待她。”
司徒瑾颜极其厌恶地看了司徒茉微一眼,毫不领情地将手抽了回来,在对方故作一脸无辜的同时,漠然转身。
可当一回头,却发现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顾钦南,霎时让她脚下的步子顿了一顿。
单单是看了顾钦南一眼,司徒瑾颜便垂下了头,本想绕道离去,岂料在经过顾钦南身旁时,手臂却被突然拉住!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微微一僵。
“瑾颜,我有话跟你说。”耳旁传来一声低语。
司徒瑾颜回过身,犹豫之际,顾钦南已经松了她的手,转身独自先往船只后方走去了。
她看了看顾钦南走开的方向,无意间一瞥眼,却瞧见了司徒茉微嫉恨难当的神情,巴不得吃了自己,思了思,她当即便抬首挺胸,身姿凛然地跟了前去。
楼船在这时逐渐驶离了岸边,凉爽的微风掠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夹带着两岸花香拂向脸庞。
司徒瑾颜看向面前侧对自己的翩翩少年,玉带系腰,一袭冰蓝色云纹缎袍随风摆舞,曾经在她眼中是说不尽地儒雅高贵……
“你的病怎么样了?”钦南缓缓回过身来,低沉却不失清透的话语穿过他的唇。
“回顾公子的话,已经好多了。”司徒瑾颜微微颔首,语气平坦。
对面忽地沉默了一会儿,司徒瑾颜仿佛感受到了一双炙热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半响,才闻得顾钦南开了口,“自从你去了保宁寺后,我们就有好久没这样聊过话了。”
司徒瑾颜不禁感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放空湖面的眼眸里泛起了浅浅悲凉,“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仅是半年,我们都已物是人非了。”
说罢,她徐徐回头,苍凉淡冷的眼神看得顾钦南有些不太自然。
而有些事,他们迟早都要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