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列国明令禁赌,惩罚颇为严厉,除了洛国。
民不知其由,但洛国上层都心知肚明,赌场是当朝王后之父——洛国国丈雷渊的产业,洛国前几代国主有好赌者,雷氏投其所好,历经多年,赌场蓬勃生根,至今仍是牧青主无法解决的顽疾。
这日中午,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进入碧洛城,随即进入了碧洛城最大的赌场——“十板杀”。
赌场鱼龙混杂,乃是藏身的好地方。
一间包厢里,青苍沚等候多时,男子摘下斗笠,赫然就是晏平书。
青苍沚不无担忧,“先生为何要来碧洛城?那古扬风头正炽,换做他处办法颇多,但在这碧洛城,他可是瑜骧两派都不敢得罪的人。”
晏平书笑了笑,“他若能执掌乾坤,为何依附颇多?还做了洛国的臣子?说起瑜骧两派,太史瑜即将离城,这十数年的瑜骧之争实在是进展太缓了。”
听到晏平书的久留之意,青苍沚更加忧心起来,不得不说,这三年里他对古扬有了不少深刻的领会,如果要用一种东西形容这个人,就是——死囫囵。
他密不透风、坚硬如铁,没有人能打开他的口子。
不过好在这眼前之人也非凡人,也许他们博弈的领域并非自己考量的那般。
“自打上次遥公子出城后,骧府对他管控颇严,先生如果要见遥公子,想来很难。”
“怎么?白马斋的力量不足以把他从骧府带出来吗?”
青苍沚立时皱眉,“先生说笑呢吧,骧府是什么地方你不会没有概念,别说白马斋,就算整个北冥殿都来了也未必做得到。”
晏平书笑道:“掌事大人莫急,此来若能见遥公子自然是好,见不到也无伤大局。”
青苍沚沉吟一瞬,还是提醒道:“古扬有一张强大的谍报网,他似乎什么事都知道,先生万万不可小觑。”
“谍报网”不止对军事影响超凡,也是谋士相当敏感的东西,晏平书微微皱眉,“我请掌事大人约的人,还没到吗?”
“应是快了。”
东方沐风已近弱冠之年,三年来将家族打理得颇有成绩,可以说东方家族的形象得到重塑,千年世家再绽风采。
但飘渺商盟的到来,着实让他无法接受,好似当年东土的笼罩乌云飘了过来,即便不再参与酒品出售,东方沐风仍然过不去心中的坎。
从前他便对古扬颇为耿怀,经此一事更是心中彻然,当从青苍沚口中得知晏平书、遥公子、白马斋的关系时,东方沐风的心反而定了几分。
早在东土时,他便知“狂局”名号,他是翎王门生,在东方沐风看来,这个人或许是扳倒古扬的最大倚仗。
……
今夜的风,烈得骇人。
许多人家的灯笼都被吹落,街上很多树木都被刮断,仿佛所有不够坚定、不够雄厚的东西都要倾倒。
门扉震动、窗户响绝,狂风似要端掉一切,把所有掩埋吹到露骨。
古扬开着窗,狂风荡着长发,双手对扣合在身前,看了一眼窗台下的紫堇。
一个黑衣人倏然立在窗外,“大人,晏平书此次共带来了四十一人,其所在也已查明,请大人过目。”
古扬不看那纸张,“亥时之前,一个不留。”
“是!”
古扬的拇指一一划过指尖,往复了几遍后,抓起旁边的一个斗笠,走出了三生园。风更大了,许多百姓无法入眠,如此狂风让人难安,仿佛要有天大的事要发生。
果然,一场大火预示着今夜的不平凡。
那火,起自骧府。
半个时辰后,青苍沚以无比震惊的表情看着晏平书,“可怕!太可怕了!你做到了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晏先生,你究竟带来些什么人啊!”
“发生了什么?”
“成功了!遥公子被带出了骧府,这一场安排之精密着实令人叹服啊!”
晏平书端茶的手忽然凝住,“白马斋做了什么?”
“当然是负责策应了,骧府之外一直都有我们的人,先生何不提前通气,险是有些措手不及呀!”
咔嚓!茶杯掉落在地。
从未见晏平书如此失态,片刻间青苍沚的神色也变了,带出牧遥的强大力量让他激动地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如果晏平书想见牧遥,怎会是如此鱼死网破的局面?
噔!噔!噔!
有人上楼了。
也在此时,整间屋子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到处悉悉索索,绵里也藏了刀。
摘下斗笠,青苍沚之震惊无以复加,来人竟然是古扬!
晏平书的目光从地上的杯渣缓缓移到古扬身上。
他们都是这世上最顶尖的谋者,站在杀手后面、站在军队后面、站在所有的虚实后面,此番照面,不得不说有些奇怪。
古扬眼中,晏平书仪容不凡、面棱有度,是个轻灵精睿的人,不是许多谋士那般深沉。晏平书的眼中,古扬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他识人从来不看表象,这一刻他竟从古扬双目看到几分恣意洒然,既有一种风霜的沉练,也有掩藏的豁然。惟有曾襟江带湖、飞扬骋怀的广阔眼界,才能在任何人面前坦荡沉定。
“你用这种方式将我逐出碧洛城,可是以为我再见不到遥公子,你便心安了?”
“这般说话,你未免太容易心安了,况且,我不是只有让你离城这一个选项。”
晏平书神色微寒,古扬能悠悠走进这里,足以说明一切,青苍沚说得没错,碧洛城有多少鸽子,这个人都知道。
“古主司,有些事情无法改变,你要对付的不是我,而是遥公子,我已经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你在他心中的形象。”
“他如何看我无关紧要,你以翎王大义之名蛊惑遥公子分裂洛国,真以为滴水不漏吗?”
青苍沚猛然凝目,“古扬,你此言何意。”
“遥公子劫道骧将军,这看似荒唐的事,实际有着深刻的动机,看准的便是瑜骧之争,他为遥公子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久居骧府伺机向雷布骧灌输打压瑜派之策。至于翎王,不过是个幌子,让你们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青苍沚转头看向晏平书,“此番言语,几分真假!”
晏平书哂然一笑,根本不看青苍沚,他盯着古扬,“你是否觉我身陷囹圄,才如此口无遮拦?可是以为杀的了我?”
古扬笑着踏前一步,“能让让狂局沦落到如此境地,我怎么会杀你?你活着我才有如此伟业的人证啊。”
“沦落?就因为周边都是你的人,便是沦落?”
“没错,不知晏先生是否有洁癖?”
“你想说什么?”
“你穿着一身白衣,却沾了苍蝇屎,立时把白衣换掉,这不叫洁癖。真正的洁癖,是你永远不会再穿白衣。”
“呵呵!攻我之心吗?”
“在这里,我说什么,你便要想什么、答什么,你在我的轨道上,已经来不及去想我会用遥公子做些什么,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如何活着离开这里,这应是崇烟柱石一生最大的窘迫了吧。”
“以己度人,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
古扬笑了笑,“去你该去的地方,遥公子的事我来替你办,至于你活命的后手,也不必千钧一发那般现身了。不过希望你记住,我也只会他在的时候不杀你。”
直至此时,晏平书的神情方才流露出真正的惊诧,眼前之人心思之深刻、言辞之毒辣,当世恐难再寻。晏平书本是一个不会为言语所动的人,因为他有强大的主见。但古扬刚刚的话如有魔力一般,久久在他脑中回响,一遍遍加深着记忆,挥之不开、弃之又还。
“来都来了,不见上一面如何说得过去。”
悄无声息,一个瘦弱到极致的黑衣男人出现在楼梯口。
浓烈的酒味窜入古扬鼻孔,侧身对着骨啸,古扬不曾转头。但他面容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被晏平书抓在眼中。
之于古扬,骨啸已不是软肋所能形容,准确地说,他是古扬的伤疤,每见一次便掀开一次,永远无法痊愈。
“我几天前掉了一块玉,与你的那块很像。”古扬盯着晏平书腰上的墨玉。
晏平书先是一滞,立时又觉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但此时,不远处的骨啸却皱起眉头,这话异常耳熟,竟能让记忆缺失、性情乖戾的他产生一丝触动。
他大喝了一口酒,脑海中的画面竟清晰了几分。
街道上,一位富家公子走起路来横行无忌,恨不得一脚踏在街左、一脚踩在街右。一个拉着柴车的少年终是没能躲开,撞上了这富家公子,紧接着便是大肆谩骂羞辱。
问题是,那柴车少年并不懂得卑躬屈膝,顶了几句嘴立时招来一顿痛殴。
富家公子看了看少年没死,一步从他头顶跨过,也在这时,迎面又走来一位少年,着金纹紫衫,盯着富家公子的玉佩,说出来那句话——
“我几天前掉了一块玉,与你的那块很像。”
富家公子见紫衫少年气度不凡,本欲速行了事,但听闻这近乎明抢之言,立时面露怒意,要讨个说法。
很快,他便讨到了说法,先是被打成了猪头,随后被扒光游街,游了一天后被绑在闹市的柱子上。紫衣少年还定下规矩,只要扔鸡蛋便有赏金,扔的最多的送一处园子。最后,他那富商老爹在王府前跪了两日,才把猪头公子领回了家。
这便是,古扬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他们都只有十一岁。
“给他。”
晏平书觉得自己幻听了,瞠目看着骨啸,“你说什么?”
“把玉,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