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
时值破晓,晨曦挥洒平原。
敌兵正在驿站之外的郊野布阵,此处距离城市的墙壁相远七里。沿途遍布花草,夏季时盛开香气弥漫,美名为七里香。
两方大军抵达战场,列队备战。
…
..
七里香郊野。
我站立丘陵上,开始仔细地观摩对面阵型。
敌人大阵的正面有四五十辆楯车,车身打侧向外,尽是紧密相连。车面上布置大量木板偏厢和箩筐,内里塞满泥沙麻袋,沉稳异常。
有许多敌兵忙碌于架设枪炮,在试验射击,偶尔荡起几发响枪
两侧的楯车长列,向后靠内延伸,做成内倾的斜面,两翼在后合璧形成一个夹角,使之车垒布作一个三角形状。
有许多敌兵执掌刀枪,在车垒的两侧列队,守卫大阵。
车垒外侧,缠绕许多木桩拒马、鹿角。
阵内有步兵一二千名。阵后至驿站,有一片空阔的平地,数百名骑兵游走左右。
整体来看,敌兵这车垒视乎类似于漏斗封口形状,利用宽大的正面输出火力伤害,两侧内敛靠拢防卫,用骑兵掩护后背。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车垒布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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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军阵前。
炮手们正在布置火炮阵地,校对射程。炮弹正稀疏地发射,轰炸车垒的周边,溅起尘土。
我策马近火炮阵内,上前高呼:“炮兵队长!去指挥直隶红衣和各部炮队,先轰炸两个小时。”
炮手人群内跑出了一名校尉,是刘国臣。他上前行礼,回答:“可是,官长,炮弹根本打不穿他们的沙袋呀!即使打爆了沙袋,溅射出来的泥沙是不会杀人的呀。”
我仍然观察敌阵,说:“我知晓,那我们就别打沙袋,要去破坏他们的拒马栅栏,让我军的士兵能够长驱直入。”
刘国臣应喏遵命,前去各门火炮处传令。
紧接着,我传令吩咐各部士兵们捆扎泥沙麻袋,布置于我军楯车,加固防御,准备正面进攻。
又去通知直隶军内,让力王抽调二三百名名骑兵,佩戴手雷、腰刀,于右侧翼集结。
再特意要求,凡佩戴手雷,每一手雷用火药两斤,捆扎包裹。士兵携带以皮囊贮存,囊袋内塞满泥土避免意外之火引。另外再配瓶罐,内置火种,临抛掷之时方才引燃。
..
大纛下。
一众将领在此候命。
我上前,朝麾下们大喊宣布。
“本次的战法很简单。”
“用正面步兵进击,以作主攻。用侧翼骑兵冲入车垒,骚扰敌军的士气,打乱阵型。”
“而且,我决定要亲自率领骑兵,向车垒冲锋,让本次进击彻底歼灭敌人!”
有扬上前,皱眉出问。
“官长啊!为什么,你为何还要冒险呢?”
“如此置身险地,只需两三颗弹丸即可打穿绵甲了啊,我们没有盔甲可以保护自身万全。”
“但若受创,我军会徒然陷入混乱呀。”
我上前,郑重地回道。
“旗帜麾下,尽是同袍。”
“袍泽兄弟,皆为手足。”
“我的伙伴,就是我最坚固的盔甲。若是败绩,惨遭掩杀,我身披区区一副盔甲又有何用?若是我军大胜,掩杀败敌,又有何惧?”
“至于混乱?不必担心,因为接下来,我决定把大纛交由一名将领指挥。”
说完,顿时众人目瞪口呆,一阵沉默。
我上前,面对诸将领,对其中一人说:“无名,你来替我于军中指挥,如何?”
无名谦让一番,拒绝道:“卑职此战担任侧翼,需要指挥本部麾下,请官长另外选择吧。”
我侧过身,接着道:“有扬,你负责吧,我觉得你可以。”
有扬诧异一阵,终于接过这面虎贲大纛,遂大喊:“必定不辱使命!”
我又命令大牛留在中军,协助有扬指挥。并且另选他人为我带领亲卫,执旗挥舞。
大牛上前应喏,上前到亲兵队内宣布。
“提督将去率领骑兵队。现在需要一名义勇,担任骑兵队旗手。”
“这是危险的事情,任何旗帜都将成为敌人主要的攻打目标,所以旗手必须足够勇敢和冷静。”
“谁愿意!”
亲兵们喧闹嚷嚷,纷纷踊跃请求效力。
没多久,有两名骑兵出列,向我走过来。
一名中年男子上前,穿戴绵甲,作为旗手肩扛旗枪,顶端飘扬着一面三角形的虎纹旗帜,专用以指挥冲锋。
他俯身作揖,行礼道:“你好,尊敬的提督。许多好友都叫我阿叔,接下来将由我给提督扛旗。他叫瘦子,能通传口令给队友们。”
另一名小伙子衣着锁链甲,上前行礼,拘谨地抱拳弯腰,双手靠内抵着胸口,脑袋低垂到了肚子的底下。他很年轻,岁数彷佛与我相似。
我对旗手回以问候,扶起这名小伙子,让他们跟着我行动。
临出列前,我又交代众多将领一阵时刻,各领本部,行其事务。之后,我意味深长地望了有扬一眼,没对他多说什么,旋即我携亲卫赶往侧翼的骑兵队列。
…
..
骑兵队前。
我集合所有校尉,逐一吩咐命令。
“等下炮兵会帮助我们,摧毁阵前的拒马鹿角。”
“对面有好多火枪,弹丸可以穿透盔甲杀人。但是不必害怕,因为距离越远,火枪就越难以瞄准我们,威力也就越低。”
“二百步内,先减慢速度,等到我们骗掉了对面的一发火枪,再快跑跳进去!”
“冲入车垒就要保持游走,一旦停留,很容易被火枪狙击,还要避免被肉搏刀枪兵包围。若要突破包围,就专挑火枪手猎杀突围。”
“佩戴好手雷。投掷完六包手雷,就立刻撤退,不准逗留!”
“找到空隙跳出车垒,到旗帜下面再重新集结。”
“如若马匹受伤,或者队友重伤,带着他们撤离至大阵修养,这样也可以算立功。”
说完要害,我和每一名校尉互相对拳一次,以作鼓励。
众人尽是兴奋地回道:“好!遵令!”
..
战场上。
炮队经过两个小时的狂轰过后,彻底地炸毁了车垒外的栅栏,遍地碎屑木板。
泰山各军的楯车步兵也准备就绪,有五千余步兵于车垒之前对峙,更有别部于两翼布置。
接下来,军中大纛处发起进攻的命令,大鼓擂打震动。
咚——
咚咚——
紧随之我军大批步兵推动楯车,呼喝摇旗,并肩前进。
..
右翼。
距离车垒三百步外,有一支突进队伍列阵完毕。合计二三百名骑兵,排成纵深五列,一列正面五十余骑兵,全体散开阵型,每人之间隔开三五步。
阿叔上前,振奋高喝:“快点进攻吧,官长!我会带着骑兵旗帜跟在你的身后,”
我上前,回道:“那就吹响号角,随从我,冲啊!”
紧随而来的阿叔挥动三角虎纹旗,另一人吹响号角。
呜———
呜—————
我骑乘听雨,开始缓慢地进入战场,骑兵众人跟随着后背的旗帜。
车垒响起一阵阵爆响,是一轮火枪齐射,密密麻麻的火星闪现。
啪啪啪——
突击队内数名骑兵被击中,打落下马。
如此两轮火枪齐射过后,敌人的射速密度明显慢了下来。
火枪的填装弹药需要一分钟。仅仅这段时间,完全足够骑兵跨过畅通无阻的空地,攻入敌阵。
是好机会,可以冲锋!
我立刻加快马速,带领骑兵队伍冲锋跳跃大车,向前扑入。
一大股马蹄踏踏响彻战场。
..
车垒内。
敌人的反应很迅速,众多火枪手一起大叫着跑开。更有许多格斗兵组成小队,前来驱逐,他们皆身着盔甲,手持长刀长枪,结成密集队形,严阵以待。
我策马转到一个刀枪小队的侧翼,打转马头瞄准正面,掏出手雷引燃,挥动手臂旋转半圈,大力投掷手雷。
一条抛射的长线划过,火星滋滋,落入人群。
轰隆——
一股巨大的爆炸震动片片烟尘,人群里亮出一大簇火花,形成高高的火柱。这个火柱挥发烈焰,随风四散,如同花瓣一样沾染在许多人的身上,燃烧他们的衣衫和盔帽。
很快地,一众泰山先锋骑兵连接跟随,用手雷炸响一片片火焰花簇。
敌兵的一组组刀枪队被手雷轰炸过后,星散离乱。
我策马奔跑,又趁机砍伤一名跑乱的火枪手。
刹那间,有一名敌兵冲入我的马匹右侧,手持双刀肉搏。
我眼疾手快,用右腿大力踢动马腹,摇曳缰绳向右旋转,以正面对敌,伸直了腰刀对准敌人,刺伤这名敌兵的脸庞,旋即脱离战斗。
许多敌兵纷纷反击,冲入泰山骑兵身侧,大力拖拽。直隶骑兵都拔出腰刀,陷入肉搏。
混斗于骑兵不利,我当机立断,吹响唢呐,传号撤退!
嘀哒——
嘀嘀哒——
随之与队友们跳出车垒,杀穿车阵再从另一侧跳出。一直撤出距离远达一百步,我麾下骑兵们这才重组队形。
..
车垒阵外。
我勒马停步,观察战场。大批泰山步兵跳入车垒,展开肉搏。敌军被袭击后扰乱纷纷,队列破碎,略一抵抗即败逃。
目光所见,尽是溃敌逃兵。
敌酋的旗帜随意丢弃,任由溃兵践踏,蹂躏踩扁。心惊胆破如此,再无士气,只从匈奴骑兵的掩护下逃去驿站内。
战场上喊杀冲天,格斗的兵器铿锵回响,硝烟弥漫。我策马观望四面,发现身边的三角旗不见了,于是大吼:“旗手!旗手呢!”
枪弹溅射之间,一名小伙子扛着旗枪跑来,呐喊:“报!阿叔的头脑被弹丸打中,已经当场阵亡啦!”
我上前,却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庞,立刻大问:“你是谁!你是什么人!”
小伙子上前,回答:“我是瘦子啊,官长的传令兵!”
说话时候,越来越多的亲卫骑兵前来旗下聚拢,渐渐地重新整队。我只好回道:“那就这样吧,你跟着我!”
刹那间,大牛匆匆地策马跑来,上前大喊:“官长!焉有扬总兵决定要结束战斗。并且询问是否继续追击,冲入驿站小镇?”
我挽住听雨,坐观敌军彻底地崩溃,嘲笑一番过后,才回答。
“乡民和间谍有汇报,金家军当有三四千人。”
“可是据我目测观察,车垒之内不过一千余名散兵游勇,车后尚且游走数百匈奴骑兵。”
“恐怕敌酋主力正在伺机而动,还是让我军撤回来吧,不准贸然突入。”
很快地,我下令亲卫整队,并让传令兵通知结束追击。
军中大纛处也传来了铜锣。
铛——
铛铛铛——
泰山军其余众多士兵缓缓地各自聚拢,重组队形。
忽然间,我发现有一部乡兵被引诱了。这群乱兵居然一路冲击溃兵,跑入驿站内部,即使有传令的骑手大呼警告,亦无法制止。
他们打着靖远军的旗帜,属于李信麾下。这群乱兵一路追击,捕杀溃敌步卒,割下人头,争夺斩首,队形混杂纷纷。
甫一入站内,即遭遇大量的火枪爆射击发,敌军余部相继反击,杀伤乡兵颇大。
我目睹此状,愤然怒吼:“混账!怎么回事!”
瞬间地,又有一名骑手迅速地跑过来,请求骑兵去支援乡兵。我气急暴躁,但是只好安排援救。
我上前,道:“大牛!回去告诉有扬、无名等人,带队救出这群乡兵。”
大牛告喏应命,快速地离开了。
瘦子上前,面带担忧,疑虑地说:“提督官长,我们要去支援吗?”
我大笑一阵,回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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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之内,大批泰山士兵出击行动,在驿站外列队。
驿站内尚且混战一团,但是乡兵们率先走出了战场,进入友军战阵。
众多士兵各自组队,互相扶持。我亦率领骑兵队,由瘦子执旗帜,又反复冲杀敌人的追兵,掩护撤离。可是离开之际,许多乡兵皆是步履阑珊,满身伤痕了。
各镇大军也撤离了驿站,在原来的车垒处休整。当我有空思索起来,才大骂那群乡兵实在太过分了,一定要惩罚那些擅自出击的队长。骂完一阵,我和听雨巡视了一圈队伍,才发现瘦子不在,于是轻语:“咦,我的旗手又不见了...”
此时,有一匹马慢慢地跑来,骑手肩扛着三角旗。
我上前,拍了拍这骑手的肩膀,他却轻易地倒下,爬卧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当我目光朝下扫视,看到三支重箭矢完全地贯穿了这名小伙子的胸膛,鲜血染红了锁链甲,滴滴落下。
贯穿伤!
唉...
箭矢入肉,生死尚且两分各半。如若刺透全身,则必死无疑。
他双手握紧了旗杆,双眼犹自死不瞑目。我稍微扯动旗帜,却无法拉开,正是这瘦子的手臂依然拖拽着旗杆。
明明他已经死亡了,我却无法扒开的他手掌...
我策马到瘦子坐骑身边,拉过缰绳,让他的马随我走动,而他依旧静静地躺于马背。
很快地,我的身边也聚拢了大批兵卒,拥护旗帜,秩序地退出战场。
我牵过两匹马的缰绳,带着瘦子,和他的马,和他的手中旗帜,一起折返北伐军大阵。
一路上,中午艳阳高照,照耀瘦子的眼眸,显出瞳孔的浑浊分散。我抚摸他的额头,向下摩挲,为他合盖眼皮,随之俯身,对他轻语。
“晚安,祝你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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