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天地被一片漆黑所笼罩,此时的城外却热闹非凡。
一座新的剧场被建立了。有一丛丛篝火在燃烧着,滋滋跳荡火星,烈焰闪耀灯光,照亮中央的戏剧舞台。
这舞台被精心地假设起来了,其后背以及地板,铺盖有光滑的石壁,可以反射声音。
不过根据班主的话,即使不用回音壁,他利用胸腔依然能够让全场之上一万人聆听歌声。
舞台往前有大片的开阔空地,作为观众席位。场内还放置许多大水缸,用以聚合共鸣传音远处。由近至远方,还有数处平缓的土丘坡面。
众多开阔土丘围绕舞台于中央,使得整个剧院形成一个折扇型。
戏院划界之外的郊野,充斥游人旅客,熙熙攘攘。许多小贩凑热闹,沿途摆摊,形成一个小庙会。观众陆陆续续抵达,在附近或者闲逛,或者饮食糕点晚饭。
估计今晚有上万名观众,从城乡各处源源不断地赶来,老弱妇孺皆有,偕同全家出游。人们汇聚一起行走,形成地面的海浪,人潮涌动。
考虑人口流动众多,必然会引发治安问题。我点名直隶军全部警戒剧场,以及抽调定远、镇远军的一部队伍参加。
…
..
舞台幕后。
戏班角色们忙碌于化妆步骤。
生角男子、旦角女子、净角为传奇英雄。其余配角,诸如丑角滑稽取笑、末泥附和,孤角官人,还有许多乐手,共同汇聚一堂做最后准备。他们或是在背诵歌曲唱词,或是在复习器具乐谱。
伶姬拉着我的衣袖,带着我去后台房室化妆。
我要上场表演的韩信,这个就属于男子生角,要画一个普通的小花脸就够了。伶姬拿着眉笔,给我画好了眼眉和脸颊,至于她早已经化好妆了。
伶姬瞪大眼睛,盯着我,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剧啊?是霸王别姬!你拿了韩信的角色,会不会演的呀。”
我茫然地伶姬的脸庞,觉得她化了妆还挺好认,直到被她踩了一脚,才回过神来,满满自信地道。
“楚汉争霸嘛,我知道啊,当然会演啦!”
“霸王别姬,来自一千八百年前的楚汉争霸。汉朝的韩信,汇集数十万汉军围剿西楚霸王项羽。项羽一路鏖战退至垓下,被团团围困。”
“韩信遣将士齐唱楚歌,告之楚军家乡已经落入汉军之手,诛杀楚军的抵抗军心。霸王自知无望,决意突围。虞姬见败局已定,亦拔剑自刎。”
伶姬眨眨眼睛,嬉笑道:“那你努力哦。其实我的歌声也一般般啦,刚好你来衬托一下我,嘻。不过幸好你不是来唱夜奔,我也不是唱思凡,否则就出大丑啦。”
我疑惑不解,问:“什么意思?”
伶姬附身靠近,正经地说:“男怕唱戏夜奔,女怕唱戏思凡,这你都不知道呀。这是两个难度最高的剧本,对歌声和动作的要求到达极致,极难中的极难,双极难!”
伶姬兴趣焕然地扮演一段尼姑旦角戏份,清澈地吟唱:“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我拿起一旁的思凡词谱,取笑道:“你别把唱词改了啊,是我本女娇娥!”
伶姬皱眉瞪眼,大踏步抢走了词谱,独自去复习霸王别姬的唱词去了。
很快地,观众来齐,时间一到,戏剧开始了。
….
..
第一场,开幕。
乐手进入两侧台下,演奏乐器,开始伴奏。
舞台上,十余名汉兵汉将,身披鲜红的袍服,手持刀枪剑戟,围攻项羽一人。经过一番激斗,刀剑铿锵作响不断,汉兵汉将尽数倒地,直到项羽手持大枪独霸全场,耀武扬威。
一面巨大的幕布落下,舞台重归安静。
但是在剧场内,这个武打戏份很快就得到了掌声,上万人观众反应激动,呼叫犹如浪潮般响起,夹杂一片鼓掌喝彩。
帐幕重起,已经是一名女子作虞姬站立中央,以及数名楚女侍从符节。
一阵吴侬戏腔响起了...
虞姬上前,高唱:“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数名楚军兵丁上前,高呼:“大王回营啊!”
虞姬上前,高唱:“啊!大王,今日出战,胜负如何?”
项羽步入场内,回唱:“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奈何,十面埋伏~!”
虞姬上前安抚劝慰,高唱:“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意?”
项羽顿足捶胸,音腔悲怆,回唱:“此乃天亡我楚!唉,非战之罪也~~!”
幕布再次起落。
我扮演韩信,登场高唱:“奉主之命,统领人马,共灭西楚。想我军自出褒中以来,五年之间,与项王亲临七十余战,劳师动众,千辛万苦。今项王势孤力弱,胜败就在此一举!”
众多汉兵汉将随之步入,环绕周围,簇拥韩信,舞动刀枪剑戟,助长汉军威风。
韩信上前,面向众将士,高唱:“楚项羽中计谋已入阵道,众诸侯齐奋勇争立功劳。只杀得血成河尸如山倒,灭项羽收楚地就在今朝!”
项羽统帅将士跳入场内,汉营赴敌迎战,两边战团缠斗格杀。
激斗许久,项羽困兽犹斗,咆哮怒吼。汉军伤亡惨重,尸体堆积如山,旗帜兵器抛洒满地。
韩信目睹此状,心中恻恻,悲痛无比,哀伤地发出哭声啼叫,遂收兵回营。并训令大军,再定楚歌计一条。
帷幕降落,舞台重归平静,进入中场休息。
...
..
期间。
我带着妆容,跑到了观众的前排席位上,与麾下们一起闲聊着。
郑大木也跑来了,正在指点江山,骄傲地道:“霸王不过如此,若是我在当年垓下,定会撤退保全兵马,巩固江东,将来再反攻内陆。”
我灌了一大口茶湿润喉咙,笑着问:“是吗?那你能冲破韩信的十面埋伏吗?”
郑大木据理力争,坚持道:“当然可以了,我还能反攻内陆呢!用水师联络内陆义军,待时机一到就登陆上岸,直捣黄龙巢穴。”
无名倒是突然叹气,出语:“真离开,就很难再回来了。”
长时间的歌唱实在考验喉咙,我让干涩的喉咙稍微舒缓一阵,才继续说:“哦?看来无名感同身受啊。”
大牛走上前,操着较生硬的官话,插嘴问:“辽军后裔,家族征战朝鲜,扫荡日本,后定居当地。国难之际,返回母国参战,真乃丈夫。那么,像你这样的汉裔韩人,现在还有多少在国内呢?”
无名哀叹一阵,思索良久,认真地回道。
“寥寥无几。”
“实话实说,大多数时候,我也不敢提及我的韩人身份。”
“每到一地,军民往往不会欢迎我,而是嘲讽我的韩人之身,谓抛弃母国,并且嘲笑我的家庭都属于奴隶贱民。”
“我曾经反驳过,吾等用汉服衣冠、讲汉语,实则于海外弘扬中华。然而国内多人共同语言,称任何汉人到海外,就一定是奴隶。”
郑大木上前,讶然道:“居然是这样?其实我也略有耳闻,偶尔有南洋汉民回乡祭祖时,才得知早已被故乡的族谱销毁除名了。为何外国洋人尚且能接受汉裔,但是母国的汉人反而如此憎恨汉裔?”
我上前,苦笑着出语:“哎,虽然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但是现实总是很奇怪呢。”
伶姬面露不悦,推搡我一把,说:“你唉什么呀,你怎么不帮帮人家?”
我无奈地回道:“我倒是想多讲啊,海内皆臣民,海外皆子民。可惜没人会听。”
不过这倒是引起思考,如何对待别处的平民?
目前泰山军尚且没这个问题,可若是战争扩大,则必须要抉择了。当面对匈奴辖区内的汉人,是要视作同胞,抑或视为仇寇?
..
下半场。
帷幕再起。
人群涌流,剧场内又充满观众,万目睽睽注视舞台。
项羽已被合围,汉军决议用计策反楚军。我继续饰演韩信,带领众多汉军士兵以及舞女们,登场排开,合唱四面楚歌。
….
田园将芜胡不归,千里从军为了谁!
沙场壮士轻生死,十年征战几人回!
….
恍惚间,有一名舞台姬妾越来越靠近我。
我下意识想观察一下,抬头一看,掠过她发髻却发现屋檐之上,有点点光亮反映照射。
刹那间,我警惕怀疑之际,就有弓弩的呼啸透入耳膜。
咻咻——
数根箭矢插入我身边数人的身躯。
角色们发出受伤的惨叫,滚落跌倒,随之我才警醒...是有杀手用弩箭暗杀!
..
一瞬间,整个剧场都暴发了混乱。
许多剧场护卫反应过来,用手铳射击屋檐。各处屋檐场地的火枪劈里啪啦地响起,弓弩箭矢的呼啸则更加密集。
妇孺尖叫连续不断,乡兵护卫呼唤同伴,警钟叮当叮当地响起,震耳欲聋。
敌袭——!
平民大众全都惊慌失措地逃跑,且有部分乡兵忙碌于疏散人群。
..
舞台上。
眼前的姬妾操弄头发,迅速地拔出匕首,暴发突击向我而来。我立刻徒手搏斗反击,她力气之大居然压倒我一筹,把我压倒地上,拿匕首越来越靠近我的胸腹,我只能勉力僵持着。可恶,这个舞女绝对是男扮女装!
刹那间,我感到肩膀中弹,浑身失去了一股力气,手脚也松懈一抖。
这猝然之下,舞女一击刺中我心胸,抵住我的内衬锁链甲上,所幸并未穿透。随之我很快就扭转手腕,夺过匕首,反杀回去,捅穿了这杀手的喉咙。
忍着肩膀的赤痛,我立刻扑倒伏地,滚落舞台下,躲避箭矢弹丸,而乐池的乐手们早就跑光了。
..
剧场内。
其余杀手纷纷上场,瞬间暴发,冲出突袭各处,不知人数几何。
警戒的众多士兵拔刀迎战,淳朴的乡民们拔出腰刀佩剑,迅速地加入战团。
猎狗犬吠,刀剑搏杀纷纷混斗一片。
火枪轰鸣,烈焰星光点点闪烁黑夜。
我举目张望,正想找到伶姬,即刻就看见大木掩护着伶姬跑来了。
伶姬快步过来,一把拥抱住我,紧紧依靠。我扫过她身侧一眼后,才发现她带着一把短剑,以及不知从哪捡了一把手铳。
我安慰着拉开她,思考刹那,即冷静地对大木道:“走!周围的土丘上驻扎有楯车士兵,围拢圆圈作为哨所,可以暂时防守。”
这时,田大牛带着十多名士兵跑来,大吼:“官长,快去戏班的房子里躲避呀!土丘的哨所都遭遇突袭,楯车都被点火,全都在燃烧了啊!”
我痛骂了一句,无奈下只好带着伶姬跑回去戏班的营房内。
沿途中,发现大木居然走丢不见了,急忙对士兵们大喊:“大木呢!谁看见他去哪里了!”
田大牛紧随一侧,大吼:“郑大木要召唤护卫人马了,然后就走了。官长别担心其他人了,他们是冲你而来啊!”
我们迅速地跑进一处房屋内,由田大牛率领亲兵们在门外抵挡。
..
室内。
刹那间,一阵爆炸响起,屋顶塌陷,有杀手跳入室内。
我拿过伶姬的手铳,即刻率先射击一名杀手的胸肌,先发制人,然后补刀杀手的咽喉颈脖,后发制人。
又一杀手跳入白刃相接,我双手握刀从上方劈砍,但是却被敌人格挡了,只好立刻后退两步避开反击,持刀对峙。我侧目看见伶姬手持短剑跃跃欲试,立刻对她大喊:“走!去门外呼叫救兵!”
伶姬没多讲什么,只是发出一阵脚步踏踏离去。
和这杀手搏斗一轮,我格挡着杀手的刀具,又感到肩膀的弹丸炙热作痛,恐怕难以继续僵持了。
危急之际,一股吹口哨响起,随之一匹战马冲入室内撞击这个杀手,并且咬住杀手的脖子,狠辣撕咬。我亦趁机反身数刀砍死了杀手。
一场搏斗过后,两条死人横尸室内。
伶姬匆匆跑过来,呼吸急促,缓着气道:“你那群亲丁正在苦战,无法分身,我就召唤听雨过来了。”
听雨也适时地打了个响鼻,晃动头脑。
我感到筋疲力尽,中气枯竭,坐倒地上休息,恰好注视到伶姬的目光,看到她眼内一片迷茫惘然。
接下来,我和伶姬两人沉默对视,良久无语。
如此休息一阵后,我愤然地站立起来,大骂:“本人堂堂一个泰山提督,居然被几条杀手逼迫至此!”
喊完,我又提携腰刀,骑乘听雨冲出户外,与众多将士清剿戡乱。
…
..
很快地,附近的大批士兵冲入场地,披坚执锐镇压动乱。总兵以及各将领们带队屠戮杀手,结束了这场来自蚯蚓的刺杀。
此次战斗,田大牛、力王、无名、有扬、大木全部负伤。众多部属士兵在清理现场,对尸体补刀。
方大智也带领乡兵赶来,上前道:“剧场的杀手已经肃清了。请让泉水城的府衙全面戒严,并且逮捕所有境内的穿越者。”
有扬上前,满脸鲜血,请命道:“将军!我们要快点通知附近的定远、镇远两军,封锁方圆二十里之内,一人皆不得出,让我军在城乡全境搜索歹徒!”
我望向剧场周围,看着这些行刺之徒或被格杀,或被追捕。我冷笑一下,朝脚边的杀手尸体吐了口痰。
“咳—呸。”
这群沟丛里的蚯蚓,居然也敢来搞一个大新闻。
无论是谁,一定要这些人和幕后凶手付出代价!
而且是,生命的代价!
我登上台阶,斜举刀刃挥向星空,对众人高呼:“虎——!”
力王、无名、大牛、有扬等一众麾下上前高举刀剑,响应大喊,震烁黑夜。
“虎!”
“虎!”
“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