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孟冬的凉风吹拂大明湖,水面澄澈透亮,碧波荡漾。
我在城内游逛,遇到一间赌坊,里面传出一阵争执的吵闹。
..
赌坊门前。
许多赌徒、打手、庄家,数十上百人正相互撕扯着,混斗成一团。
一名赌徒的头正被踩扁在地面,仍旧大喊:“爷爷凭本事借钱!为什么要还啊?”
其中,还纠缠着几名兵丁模样的人。
我刚想令亲随去隔开他们,却很快就发现无名带领着一群亲兵前来,一顿鞭子毒打驱逐分开了众人。
看到一队幕府士兵掌控现场,我也就走了进去。
无名上前,行军礼,道:“卑职得到检举,有数名士兵都在城里买东西不给钱,强买强卖之类的。正带领亲兵队来执行军法,得知他们都在赌坊,赶到即面见此景。”
我上前,拱手回一个军礼,即道:“无名,去查清情况吧。”
一通审问后。
无名过来,回复出语:“官长,弄完了。是有几名将官在此赌博,还把买盾牌楯车的钱给输光洗白了,借了高利贷也赌博打水漂洗白,跑路失败就被庄家捕抓,打斗起来。”
我略感不快,没想到会有军纪败坏如斯,上前说道。
“那就依据军法惩罚。把这些人统统拉走,回军营内惩戒。”
“行营军法,其十,惩贪扣。有贪污克扣者,一经查明,没收财产,并且革职士兵之身,为军中仆役。”
“并且,从今日起士兵禁止入一切赌坊。”
无名领命,带队离开。而赌坊之人也如鸟兽散逃跑,不敢追讨欠债,滚回赌坊去了。
随后我吩咐力王,派遣传令兵至各个军营以及各总兵将校,通知驻扎事宜。
除了伤病留住府邸,值守兵驻守瓮城大门,其余全军各旅队都要驻扎城外,避免闲时此等军民滋扰赌博生事。
…
..
军政府。
衙门大堂。
今天有特殊的案情审判,遇到一件谋杀案,有官吏被抗税的暴民杀害了,而这个杀手挺身前来自首认罪。
门外站满了许多人,都是赶热闹的市民乡人,围拢注视堂内两人。有一名乡民,还有一名官员。
我望去这名乡民,心下暗暗惊叹。他身材相当高大,与长枪一样高,同时臂膀、腿脚充满精悍的肌肉,堪比力王。
我上前,感慨出语:“好巨然的体魄!那么久以来,我在这片地域见过许多精瘦干柴的人,却很少见过这么高大强壮的人了。”
这一名官员看起来十分老迈,年近七旬,他俯身行礼,正经道:“在下是采矿的官长,名叫李天经,负责宣讲书籍坤舆格致,教导各地官吏堪舆地形,挖掘矿洞。”
至于他身边的一名壮汉,则是也被带着行礼。
方大智带领幕僚,开始审讯查问。
..
大堂内。
李天经上前,接着解释。
“他是当地的村民,名字叫做田大牛,来自田家庄,遭遇官吏的敲诈勒索。”
“有一队官吏抵达田家庄,对好几户家庭宣称家里土地有矿藏,趁机勒索,总共掠夺了乡民的五头牛,才饱欲离开。”
“之后,有一小吏进入田大牛之家,说止给几头牛可不够,或者给助军的饷银五十两,或者要妻子陪就寝一晚,简直是敲骨吸髓。”
“我听闻此事,即刻抵达当地村镇郊野,观摩预查,钻坑勘探,得知此地并非一个丰富的矿藏之处。那名恶吏只是把采矿当成借口,故意敲诈。”
“当晚,官吏敲打田大牛的家门口,田大牛对其叱咤怒骂,拔刀砍死了数名官吏,血溅五十步。”
壮汉上前,丝毫不惧,语言中气十足,道:“我乃田家庄村民,我刚刚谋杀了官吏,来投案自首了!”
门外市民们立刻暴发起大波喧嚷,引得值守衙役也骚动起来,吵闹了一阵才平息。
我决定要亲自查清此事。很快,力王也集结亲兵卫队,带领数十名骑兵扈从我一同前去,并召唤王雷臣、顾炎武等人到场。
...
..
郊野。
田家庄。
当我到达这处村镇,远远在外就发现有一群官吏,嚣张跋扈。
他们聚拢在村中心的水井,四处喝骂,抓拉乡民会合井口。尤其是还有人就在路旁草丛里,强行淫秽妇女。
我和听雨立刻赶去阻止。
..
草丛。
深处有两名赤裸肉身的人,应该是一名败类与乡村妇女。
败类上前,高高地淫笑,欢快出言。
“你们这群贱民!”
“哈哈哈!”
随即败类撕扯这名妇女的头发,渐渐抵近了妇女的身子。
这妇女是一名妙龄少女,嘴巴震惊得颤抖着,不知所言,勉力推搡抗拒,战战兢兢。
败类上前,步步逼近,继续邪魅狂笑,对妇女欢语。
“别害怕,嘻嘻。”
“这就是你们这些贱民、贱女人一直能适应的生活呢。”
“难道不是吗?”
刹那间,败类扑倒。
紧接着,听雨疾步到他面前。
我上前,喝骂:“败类!混账东西!”立刻地拔刀出鞘,划过败类腰背,刮出流血的伤痕。败类吃痛得滚到一边,逃跑了。
..
村门口。
我策马上前,大喊:“乡长!负责保甲的乡长在哪里!”
此时有一名官员上前,高举一副腰牌和印鉴,道:“我是乡长,负责这里的保甲团练,联络官府收税。无论哪个大官来了,也要先喂饱了我,才能让我收税呢!”
我听到这言论,吓得无语了。
啊,真是一个贪蠹官。
随后,那名嫖虫吏也跑了回来,满脸横肉,凶恶怒骂:“滚吧!我可是负责收税的官长,趁我还没动怒发火之前,你还能滚。”
这名贪蠹官走到嫖虫吏之侧,严厉地指着我,说:“你脑子没病吧?睁大你的狗眼,胆敢抓苏老大?他可是十六岁就跟随史宪之了,是幕府老人啊,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众官吏也围拢靠近,只是大多数皆冷眼旁观。
我目击此景,深感吃惊,但又变成了恐惧。
不对,为什么我会害怕。
..
很快地,力王带领亲丁骑兵赶到,上前怒吼
说完,力王就抽出长鞭子,暴打这两条东西,鞭得两货满地翻滚。
啪啪啪——
紧接着,亲兵队驱赶这一群官吏,包围起来。到这时,官吏们终于面露惊慌。而孔门子弟孔闻镖正走动,验明众人的身份。
嫖虫吏挣扎着,忍住鞭痕疼痛,强行镇定心神,似乎开始狡辩。
“尊敬的将军,我们其实正在造福百姓呀!”
“是我们养活了这些妇女啊。妇女为了能活命,哪怕是当妓女也愿意呢!只要能活命,收嫖资也是得到一种施舍。我们这些嫖客玩完了,就会给钱。而妓女得到嫖资,就能更好地活下去。”
“这些妇女恰恰要感谢我们!要对我们这些嫖客感恩戴德!”
“是我们这群嫖客,给了妇女们生命!”
刷——
我拔刀出鞘,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这实在受不了啦!
我上前,忿怒不平,恶狠狠地低吼。
“荒唐!无耻的言论!”
“据我所知,十个妓女只有一个活过三十岁。大多数残花败柳会因为梅毒花柳病,轻易早逝。”
“而且那唯一幸存妓女也会身无技能,最后穷困潦倒,孤独地惨死街头。”
“我只听说过妓女会短命、贫穷、传染疾病。”
“我从没听说过,当妓女能有益!”
田大牛上前,语气激愤,也反驳道。
“别狡辩了。”
“你居然把流民和农民混为一谈了,在诡辩什么非卖即死。可是农家妇女不需要卖身,本来就有田产家室,有丈夫依赖度日。恰恰是你!”
“你这个婊子养的玩意,抢夺乡民家产,又逼迫她人加以淫掠,为非作歹!”
嫖虫吏倒是坚挺,吐了口痰,很硬气地继续说着。
“呸!老子十六岁就跟随史宪之了,家底清白纯洁,是根苗忠正的老人。”
“只要爷爷我的成分好,无论我做了什么,掳掠也好,强秽也好,欺诈也罢,暴戾也罢,幕府都要认可我!”
“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恼羞成怒,也为自己的失察而深感不安,上前大叫。
“这真是幕府的羞耻呀!所有亲兵听令,逮捕他们!”
“贪蠹乡长,还有那个嫖虫吏,都抓出来。”
“这队官吏一共有三十多人,所有人都进行抽签,什抽一,抽出三人。”
..
村中心。
乡民依旧在村口围成人群,男女老少全家都在注视着。
军法队上前,把税吏们关押拘捕,并抓出五名罪徒,把罪徒全部压倒跪地,展露在众人的面目之下。
侩子手上前,执掌鬼头大刀,站立罪犯的背后。
我上前,攀爬一辆木板车顶,面向一众军民宣讲。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
“这群罪犯利用权柄,居然祸害乡里村庄,简直是毫无廉耻地背叛了幕府,背叛了良心与道德,违反法律。”
“这些败类没有良心,祸害百姓,死掉更好。我不同情败类,一点不同情败类。要是不杀掉他们,还怎么严明纲纪!”
“我,是泰山军的统帅,判决此五人,斩立决。”
我侧过头,对力王说:“我的这句话,要立刻执行。”
力王上前,毫无犹豫,对侩子手们大喊:“斩!”
命令一下,行刑队手起刀落斩杀五名官吏,人头落地,翻滚到乡民群众的脚跟下。
田大牛上前,双眼殷红,布满血丝,朝着尸体吐了口痰。
“咳——吐!”
渐渐地,越来越多人靠近尸体,揭开裤腰带去抛洒浓黄的尿液。
接着,我把田家庄交给李天经,让他去清理后事。
…
..
深夜。
田家宗庙。
在平息了这场风波后,我召集数名主官到村内祠堂,当晚议论此事。
我上前,大骂:“混账!我在前方打仗,这群混账在后方腐蚀虫蛀,你们难道都不知道吗?这是要故意给我拆台吗!”
孔闻镖上前,道:“我可以召集麾下数十名儒家子弟,熟知圣贤道理,能够来协助收税,必然能克制此等祸蠹之事。”
王雷臣上前,眉头轻皱,道:“官长,请不要过多地苛责这些小吏,也不要惩罚牵连宽广。只需把这事宣扬各地加以申饬,告诫一番,接下来还是要继续任用他们,治理绅民。”
顾炎武上前,眼神略带失望,质问:“你说什么!难道官府要纵容这些败类毒蠹吗?长期以往,是否还要纵容败类勾结豪绅,纵容豪绅欺辱良善平民?那就要重蹈覆辙啦!”
王雷臣面色潮红,呼吸紧促,恼羞至极大吼一句。
“是平民制造了乡绅!”
“就是因为村庄乡民都不愿意纳税,才会制造出乡绅,让乡绅带领村民一起逃税避税。如果人人都不做趋炎附势,怎么可能会营造出变态的豪族?”
“是这群乡民,亲手制造了这群乡绅。”
“如果我们要收缴税赋,依然需要这些小吏!无论是管辖乡绅,或者治理百姓。”
..
一阵沉默。
刹那间,大厅内安静了下来。
我感到不可思议,也无法理解。
顾炎武上前,满脸诧异,讶然道:“你?你居然为这群败类恶吏辩白?”
王雷臣稍微冷静一下后,又继续说着。
“人人都不喜欢交税,包括麦农和种棉人。”
“流寇已经劫掠齐鲁,虽然贵族土豪大多被拷掠,散尽财产,家破人亡。但是战后,乡村依然会推举德高望重的士绅,团结在一起,互相帮助。”
“若是让小吏去跟他们交涉,容易讲通理由,更好地交流和说服乡绅和村民。虽然儒家子弟也能做这些,或许能做得更好,可是我们并没有足够的儒家子弟。”
“军政府需要这群小吏收税...”
我上前,阴沉黑脸,打断道:“王雷臣!够了,你的屁股到底站在哪里!”
听到这些言论,我无法接受,简直颠覆了自己的人生观念。
王雷臣上前,面色愈加通红,也在狂吼着。
“好啊,只要官长愿意,一句话就能把所有官吏撤职。”
“可是然后呢,那么军政府开销怎么维持呢?”
“在场诸君,我们已经加冠元服,是成人了,岂能如此意气用事?”
我一听此话,立刻就满脑子火气,怒斥批判一番,说:“够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要不是我拯救汝一命,你早就死在宿迁城了!”
但很快,我就冷静下心情,拱手作揖,回道:“先生,请原谅鄙人的粗鲁。”
孔闻镖上前,向王雷臣作揖一下,立论出语:“足下也是科举高才,圣人门徒,难道孔子的道理已经忘光了吗?要在平时善待百姓,到了危难时刻,百姓才会出力救援。此所谓子曰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
王雷臣上前,刚想要辩驳,却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个浓浓的叹息。
“哎,小家的利益保住了,可是国朝这个大家的利益呢,又该何去何从?”
“也许你是对的。但现如今国难当头,我们没得选择。我们要依赖这些小吏,才能征缴充足的税赋弥补军饷。”
“战争愈演愈烈,军饷之耗费,有目共睹。”
孔闻镖上前,向我拱手施礼,继续出言。
“春秋之时,先师认为即便是战争暴发,官府征收四成税率的米麦,也已经足够了。”
“如今征收税率三成余,已经是重税了。若是纵容贪吏,再加以横征暴敛,恐怕会愈加激发民变,流寇的祸根又埋于萧墙之内部。”
听起来有理,可是并没得到王雷臣的认可,接下来众人一直反复争执,重复着这些话。
如此许久。
..
祠堂大厅。
夜色漆墨深浓,郊野安静得连虫鸣都灭绝了,万籁俱寂。
大家都吵得没力气了,躺在椅子桌台休息。
我上前,一字一顿,对众人缓缓地说道。
“不能因为收税就纵容贪腐,不能因为贪腐就取缔收税。”
“孔闻镖,今日起由你组建廉政公署,由儒家子弟管辖,责任经常巡查城乡官吏。”
“凡事惩罚,自抄家始必须由公署批准。拖欠逾期而惩罚的抄没家产是大罪,罪犯人数一定要有限度,不准牵连过多,不能超过限度。”
最后,我下令廉政公署设立,留下孔闻镖单独商议细节,其余众人各自归位。
这场议论不欢而散。
…
..
次日
泺口商埠。
我带领亲兵队出城外巡逻,阅览农贸诸事,心中抑郁之情却愈发积累沉重。
在港口内巡逻一阵之后,看到有一名老人向休整的船工们祈求。
老人上前,颤巍巍地递出二两白银,道:“老朽买一张船票去江南的应天城,我不要留在泉水城!我愿意付出一切,所有的钱财都给。甚至是在船上当奴隶都可以,还会识字算术,只要让我去南方就好了。”
船工们互相打闹取笑着,并没理会。良后有一名船工上前,嘲讽道:“即便尔到了南方,可是抛弃了房屋田产,只有一点金银随身,真的能够继续存活吗?”
老人上前,呼天抢地,用头撞击木板数下,才继续说。
“可是留下来,却必死无疑!”
“幕府北伐纯属虚火,火气一过,匈奴大军压境,幕府就兵败如山倒,如巢之下焉有完卵,甚不如跑路。”
“老朽大不了从头再来,做苦力打零工,或者卖身给好心人家做长工,总好过留在齐鲁原地等死啊。”
顿时,越来越多的水手船工发出嘲弄,或言愚笨、不自量力、自讨苦吃云云。
之后,有名水手带着老人上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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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码头处引发一阵喧哗,有许多水手漕工都吵嚷着遇到一批明军,是从胶东逃来的明军,正要奔逃南方。
带队将领叫黄蜚,是登莱总兵,路过此地,正要补给干粮。
我略感诧异。
在齐鲁的登莱,居然依旧有明军驻扎?旋即前去巡视。
没多久,有一名将领跑来,跟随着几名亲兵,他们全身略显邋遢凌乱,看起来风尘仆仆。
我上前,说:“你就是黄蜚?留下吧,我可以接纳你。”
黄蜚上前,开怀大笑道。
“老子感谢你全家!终于让我逃得升天啦,哈哈哈!”
“终于荡清大运河航线啦,在下愿意赠送沙船二十艘给阁下,这是礼物,就别阻止我了。等老子去了应天城,带这群水兵找个贵族投奔,绝对能够吃香喝辣,到时不会记阁下忘大恩大德。”
“爷爷我再也不回来啦,穿越者太恶心了,呵呵。”
和这名逃将黄斐谈了一阵,最后还是劝说失败了。无奈之下,我只好让他离开。
力王上前,问:“要不要把他抓回来?”
我摇头拒绝,说:“算了,让他去吧。抓回来也照样跑路。”
我望着远去的黄斐所部,和那些载满明军士兵的船队,心中十分复杂。
他们是在朝着南方去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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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人心涣散,决定加封一些比较著名的忠烈之士,尝试挽回些许人心。
我告之方大智、隐元等人,像保卫城池而阵亡的英烈,值得追加祭祀。
六年前的崇祯十一年,关外匈奴大举侵犯。曾经攻掠至此泉水城,杀掳人丁八千八百五十一丁,猪牛羊掳掠无数。
宋学朱与张秉文指挥五百老弱乡兵和七百名援兵奋勇抵抗,在炮火、云梯猛攻下坚守九昼夜,终因兵力不足,城陷。
方大智授权给佛僧隐元,在千佛山寺庙去给宋学朱、张秉文等本土人建祠、立碑,举行祭祀典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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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孟冬时日,我常常骑乘听雨,巡视城外兵营、村庄等地。
也偶尔想起老人的一句话。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老头说得好啊。
要是人人都贪腐无能,胆怯而逃生,那还打什么仗啊,大家直接滚回江北算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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