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郊外,云龙山湖。
天气晴朗,目视范围开阔。
两支军队在此处布阵。流寇背靠山湖,排列枪炮居高临下。而幕府游兵营则在山底,列开楯车兵卒,准备仰攻。
在相隔二里之地,我下令各旅各队原地休息,检查兵器,清点人数,准备格斗。
…
大纛下。
我召集了一众旅百校官,战前进行军议。
掌旗官上前,出语:“官长,根据所获俘虏的交代,流寇人数大约二千余。其中老营兵一千余,乡兵五百余,还有五百余的壮丁是被逼迫拉来。”
我耐心地听完,对于敌军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接下来,要根据情报,制定战术。
有扬上前,道:“官长,在下建议,先分兵攻取徐州城,金家村的敌兵必然自乱阵脚。一旦离开阵地,我兵再沿途夹击,定能击溃敌兵,大获全胜。”
这个建议引起了众人一阵议论。
掌旗官上前,说:“这不就是围魏救赵吗?可我记得最后赵国邯郸还是沦陷,没有救到啊。”
...这话倒是让我想起来什么。
其实围魏救赵,这个战例虽然经典。但对于赵国来讲,这是失败的战术,因为赵国魏国皆损失惨重,第三方的齐国才是得利者。
对,很多人都忽视了,其实胜利者是齐国,不是赵国!
这更像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许多人想到这里,也皱起了眉毛。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围魏救赵很经典,可也要符合实际。
面对众多旅百校官,我上前,否决地回道。
“我们的兵力不足,战兵工兵相加,止有二千六百余人,最多分兵一千攻城。”
“区区一千余人,这不可能攻下徐州城。若是顿兵城下,损伤兵卒,挫害士气。”
“此消彼长,敌兵见到战机,反倒从金家村、徐州城两面夹击我兵,后果极坏。”
我只好下令,继续讨论第二个战策。
...
商议一个小时后。
有扬上前,说:“官长,卑职觉得可以执行伏击行动,绕进密林,从前后两面夹击敌军,趁着黑夜袭击最佳。只需要精兵五百。额外需要火药三四百斤,盔甲至少二百副。”
我回语:“火药可以给,盔甲也可以给,至于精兵...我给不了这么多。”
随后,我摇了摇头。侯方域紧接着上前,对众人解释道。
“诸君,是这样的。许多士兵在一路的战役中,不断地锻炼格斗而得到升级,现在有一千余人是二三级兵。”
“但是他们大部分都是校官,还有许多人要充当骑兵,剩下的可堪精兵者,只有二三百人。”
“即使是这二三百人,也要谨慎使用,避免伤筋动骨。”
接下来,慎重地考虑后,我同意了这个决策。
我上前,对有扬继续回道。
“我给不了五百精兵,全营止有二三百名精兵可以调遣,都归你指挥了。”
“去组织好他们吧,从你的麾下挑选一批优秀校官,带领这群精锐兵卒。把号令指挥都要提前交代好,别绕过去后,却无法指挥。”
“你走后,步兵旅就暂时归李无名统辖。”
“对了,让那个超级兵也跟着,进森林伏击....他叫什么名字?”
掌旗官上前,道:“他叫力王,归卑职统辖。”
我呵了一下,默默地记下这个名字。
力王。
掌旗官上前,又出言:“官长,如今面临强敌,卑职请发赏银,激励军心。”
我答应了,接着下令道。
“各旅整理队伍,强调连坐法军纪。还有监纪官,调拨军饷。给全营将士,每人三两白银的犒赏,以振士气。”
“除此之外,给伏击队额外加军饷。”
“准备军饷,出发前每名伏击精兵二两白银,大获全胜之后,每精兵再发三两白银,并且论功行赏。”
接下来,又安排了一些兵器、火药、盔甲的调配,各个队伍都需要抽调兵卒,加入伏击队。
一众人都回应遵令。
军事议论结束后,各队旅长、百夫长都离帐,回营整军。
我站在大纛一侧,举起望远镜,继续观察云龙山阵地。并默默地告诉自己...我们会胜利的!
听雨躁乱地叫了一句。
“咴~~”
…
..
大阵侧
伏击队二百余名精兵,皆身背包裹,整装待发。他们将会离开大阵,绕远路进入山林,摸索敌营方位。然后潜伏起来,直到时机一来,再出击。
我带着一群亲随们,正在给有扬、力王和伏击队兵卒们送行。
有扬上前,进行最后的交代。
“待伏击队突袭那一刻,会发出烟花,官长你一定会看到的。”
接着,有扬拿出了一个包裹,对我说。
“官长,你看这片麻布包裹火药,引燃爆炸,威力颇大,若是夜间偷袭,更容易毁灭敌兵士气。”
“而且据测,火药密集地挤压在一起,爆炸更加猛烈。这就是一个缩小版的万人敌,我们都叫做手雷。”
手雷?
我拿起这个新异火器,心里面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手雷能发挥作用吧。
力王上前,也说道。
“幕府会胜利的,因为董学礼已经疯了。就在前两天,他居然活活埋死部属的女儿,这是疯子才做得出来。”
“早在之前,因为大肆拷掠,士绅都因此而破产。金家村乡长却能苟存,因为勾结邪教徒王聪儿,用妖法蛊惑董学礼。”
“金氏乡老用其大儿金应得,拉起了一支乡兵。这大儿子手段较为毒辣,善用白莲妖法,居然征召青壮数百。”
“幕府北伐军已到。他们自知不得人心,为了让幕府无法拉壮丁,他们四面烧杀抢掠,戳害老弱,把妇女拉成性之奴,把青壮逼做苦役。”
“就在前两天,邳州逃出来一群溃兵,流寇大将的女儿更是找到金家村投靠。而这疯子,居然对着女子好吃好喝招待,给她穿上大红袍,然后拉到他儿子的衣冠冢,埋了。”
“我力王不会效忠一个疯子,而且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疯子...”
疯子?
听到力王这么说,我感到略有所思。
我上前,颇为自信地出言:“金家村,一个邪教、愚昧、荼毒的集合体。去吧,从侧翼击溃这个疯子。”
有扬行了一个军礼。随后,他跑步上前,挥动旗帜,让士卒们跟随行进。
掌旗官、无名、水枪、李信以及大批将士的注视下,有扬带着众人的希冀,率领这群伏击精兵出发了。
…
..
上午。
由李无名、罗水枪、李信分别统帅步兵旅、野工旅、火枪旅轮流上前攻打。
我率领骑兵旅,在后压阵。
由于此战比较艰巨,各旅的野工军也参战,负责清理木栅。
兵卒们推动楯车,携带道具,散开前进,铲除障碍。
一旅打完一阵,再换下一个旅,轮流进攻。并且校官们也自发地寻找一些射击死角,尽量避开流寇枪炮的攻击。
可是,山腰处的枪炮持续不断。距离山脚越近,我兵伤亡则越多,尤其是最后一段木栅,一旦靠近就引来许多火力。
只有打得太久了,流寇才会让枪炮稍微休息吹凉,自行降低热度。
一直打到中午,我兵在楯车的掩护下,拆毁二段木栅,最后一段木栅也拆毁大半。
李信所辖野工旅,所造战果最大,伤亡也最多,高达数十。一旅仅剩不足四百人。
我下令敲响铜锣,撤兵休息。
铛铛铛——
随着铜锣被敲响,战场上的士兵们集合队伍,救走一些伤残同袍。在楯车的保护下,回到了我军帅旗之地。
…
..
下午。
在吃饭的时候,掌旗官跑过来了,上前对我说:“将军,打了一个上午,兵卒伤亡过百。楯车损耗颇大,数十辆楯车被炸毁,营中剩余楯车不足二百。”
说着,掌旗官又低头哀叹,上前道:“我们,怎么打下去呀。”
我上前,道:“下午,我们不打了。去传令各旅各队,我们就在这里吃饭睡觉,然后修养精神。从骑兵旅调出斥候,去战场四周侦察游荡,警戒偷袭。”
“我也看出来了,敌兵的枪炮很刁钻,在天气晴朗之下,威力尤其强。”
“可我就不信了,等到了黑夜,流寇的火枪手,是不是还能瞄准得那么好!”
掌旗官听完后,行军礼后,就退去了。感觉的到,他的精神似乎有点低沉。
我也知道,如果伏击失败,恐怕进攻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到时,我会接应有扬和伏击队,并下令回凤鸣山防守,静待机会。
...
晚间。
黑夜沉沉。
幕府标营进攻仍在继续。
枪炮火力对比清早,确实减弱了许多,可拔除进度也更缓慢,而且敌兵对木栅有少量修复。
一直清理到午夜,终于拆毁最后一段木栅。
至此,金家村的阵地之前,几乎地把全部木栅拆毁,拔出鹿角拒马,彻底地打通了许多的道路,可以允许兵卒进击。
我站在游兵营大纛之下,派出传令兵,告诉各旅、百长重新整队。送走伤残,调遣菁英,集结兵力。然后到旅长们都到帅旗下,等候命令。
随后,我深吸了一口气。
“呼~”
…
..
云龙山上。
十多分钟后,在一片茂密的静谧森林之间,响起了猛兽的长啸。
“虎!”
“虎——!”
“虎————!”
那恍若上千头猛兽所啸聚而成,怒吼响彻云霄,战嚎震碎安宁。
云龙山上,响起了轰隆的爆炸,同时许多战马在嘶叫,马蹄踏响了敌兵大营。
继而,山林之中有数发烟花冲上云霄,闪现出鸣叫与光芒。
刹那间,我的眼睛感受到一股炽热,我的耳膜体验到一号雷鸣。
我忍不住地翘起嘴,笑了起来,有扬他们还打得挺聪明。
气势已成,伏击,成功了!
...
我军阵内。
游兵营帅旗大纛之下。
伴随着士兵们一阵阵的欢呼与呐喊,四名旅长也策马到此。
李信上前,出语:“那么多马蹄大响?伏击队没有带着战马进入森林啊,有吗?”
我举起望远镜,观察战况,并且道:“恐怕这些战马不是我们的,是敌人的。是伏击队把敌人的马厩、火药库攻占了。敌兵如今骚乱大动,混乱已现。”
罗水枪上前,脱掉战盔,大口喘气,说:“既然伏击队就能打垮敌兵,那么我们上午为什么打得那么惨呢。仰攻而上,拔出木栅,兄弟们兵死伤太惨烈了。”
我放下望远镜,否定地说道。
“如果没有正面的强攻,那么背侧的偷袭就毫无意义。”
“而伏击若是被敌人发现,并被敌人反击,届时我们不但一无所获,反而还会伤亡惨重。”
“有扬干得很好,一直隐忍到现在才开始进攻,把伏击偷袭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掌旗官点名骑兵旅,带头冲锋,其下李信率野工旅留下压阵。步兵、火枪,二旅各队同心协力,迅速跟进。胜负在此一举!”
“擂打大鼓,吹响号角,振勇各队,全军进击!”
四个旅,布置完毕,旅长们皆领命整队。
...
随后,大阵各队都响起了一阵鼓号。全军二千余人呐喊着,举起刀枪,疾走冲锋,朝敌兵阵地长驱直入。
掌旗官率领二百名骑兵策马穿过木栅,冲向了村庄,一直往山腰而去,步兵亦蜂拥而上。
激烈的格斗从山脚村庄,一直蔓延到云龙山上。
与之同时,伏击队也从山上密林爆发,用手雷炸起一片片的闪电,引起敌兵混乱,然后往流寇的帅旗大纛杀去。
一支先攻队伍带头,从金家村直达山腰,率先攻破流寇的枪炮阵地。继而,攻破董学礼帐幕帅旗,使得敌军再也无法组织抵抗。
在山腰间,先攻兵卒们大力欢呼,然后点起烈火焚烧上百面流寇的大纛旌旗,熊熊燃烧,犹如燎星。
闪耀的火光升起,照亮今夜。
…
..
金家村。
我带着亲兵队,前来清扫战场。
传令兵回报,流寇董学礼带着一群亲兵,翻山越岭逃跑了,而骑兵队正在扬鞭追杀。敌寇老营兵马四散溃逃,我兵俘获甚多。至于敌军征兆而来的乡兵们,大部皆是跪地投降,坐等被俘虏。
其余缴获金银财宝、兵器弹药、战马盔甲等类皆不计其数。
…
..
深夜。
云龙湖畔。
秋风簌簌,明月皎洁。
我骑着听雨,带着亲丁队兵卒,把一群人逼迫到了湖边。
他们,就是金家村里面的乡民。当大多数乡兵皆投降后,这帮人坚持着且战且退,一直到了湖畔,并没有明显投降的意念。
根据俘虏供认,这里汇聚了邪教的大小头目徒弟们。当初流寇和白莲教同流合污,贩卖大烟,焚烧他处村庄,残害妇女,捕掠奴隶。
没想到,到了现代大明,居然还有人做这些夏商之事。
此时,这群邪教徒孙,以及家眷亲人都聚在一起,蜷缩在湖畔。
瑟瑟发抖。
金家村的乡长上前,向我走来,他年近古稀,两鬓斑白,垂头丧气,操着官话,说:“骁勇的将军,你的大兵比肩八旗匈奴,你的勇武堪称奴酋老汗。如今,请彰显出幕府史老爷的仁慈一面吧,饶恕我等草民一条贱命呐!”
乡老们纷纷地上前,跪地磕头。
砰砰砰——
许多青壮少年也上前,跟着乡老们一起跪下,磕头撞地。
我策马上前,拒绝地回语:“难道,你道歉就可以了?若是放过尔等,我怎么给幕府军门、徐州百姓交代呢?我会把邪教徒的头颅砍下,挂在城墙上,以儆效尤。”
我看着眼前的场景,也许他们伙同邪教在烧掠乡野的时候,也遇到过别人对他们磕头求饶。
可是,邪教徒可没有仁慈。
此时,一名大汉披头散发,步伐凌乱地上前,出言:“将军,你的英猛近乎楚霸王再世,请允许鄙人和一诺千金的季布一样,忠诚地追随于将军麾下吧!”
这名大汉五体伏地,磕头跪求,带着哭腔,大喊:“吾乃金应得,乡兵之长,愿意带着金家村上下壮丁,为将军效犬马之劳,以惩罚自己。再来,来,来换取乡长的残烛老命!”
我见此状,摇了摇头。
金家乡长上前,说:“既然如此,老朽木当一死告慰天下,还望将军高抬贵手,高抬贵手,给年轻人们一次机会。”
这名老者拔出腰刀,对准心口,戳穿胸腹而过。
没有什么临死前的大叫,直接地跪地倒下,死掉了。
乡长老者死后,金应得上前,跑去抱着那名金家村乡长,痛苦流泪,捶打胸口。身后一众少壮皆是仰天哀鸣,嚎啕大哭。
然而...我目睹此状,也略有动容,稍微改变了主意。
我上前,对他们大喊:“但有投降归正者,可以投入军中,以清洗罪孽!”
…
夜深。
风凉了。
云龙湖畔。
野外大风渐起,吹散了这些人的长发,飘飘扬扬,犹如被剪碎的丝绸缎带,碎屑漫天。
这群乡民哭得差不多了,开始窃窃私语。
此时,金应得上前,他披头散发,全身蓬乱,操着半官式、半乡俚的话语,对所有人大吼。
“所有不愿意被俘的,还能拿得起腰刀,抬举得起火枪,还有卵蛋的男人,跟着我跳水!我们金家氏族不会灭亡,我们会卷土重来!”
“如果想要和太监一样苟活,像条母狗一样求饶,就尽管留下吧!”
“但凡背叛金氏者,你们尽管去教育后代苟活,去教儿子做阉人,去叫女儿作妓娼,让你们的后代猪狗不如,让你们天打雷劈!”
“吾乃金应得,对天发誓!若是我还能活下去,我一定带着金氏子弟,一朝报仇!”
很快地,这个名叫金应得的校官,潇洒地纵身一跃,跳进了冰冷的湖水。
紧接着,我看到许多金家氏族少壮也大喊几句此仇必报,就跳下湖水,一齐泅水而走。或许是群体的效仿现象,这里的所有乡民、残兵都跟着一起,跳进凉水。
噗通——噗通——
在狂风的陪伴下,他们用赤裸之身荡起湖泊,掀起了一群浪花。
唰唰——
趁着夜幕,随着滚动的江水所卷起的大浪,这群人冲进了大运河,随波逐流,彻底地消失了。
…
..
这群邪教头目已经跳河亡命,或被淹死,或疲累而死,即使逃得升天,此命运者不过寥寥。
他们竟然如此宁死不屈。或许我,真的该斩尽杀绝?
可此时也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