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中国的血汗宝马。
从西北的青海天际起步飞扬,穿梭于黄土高原,从上往下奔腾如风,经过河南、山东,再向右一头扎进无穷无尽的辽远东海。
在山东境内,黄河将全省一分为二。其中济南在下、德州在上,隔河互相张望。
黄河历经千万年的变迁。在明朝时期,黄河尚未流经济南,而是济水河流过济南,两侧的州县依靠河流的温润,繁衍生息。一直到明朝末年,明清交战,战火蔓延到了济南、德州。
崇祯十七年,七月,德州沦陷了。
…
..
中午。
德州城外,大道旁。
一群人沿着大道两侧,列成队伍,从城门口一直往外延申,长达数里之远。
乌云密布,天气阴凉,没有阳光暴晒着两侧的队伍。队伍里面的官、兵、士、民得以在阴凉的云底下歇息。如同两条千足蜈蚣在潮湿的石头缝里面,享受凉爽一样。
人群里,正在互相讨论着战争近况。
“济宁来消息了,听说有一批扬州明军,沿着大运河北上了。”
“城内的流寇听到明军,张皇失措。流寇大头目正在收集船只,还大肆拷掠城内外的家产,贼寇兵卒都想要发最后一笔财。”
“流寇越来越狂暴,拷掠到所有的每一间房屋,掠夺到最后的一文钱家产。”
议论纷纷。
…
一个名为吕光轮的男人,正在人群里面,默默地听着议论。昨晚,他把自己过往的诗词文章全部烧毁,并且他的儿子已经向南逃。
他望向天空的乌云正在酝酿暴雨...心里面知道,等过了这一场暴雨后,天气就会越来越冷。
今年的秋冬初雪,也会来得更早。
为什么来得那么早呢?
…
..
一支军队从北方而来,前后队形严整。旗手们执掌着着各色旗帜,夹杂其中。
在前,斥候骑兵佩戴马弓,四面游荡。主将在中,大阵里的精锐士兵们披戴绵甲,装备鸟铳。在后,有更多的兵卒穿戴各色武器衣物,推动辎重行李楯车,追随主将的大纛。
金黄长龙的大纛,张牙舞爪,红蓝混杂的旌旗,繁盛如林。
千足蜈蚣的前端,聚拢着一群乡绅、士林、豪商以及他们的下属。他们见此威武的军队,纷纷地跪下迎接。
这支雄壮的军队,跟随大纛停下来了。
接着,大阵里有一群骑兵出列。是大军主将带着他的下属侍卫,到了跪迎者们的面前。
跪迎队伍里。
有一名为首的乡绅,用膝盖蹭地,上前大呼:“今日,吾等匈人所辖臣民,献上德州的地图合集,户口之册,钱粮赋税之账本。凡是齐鲁省之河北精华,德州城之所有,都在于此。”
继而,周边的匈奴臣民,都在纷纷地双手趴下,头颅磕地。
吕光轮跟着为首乡绅,用双手拿着一卷图纸,大喊:“请,匈人大将军接纳德州图册。”
一名校官策马上前,看着他们。点了一下头,喊道:”跪着,一步步过来。“
吕光轮的双腿跪地,蹭着地面,一下下跪着过去。
地图册里面的匕首沉甸甸的。
吕光轮低着头,正在轻语道:“近了,近了,在一丈之内,我就可以把匕首,捅入这只野兽的脖子里面。”他的内心,应该在狂笑着。
吕光轮正在靠这只野兽,三丈了,二丈了,到一丈了。
吕光轮直起身,双手献上,并说:“将军,请看这地图。”说完,他把地图缓缓地翻开。
军队的主将走下了马,过来观看。而周边的匈奴兵卒,都没有阻止的意思。
翻开地图的时候,瞬间地,吕光轮的手劲用力去完全地把图册掀开,寒芒闪现,这一刹那连他的眼珠都被刺激到了。
他一把抓住匕首,冲过去直直地刺入野兽的脖子。但是一击之下,失败了。
匈奴主将反应很快,躲过了一刀又一刀,脸色狰狞凶狠。并且这名匈奴将军操着流利的汉语,对着吕光轮嘲讽道:“啊,你就是昨晚那个女人的丈夫吗。我想起来,是昨天被玩弄得很爽的那个啊。”
“哈哈哈,她的味道尝起来甜美极了”
“她的前胸又白又滑。”说完,匈奴主将再次闪身,避开一刀。
“小蛇的腰腹,小肚皮肌肉有劲有力。”匈奴主将又躲过一刀。
“我们一起鸳鸯缠绵,玩到高潮迭起。”
“哈哈哈!”
最后,匈奴主将夺过了吕光轮的小刀,插入并且搅入吕光轮心肠。
吕光轮刺杀失败了,被一脚踢倒在地上。
匈奴主将满脸讥刺,再次道:“小子,某不杀无名之辈,汝乃何人?敢来送死。”
刺客临死前,抬起头观望,看到那个匈奴将军的嘲笑,艰难地出语:“一个不做大明叛徒的人。”
刺客不甘心地爬着,匍匐着靠过去。只是吕光轮看起来太累了,似乎刚刚的拼搏已然用尽了力气,他疲倦不堪,闭合双眼。最后地,吕光轮睡着了,他需要休息一阵。
刺客被杀。
…
..
匈奴将军朝周边侍卫下令:“去,把这个人的尸体剁碎砍碎,让我的狼狗吞噬他的血肉,我要他尸骨不全,要他永不超生。”
然而,还没等周围的侍卫上前剁碎,就已经几条狼犬冲上去。几条狼犬围绕着这具尸体,用鼻子嗅了一阵之后,再长长地呜叫。
随后,狼犬啃噬吕光轮的尸体,撕烂了他胸肺、头部。一条狼犬挖出了他的眼珠,用舌头卷起来他的眸子,吃掉。
这一次小风波,很快就结束了。
跪迎的人群里面,已经彻底地凌乱了,他们的面上一片片惊慌和无辜。他们好像真的不知道啊,这个献地图的人其实是刺客。
匈奴将军的亲卫队里面,有更多穿戴绵甲的骑兵,一起策马上前,面对着这群跪迎的乡绅众人,拔出了腰刀。
众人稍微后退,显得胆怯。
匈奴大将军上前,仰天放开大笑。
“哈哈哈.——!”
然后,他策马上前,扬鞭对着这群跪着的乡绅、士林、豪商,发问:“德州城里的主人都在此地,是谁指使的刺客?出来认领罪名,或者我屠戮全城。”
跪迎的人群里,乡绅、士林、豪商以及他们的下属只能五体伏地,身体颤抖着,不敢发言。
几瞬后,有一名僧人出列,前往认罪。
“哦弥陀佛。”
“贫僧前来请罪,请求降罪于庙宇,毋伤无辜。”
匈奴大将军盯着这名僧人,在思索着什么,最后对他说道:“和尚,你把酒肉吃了,如何?”
和尚再次跪拜,道:“谢过大将军赐予余酒肉。”
匈奴主将把从身旁的侍卫拿过一个酒囊,扔过去,接着喊:“酒在这里,肉在你眼前。”
面前。
和尚望去,除了一个酒囊,就只看到了一句面目全非的尸体。周边原本的几条狼狗吃饱后,就找驯养师去喝水了。
匈奴大将军再次补充道:“用手抓起人肉,用酒和着吞下。”
跪谢的和尚,脸颊抽搐了一下,又呐喊:“请大将军,赐予余一死。”
匈奴大将军摇了摇头,嗤笑着说:“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吃肉喝酒,或者让你眼前的军队,去大开杀戒。抢钱、抢粮、抢娘们,三日不封刀。”
跪迎队伍里。
乡绅士林豪商,靠近到了在这和尚的身侧,劝着这僧人。
“大师...要不就吃了吧...?”
“这么多人命,就在大师你的手上了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一城性命户呀!”
和尚听着这些话,慢慢地留下了流泪。他的嘴里面呢喃:“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这名僧人爬到了尸体的一侧,拔出了身上的匕首,想要割下尸体的肉身。但是几瞬后,又收起来,而是伸出手去抓起一把被狼犬挖碎的血肉。
碰到尸体后,僧人的手缩了一下,很快地又再次伸出去,抓起一把血肉吃下去,浓郁的血腥臭味充斥着他的鼻孔。
匈奴主将嗅了嗅,露出愉悦的表情,开口出语:“真香~啊~~”又在问:“这些酒肉好吃吗?为什么你不说真香?”
这僧人咀嚼完第一块人肉,吞下后双目流涕,血腥臭味让他无法忍受,他把头深埋泥土里面,呜咽着。
“呃...”
最后,僧人受不了,又吐了出来,并发出咳嗽。
“咳咳——”
匈奴主将望此,却带着怒气,质问:“为什么你不说真香?难道不香吗!”
千足蜈蚣里面,跪迎者们一直在伏地。
匈奴主将拿起鞭子,踢马走了几步,打在跪迎队伍里的人群身上,一些老妪因为嚎叫着。匈奴主将一直鞭打,并且大呼:“快说啊!真香!”
刺客的尸体一侧。
僧人抚摸着胸腹,稍微平息后,又再次抓起两把血肉,双手一起往嘴里面塞进去。
“真...呜呜..”
“香!真香!真香...呜呜...好香啊,香啊!”
“咳...咳....”
和尚看起来反胃,受不了,再次呕吐着。
匈奴主将扬鞭,冲着僧人叫:“吃!吃回去!”
僧人的手发抖着,又一次抓起血肉,把这些刚吐出来的残渣,朝着嘴里塞回去。
他一边咳嗽着吐出来,又一边抓起来塞回去,而且大叫这一句话。
“真香!”
“真香!”
“真香——!”
跪迎队伍里。
一名乡老上前,伏下跪拜道:“我的主人,这个蛮子自作主张,真是该死。吾等感谢大将军仁慈的慷慨,德州百姓必将归顺匈人朝廷,而将军的功德必会铭记于心。”
匈奴大将军操着汉语,对着这些乡绅们说:“呵呵,对,这个刺客就是蛮子。可是只有硬骨头的人才配叫蛮子。而你们,连蛮子都不配称呼,你们是下跪的奴隶。”
匈奴大将军策马回到大队里面。
很快地,军队大阵里面响起一股号令,旌旗飘扬,马蹄响闹,兵卒各自收拾行李,阵列整齐地进入德州城。
“踏踏踏...”
“轱辘——”
匈奴兵卒们行军响起脚步,全部进入德州城,分开控制瓮城和各段城墙,并且驻扎城内。
...
..
跪迎队伍里。
有名儒士瘫坐在地上,嘴上出言:“逃过一劫了...”
其他人都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感慨。
那名吃肉的和尚,呆呆地跪在尸体的旁边,目光呆滞,周边有他的徒弟们劝慰着他。
刹那间,和尚拔出匕首要自杀,却被众人拦住了。
为首的乡老也过来,劝说着。
“大乘大师,不要啊。”
“大师救济苍生,佛祖会原谅你的。”
“大乘法师...”
在徒弟、好友们的劝说下,这名大师恢复了正常。他的的双目中,不再是呆滞,取而代之的是坚毅的目光。
“地藏王菩萨曾经说过,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是如今天地污秽,蒙尘蛆蝇。我怎么可能成佛。”
“本僧...不,本凡尘,要立下誓言。清白没有,我也不配做僧人。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佛僧。”
“你们不要再叫我大乘法师了,叫我隐元就足够了。”
这名大师站了起来。
随后,他一步步地离开了。他的众多徒弟僧人也过去,跟着这个叫隐元的大师一起离开。
僧人里面,有人出问:“师父,我们去往何处?”
隐元只回道:“济宁。”
这群僧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南面走着。离开的路上,隐元在高声地吟诵着。
天地污秽,蒙尘蛆蝇。
酒肉穿肠,淤垢满地。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随着这群和尚们的离开,跪迎队伍也渐渐地散去了,德州城内还有一只军队等着他们的侍奉。
…
..
城外大道。
一具被狼狗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正躺在空荡荡的地上。
吕光轮死了,他死得毫无尊严,不自量力,螳臂当车,比一粒蚂蚁更加低微。
刚刚跪迎队伍里面,有一群人留下处理这句尸体。
有个书生对他喝骂:“呸,害人害己,又不见你真的杀死那个酋长”
其余人也上前,一起骂:“呸,还敢骂爷爷是叛徒,就会说大话。”
一名乡老制止了他们,并且出语:“找个棺材,把他埋了吧。”
第一个开骂的书生不服,并且说:“凭什么给他棺材啊?扔去乱葬岗都是施舍他了!”
这名乡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向书生问道。
“他有骂错吗?”
“我们就是叛徒啊,有什么不好意思啊?”
“难道,难道我们不是明朝叛徒吗?”
有一名剃发的儒袍男子上前,对那名乡老面露轻蔑,并说:“你确实是是叛徒,你可是算得上明朝官吏。而我们却只是个书生,没有官身。就算投了匈奴,我也不是叛徒。”
被骂的乡老转过头,一脸恶狠狠地怒喝:“但是你有功名!你参加过明朝科举,你是明朝举人!举人老爷!一个投了匈奴朝廷的明朝举人老爷。”
喝骂完,儒袍男子和书生都握紧了拳头,瞪了乡老一阵后,离开此地。
乡老没有再纠缠,去吩咐一些手下处理此事,就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吕光轮被下葬在一处墓地群里面。
...
..
淅沥沥...
大雨倾盆而下。
德州的路人们纷纷地避雨,他们的眉毛上水珠滴落,不得睁眼。脚底下水洼泥泞,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