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乾陪着表妹回到玉家指定的仙舟中。
这艘仙舟属于玉华裳一系——也就是玉乾一系的玉家旁支，此次前来的玉家长辈也都是玉华裳亲信，然而带来的几个少爷都是宗家的人。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玉乾眉头微皱，道：“父亲，家族应该再给我点时间，我很快就能掌握这个小宗门了。”
玉华裳只是深深抽了一口烟斗，久久无语，只是吐出一圈浓烟。
“我知道家族急着想出山，但为什么……”
“儿子，别多想。”
玉华裳打断了儿子的话。
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诸多旁支的骄傲，委身屈居垃圾门派中，只为家族寻觅一处还算说得过去的开山立足之处。
这件事若是做成，先不说功劳何其大，拉进和旁支久久不交流的宗家的关系，就已经很有意义了。
然而宗家的人已经等不及抢功了。
玉乾将扇子轻轻放到桌子上，静静说道：“父亲，他们这是过河拆桥。”
玉华裳揉了揉眉头，无奈道：“宗家很看中这件事情，已经派了两位六品真君来全权接管此事了。镇场子的人来之前，场面由这几个少爷稳住就行了——宗家是这么交代的。”
“宗家是这么交代的？”
玉乾反复琢磨着这句话，惨笑道：“那我近三年在这座山头里到底做了什么？”
玉华裳沉声道：“不管你做了什么，从现在开始，什么也不用做了。”
“为什么？就因为宗家那几个废物？”
“不，是为你，为我们的未来着想。”
玉乾深吸一口气，走出了仙舟。
黑夜就算再黑，对于修士来说也无所谓，因为总是能看清楚方向而不至于迷失。
然而玉乾已经完全放松，闭上了双眼，任凭双腿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即使看不到月亮，月辉仍然指引着他的脚步。凛冽的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他陡然睁眼。
向前一步便是无底深渊，脚边只有一朵孤独的小黑花随风摇曳。
他瞧了瞧脚下深不见底的云雾，心血来潮地啐了一口。
他露出了标志性的灿烂微笑，对着空无一人的云海和清冷的明月。
“狗屁家族。”
次日，白如渊无奈选择沉默。
关于水花少年，和王歆可建立起深厚联系后愈发年轻的白如渊表示自己有一万句槽不知当吐不当吐，但不管自己想不想吐，在李十三和王歆可独处的时候自己都得保持安静。
少年总是很难理解为什么大部分少女总喜欢成群结伴在一起，或者和最好的朋友一腻就是很久，然而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总觉得快的离谱，时间总不太够。
比如对一个温柔可亲的漂亮妹妹连泼十六杯不明液体，李六龙意犹未尽的目光留在了两个人眼中。
一个是现如今想到水花少年李六龙便单纯地下意识抱紧身体发抖的玉兰铃玉姑娘，一个是感慨良多的如渊真君。
这两人都有共同点，就是都没什么朋友，也不是很愿意待在人多的地方，因为自己的特殊性被人当作奇珍异兽围观。而且他们也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和朋友腻在一起，体会不到那种快乐，虽然他们都不是少年。
所以他选择性地封闭了听觉，到窗台上打坐。
“十三，你知不知道有什么秘药对元神有帮助？”
“元神？”
李十三可爱地眨眨眼，苦苦思索着。
“滋养元神……没有这方面的药的。”
“哦……”
“一般涉及元神的东西都很高大上，不是星辰之海，就是本命星辰，或者奇妙的元神秘法，元神一旦有所损耗只能靠吸收星月光芒慢慢滋养，或者直接吞噬别的元神精华。姐，你星辰还没有点亮，是不是元神出了什么问题？”
王歆可怅然若失。
“没什么问题。”
那我该怎么办呢？等着那一天到来吗？
“前辈，我能不能把你的消息告诉我的好朋友？”
“不能，谁也不能告诉。”
“哦。”
“没有人能帮我，除了我自己。”
“我知道了。”
王歆可只是烦躁，觉得自己好没用，只能默默等待命运的安排。
短暂的闹曲已经结束，已经没有了弟子们的事，于是该干嘛还是干嘛，一切照旧。访问还有几个环节，但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楚天巡眯着眼睛，躺在风云场登记处的小皮椅上，惬意地挑着牙。
“这会儿没人，你要和我说什么，那就趁早说。”
“柳如烟是不是死了？”
玉乾沉默。
“问你呢，你不是让我说吗？你怎么不说？聋了？”
“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点痕迹也没有？”
“有。”
楚天巡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
“拿来。”
玉乾摊开手掌，一枚鸳鸯镜静静躺在手心，随后又将镜片握回手中。
“不能给你。”
“随你。”
两个男人沉默着。
楚天巡躺在椅子上，两腿架在桌子上，十分随意，不知道低头在思考什么。
玉乾仍然翩翩如玉，安然站在桌边，眺望西山。
楚天巡突然发笑，认真道：“和你说话挺恶心的，总害怕说得太直白太幼稚让你瞧不起，就只能和你扯一些有的没的垃圾话。”
玉乾温和一笑，并不意外。
“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会相信你的鬼话。如烟我会找，也会让你们立马滚蛋。”
“我告诉你不代表我支持你。”
“这算是同门一场吗？”
“没有人把我当同门，从来没有。”
玉家仙舟被夕阳照耀，金黄的光芒笼罩整个风云场，光线甚至延伸到山门口。
“注意安全。”
“走了。”
“慢走。”
“你真的恶心。”
“谢谢。”
王歆可小窝。
“前辈，我怎么觉得今天怪怪的？今天门里好安静啊。”
“你也发现了？”
白如渊惊讶出声，还以为王歆可大脑回光返照。事实上王歆可一直是一个很机灵很聪明有主见的女孩子，只是被白如渊包办多了，相比之下有些稚嫩青涩再正常不过。
“其实是十三和我说的。她今天下山采购物资的时候，有不少眼熟的弟子都缺勤，一品刚入门的更是一个没见。”
“确实。”
一夜无话，因为白如渊已经不想说，而王歆可也无话可说。
两人之间有着这世上最令人羡慕与遗憾的羁绊，就算再不情愿或者抱着逃避的心态，又怎么能逃得过呢？
白如渊不愿意说话，是因为难受。附到王歆可身上的那部分本源，非常排斥外来的元神精华，很难补充。
白如渊觉得自己要闭关了，但是又不太放心憨憨少女一个人，然而这次闭关又很重要，避无可避，所以最后白如渊留给王歆可一份宝贵的附体数据和一段留言。
那枚戒子被白如渊用灵力穿起来做成项链，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玉野微笑道：“没想到你在风诀山中还挺受欢迎，总有人和你搭话。”
“哪有，根本没有人拿我当同门，也就是臭皮囊招人待见，只不过是金玉其外罢了。”
玉乾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受不起玉野的称赞。
“三年来，辛苦了。”
玉野轻轻走到玉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玉乾面含微笑，令人如沐春风。
“事实上，家族配给的人员今早就开始动手了，很快就能把这里清场，到时候还要请小弟和各位长辈多多帮忙。”
玉乾笑容微僵。
“你呢，也不要太难过了，虽然收尾工作确实是我们来指挥，但功劳却不会少了你的，我们也只是来蹭蹭你的光，将来回去腰板也硬。”
玉念青戏谑地看着玉乾，自以为看穿了眼前这个旁支兄弟的想法。
玉乾一拱手，笑道：“这是哪里的事，还是要靠各位哥哥招抚才像样。”
你们破坏的不是功劳，而是我的心——只是这么想想，玉乾就感到恶寒，觉得自己真的好虚伪。
“事成之后，我思慕一位师妹，名叫李十三，如今已经十七，到时候还请哥哥帮忙打点流程。”
玉乾真诚道。
玉念青挤眉弄眼：“正好我对那个大师姐也感兴趣，改日我们好好交流交流……”
玉乾点头：“那是自然。”
“其实说来说去，我们只是想让我们的大功臣放心，我们不是来抢功劳的，”玉野调侃道，“我们只是想让你放轻松，省得太过紧张，最后关头反戈一击，自己去通敌了。”
“玉野哥说笑了。”
“哈哈哈，我也怕笑话成真啊，所以我已经命令率先来到门内的三品家丁们动手了。”
玉乾身躯陡然僵直。
“李十三我们会特别留意的，只是待会儿，在你想明白之前，就不要出这个门了。”
留下这句话，玉野带着笑容诡异的玉念青和沉默的玉律，走出仙舟。
他望向后山，传音道：“前辈，风云道人控制住了吗？”
“闭关阵法已经被我锁死，加入了很多虚无缥缈的假道韵，只要风云闭关的时候出了岔子，马上就会心火焚身。”
“麻烦前辈死死照看风云，事关重大……那么，玉叔叔，月长老控制住了吗？”
“已经打残，扔到了悬崖下。”
“完美，麻烦前辈守住他。”
“好。”
他拍了拍手，数十道黑影突然出现在风诀山，随后潜伏在各处阴影中，最低都是二品四窍起步，甚至存在四品的气息。
“把风诀山的兔崽子们都抓住，挣扎得紧就杀了吧。”
黑影们齐齐喊一声：“喏！”
随后四散飞离。
“走吧念青，我现在很想近距离看看你口中那位呆板的小美人儿。”
古冷一拳强行打破了王歆可洞府的禁制，喘着粗气。他将一缕灵力输入王歆可体内，于是她马上从深度冥想状态中醒来。
“跟师兄走，出事了！”
不由分说，古冷拉住王歆可的手便狂奔，三品的速度爆发出来确实是王歆可不能比拟的。
“师兄，这是……”
“玉家人翻脸了，玉乾是内应。”
简单说了一个轮廓，古冷带着王歆可东躲西藏，既保证了行进路线，又完美避开了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敌人。
“师兄，我们要去哪里？”
“风狱。”古冷沉声道，“起码那些外人进不去。”
从一处隐蔽点进入风狱，里面有不少熟人。
满脸血迹的顾纯，黑衣破烂的李六龙，昏迷不醒的段仇，面色苍白的李牧。还有一些生面孔，据古冷说是原本在风狱中清修的弟子，都有三品境界。
清修弟子一共三人，都是最寻常的练气修士，其中秃顶浅眉的是秦司，左眼上留着三道爪痕，看起来凶悍异常的是王炳深，而像竹竿一样的弟子名叫甄肥。
槽点太多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又刺激着少女不算多强韧的神经。她想寻求白如渊的帮助，然而只是听到了白如渊的留言：
“之前我突然想起来，所谓的金玉世家，上古时代我没有印象，倒是有一个金玉山庄，是修真界中恶名昭彰的灰色势力，擅长烧杀抢掠，和上古的麻匪有的一拼。”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要闭关调整。相应的，这段时间里我无法在你身边替你解决什么，所以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我将一缕元神留在你身上，万不得已时可以助你脱险。”
“注意安全。”
以上。
习惯了身边有个大前辈时刻为自己点名方向，突然把自己丢到一团漆黑的荒野上，不仅让人不适应，而且失落感和寂寞感几乎要把整个人吞噬。
王歆可孤独地靠着墙角坐下，将脸埋在双臂下。
某个女弟子隐隐抽泣，于是安静的风狱透露出一股悲凉的味道。
古冷安慰道：“师妹，也不用太难过。风诀山本就不大，弟子也就二三十个人，还是二品弟子居多，而好不容易晋级到四品的弟子都远走高飞了，根本没人管咱们的死活。其实长辈就两位——风诀道人和月长老，一位六品真君，一位五品灵皇。”
“也只有咱们这种烂门派，才会给玉家可乘之机。”
王歆可默默点头，下意识寻找着李十三的身影，然而只是徒劳。
“放心，楚师兄亲自去接十三妹了，没有问题的。”
王歆可再一次点头。事实上除了木讷地点头，简单地“嗯”“哼”两声，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顾纯背着剑，靠在椅子上，沉声道：“对方都是精通战斗的好手，最弱的都都有二品五窍境界而且灵力精纯扎实，遇到个三品修士一对一都困难，一个弄不好命就没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王歆可将白如渊的传音转达。
“上古势力保存到今天，有了出山的打算，所以就选我们风诀山？妈的！”
顾纯愤恨地捶着地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