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要胜，一方面要鼓舞军心，另外一方面，就是要有统率之将才谋略了。杨佑屡次叫阵，指明要楚云昭出战，楚云昭都不能应战，如今城内城外，已经有些猜疑了。朝露之城若是没有楚云昭，无人可协调三军，搞这么大动作，没有楚云昭亲上战场，恐怕胜算就不足三成了。
说句不靠谱的，若是楚云昭能穿上战甲提起长剑冲出这座城。谁围谁还不一定呢？没准刀龙府兵看到女武神临阵，就会丧失战意四散而逃了。
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毕竟是少数。楚云昭是不世之名将，可惜，还是到了虎落平阳的时候。
众人商量这些事情的时候，杨曦突然说了句，“我记得云昭从前出战，除了战甲之外，还总是用一个银色面具覆盖面孔，是这样么？”
藻雪点头道，“是这样没错，有时候不想让外人看到她模样，所以上战场习惯戴面具。”
有些时候，也许纯粹只是不想让血溅到自己身上罢了，所以从头到脚，包括头发丝在内，都全严严实实裹在秘银战甲之中。
北部蛮族，只要看见那一身亮银的战甲，便知道，是朱雀皇朝的女武神来了。那么些年杀得北陆闻风丧胆，也确实不负虚名。
杨曦道，“如果穿上战甲就可以替代云昭，那我愿意代她统率军队。”
“不行。”
藻雪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众人都讶异的看着她。
藻雪说，“靖王不行，身材都不一样，男女毕竟有别，那位王世子又不傻，很显然是一眼便能看穿的事情。”
杨曦还想要再说几句，藻雪瞪他一眼，道，“主子如今病着，已然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却依然想要保全靖王，靖王若是一意孤行，不珍惜她的心意，想死可以去跳悬崖，犯不着在战场上坑别人。”
杨曦一脸愕然，想到这小丫头，待别人向来都是温柔大方懂事知礼的，唯独对他，从第一次看见起就没给过好脸色，如今还当众让他下不来台，简直可恶至极。但想到藻雪提醒他楚云昭一心保全他的心意，便又觉得，再多怒火，也发不出来了。
管藻雪与他之间如何剑拔弩张，他们两个人，终究都是在乎着同一个人的。
藻雪说，“我去。”
她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主子，我与她并肩杀伐这么多年，该怎么办，心里都有数，有我在，与她亲征也没多大区别。况且，剑灵效仿武士，总比其他人强一些。”
月牙岚说，“那我就安心去准备决战的事情了，原本该我去的，只是，我确实不擅长统率大军，有你在，也就能放心了。”
藻雪道：“劳烦月牙将军了。”
月牙岚笑道，“能与楚帅之剑灵并肩作战，也算是我们的荣幸了。”
众人散去之后，杨曦特意晚了一步，跟在藻雪身后。
藻雪头也未回，只道，“靖王是有话要问我么？”
她是剑灵，与人类并非同族，也无必要在乎这俗世中的权贵。能让她俯首称臣的，也只有她的剑士楚云昭而已。
客气温婉都是假象，藻雪也是一柄心高气傲的剑。
杨曦道，“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一直不明白，藻雪姑娘为何对我深有成见？”
藻雪迟疑了一下，没有回头，因此杨曦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说，“我与靖王，向来没有瓜葛，也犯不着因为什么特殊原因而讨厌靖王，真要说的话，一切都是凭借剑灵的预感罢了。”
杨曦心中不由惊跳了一下，他问藻雪，“什么预感？”
藻雪道，“楚云昭与我共生共荣，某些时候，我看得到她的命运，但天命难测，连我自己也无法确定，那若有似无的预感，是否会变成事实。”
“我与她，真的是没有缘分么？”
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这样直白的话问出了口，想要收回，都已经来不及了。
藻雪说，“不知道，人间的情缘，我向来不懂，也不感兴趣，只是，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的败亡将因你而起。”
岂能靠感觉来推断呢？藻雪早年无聊的时候，曾在北境与阴阳师学过占星之术，无外乎是为了好玩，推演身边人之命运罢了。楚云昭之命格落在北斗天枢，民间称之为贪狼，原本是将星之首，军王的命格，然而这一年帝王宫中却有一晦星，运转轨道正好与贪狼相冲，以行星运转之速率推断，一旦两宫相撞，晦星必然会挣脱钳制，大放异彩，而贪狼之命格却将面对陨落。
浩荡天穹，根本没有能与帝王宫冲撞的星辰，楚云昭之命运注定悲剧。藻雪从前还在想，那颗晦星所操控的，究竟是皇室之中哪一位的命运，然而遇见杨曦的那一刻，灵光乍现，她瞬间便知道了答案。
她也曾经试图做点什么，帮楚云昭避开这一场劫难。直到后来，北荒战场之上，楚云昭冒死产子，天穹之中属于她的星座无可避免的撞向帝王宫，贪狼之光渐渐晦暗，她才彻底明白，命运早已开始轮转，人力终究是无法挽回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杨曦道，“靖王还是多保重自个吧，管到最后谁胜谁败呢，只要你没事，也许主子心里还能有些安慰吧。”
她说完就走，留下杨曦孤身一人，在回廊沉思。
建康靖王府。
侧妃明恩华所居临渊阁，一向是清净地，除了跟着她读书的几个家生丫头，和这些年养得七八只猫，也就没什么人出入了。华妃原是正当盛年，却常常笑称自己上了年纪，只好清静不喜欢热闹，一见外人就头痛，因此能推的应酬都退了，轻易也不让人入内打扰。
这日午后，闲来无事，找了几个小丫头来讲子夜歌，方才讲到夏部，说起窈窕瑶台女，冶游戏凉殿之意境，正是心情愉悦的时候，便听有女子声音清朗道，“如今凛冬将至，华妃身在暖房之中，笑谈夏诗，果然是好兴致。”
明恩华听出是府上新纳侧妃楚云容的声音，倒也不脑，只笑道，“这不是闲着么，冬歌寒意迫人，这时节要去读什么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之类的话，未免有些自讨苦吃，所以念念盛夏之诗，没准还能暖和些。子夜四时歌，闺阁女子都是读过的，说起来，我还真是偏好夏歌，艳而不俗，疏朗大气。五原之风尽在于此了。”
楚云容道，“华妃心思，别人怕是难懂。我却喜欢冬歌，何处结盟约，西林柏树下，晃荡无四壁，严霜冻杀侬。”
明恩华笑着对四下里坐着的小丫头们道，“你们看看，我们这位容妃果真是非同凡响，进来念这几句诗，我倒觉得，暖炉里的炭火得再多添一倍了，不然怪冷的。你们去多拿几个手炉进来吧，顺便泡些热茶，再叫小厨房炖个鸽子汤过来，给容妃暖暖身子。”
几句话，将一屋里坐着的小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明恩华靠着绣榻，笑容尽敛，只问楚云容道，“你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楚云容道，“前些日子听说王爷病了，在姐姐这临渊阁养病，有一阵子没露面了，云容心里有些担忧，因此过来问问。若是王爷身边需要侍疾的人，也不能让姐姐一人辛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叫云容过来便是。”
明恩华温和道，“那就不必了，王爷也不是什么重病，只是心里烦乱，不想见人罢了，所以随便找个清净地躲一躲，等过一阵子心绪好些了，也就该出来了，我都不怎么愿意去打扰他。”
楚云容道，“若不是病，那就更好了，我们楚家家主，长公子云兮有要事要与王爷商议。嘱咐我过来请见，见与不见，是该王爷定夺的事情，但我这个做妹妹的，是一定要亲自把话传到的。王爷身体既然没有什么大碍，就问这么一句话，应该也不至于添多大的烦心。还请姐姐带我去见王爷一面，讨个答复，我好对长兄交代。”
明恩华迟疑片刻。楚云容心中便有了数，她柔声道，“华妃姐姐，天启人人都知道，王爷在你这临渊阁中养病，你我共侍一夫，虽然处境尴尬，但也该相互扶持才是，我也是为长兄传话，还请华妃姐姐不要为难我。”
明恩华是儒门出身的人，轻易不可口出虚言，方才那一番话里，已然有些避重就轻，如今被楚云容逼问上来，又不想砌词矫饰，因此，随口就应了一句，“容妃姑且等几日吧，我回头问过王爷，再给容妃答复。”
楚云容道，“王爷是否根本不在临渊阁？”
明恩华微然一笑，从容道，“你我均是王府侧妃，无论如何，都与王爷立场一致，看破不说破的道理，容妃不明白么？”
楚云容道，“懂是懂的，我只是想知道事实，也未必要华妃姐姐亲口给我答案，如今我已经明白了，那就谢华妃姐姐指点了。”
话说完，人转身就走，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不知何时，性格竟然变得这般急躁了。
踏出临渊阁，殿外寒风凌冽，楚云容却不由自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