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曦在天启京中，力劝圣武亲王收回成命，说就算楚云昭罪无可恕，京畿与朝露之城两地的百姓毕竟无罪，若是为一介女子开启内战杀伤无辜，朝廷之声望，也许便会毁于一旦。
何必为了个已然退隐的人毁了自己的名声呢？杨曦言辞恳切，姿态放的极低，说是劝说亲王，实质上，简直是要跪下来求他了。然而依然被冷淡的拒绝了。
亲王说，“靖王不必再说了，楚云昭是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本王兴兵讨伐，乃是替天行道，何谈污名呢？”
许是觉得话说的有些太重，亲王停顿片刻，又对杨曦道，“靖王是明事理的人，却为了这个姓楚的女子，一再忤逆本王，身为皇子，结交外戚，原本便是不赦之罪，本王言尽于此，靖王好自为之吧。”
话说到这份上，已然没有再劝的余地。楚云清去了望京那么久，半分消息也没有，说到底，远在望京居于幕后的那位天子，若不是真的病到无力再处理任何政事，那恐怕就是想要舍弃楚云昭了。
也不想想，那位女武神南征北战这么些年，硬是凭借战功为自己挣来一个百鸣公爵的封号，若不是有那个人，帝都里那些公卿，没准早就被蛮族砍死了，凭什么悠哉游哉的弹劾楚云昭叛国谋逆。向来都说食肉者鄙，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反就反了，有什么了不起。
杨曦一怒之下，写了密信，向竞豹儿求援，恳请匈奴大军援助朝露之城。
至于他自己，对外声称重病在身，暂且留在侧妃明恩华的临渊阁养病，本人却乔装改扮，转身又去了朝露之城。
圣武亲王是宗室贵族，他杨曦也是。天子病重，亲王摄政。就算真在战场之上同这位圣武亲王打起来，那也是与亲王所组之朝廷意见相左，并非忤逆天子。
若是天子出面，未必就能杀了他们。若是天子不出面，那更好，干掉圣武亲王，拿下天启，逼宫望京，也许转眼之间，天下便能在掌控之中了。
若是没有兵败，楚云昭能算什么谋反？不过就是一次成功的清君侧。
说到底冲冠一怒为红颜，但在这世上，能让他为之震怒的，也就只有楚云昭了。心里想着这些事情，不由便燃起一腔血性来。
然而他到了朝露之城楚家旧宅，屏退左右，与楚云昭说起这般计划，楚云昭却微微苦笑着，拒绝了。
依然是隔着屏风相见的，杨曦都已经懒得与她争执了，只隔着烟笼寒水云山雾罩的薄纱屏风，看到另一边斜倚床榻的模糊身影，只凭借声音，来想像对方音容，缓解心中思念之苦。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楚云昭还是轻描淡写，用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说，“我要是早知道你对我的心意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当初就算放弃一切，也该与你在一起的。可如今，不必了，你不用站在我身边。”
杨曦怒道，“那你又为何不想一想？也许我不是为你呢？也许就是我当这王爷当的太憋屈了，同样是宗室，他们是天潢贵胄，我就是匈奴血的杂种？难道我就不能踏上九五至尊之位号令天下么？我笼络你这么多年，就等你最后一刻为我死战，此刻陛下退居养病，只要赢了刀龙府兵，天启便是你我囊中之物，你只当回报我对你一番心意，与我共同征伐这天下，有何不可？”
楚云昭斜倚在病榻之上，唇角流露出三分笑意，似是无奈，又像是带着几分轻蔑，她说，“杨曦，太晚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杨曦悲伤的看着她，说，“我只想救你，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就算此生不能再相见，只要想到你好好活着，就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觉得也足够了。你为什么这么倔强？不肯给我机会？”
楚云昭说，“当初在辽阳，整个北境，眼看就要尽数落入我的掌控之中，那个时候，若是为保辽阳，我不惜与刀龙府兵开战。但你就在我身后放弃了那座城。让我连开战的资本都没有了。”
“我以为我是在为你打算，但却是没想到，反而因此让你我交情不复，早知如此，当初我不会放弃。但你要知道，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才弃城的。”
当年做出决定的时候，他的确是在替楚云昭谋划，但却没有想到，他的决定，竟然让楚云昭怒到放弃一切挂印辞官。
他是后悔了，然而，悔之晚矣，也没有什么用处。
楚云昭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做出让步的，因此我才心灰意冷，不是恨你，只是想到这人世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懂我的心思，便觉得生无可恋死不足惜。如今，我已经不比从前了，不过是为了死的有尊严一些，最后一搏罢了，无必要让你同我一起败。”
“你是朱雀皇朝的女武神，你不会败。”
楚云昭苦笑，“世间名将，难见白头。征战沙场的人，多数都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死在战场上了，也许都是宿命。你看得到，我如今病重，已经不能骑马上阵了。自从我退居朝露之城之后，北境防线交给了刀龙府兵，内廷兵权不可擅动，当初北境撤下来的军队，多半都被调动至南境支持云桓，我身边，不过就是朝露之城的守军与巡访营，并不能与刀龙府兵对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武家宿命，你天潢贵胄，无须为我涉险。”
“我可以为你联络援军。”
“匈奴人么？内战是内战，勾结外族对抗摄政王，那就真的是叛国谋逆了，你不必那么做。”她沉思着，轻轻的笑了一下，病中面容苍白，素颜无妆，反而比平日更美，但只可惜，那个人就算近在眼前，也依然看不到。她接着说，“而且，我猜匈奴不会给你援助，那帮蛮族人，没准比咱们帝都的宗室们更期盼我的死呢。”
“我尽力，你也尽力，不行么？”
“杨曦啊，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语气随意又轻佻。靖王自打生下来，从没有听过别人拿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但听着那美妙动人，略带几分喑哑的嗓音，便觉得，只要是楚云昭，随她说什么都行了。
也许最初吸引他的，也正是这份与众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