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持中殿之前，杨广与楚云皓并肩而行。
都没有说话，毕竟片刻之前，还是剑拔弩张的状态。
都是武家，按说杨氏与楚家，是积怨深沉矛盾不计其数，但在此次南下勤王之前，他们俩其实都不熟，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见过面。
向来是楚家人在北境战场，刀龙府屯兵盛京或者京畿地带。因此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然而他们两个人却是正好相反，楚云皓一直在内廷，杨广在西北战场。楚云皓的年纪，其实跟杨广自己的长子差不多。虽然论起辈分算是一辈的，但年纪相差如此之远，在杨广看来，楚云皓就是一个晚辈，理所应当该听自己的主张。
然而此次天启之战，双方虽然共同联防，却始终是自行其是的状态。直到城破，就算因之懊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踏入这道宫门之前，杨广心里早就已经种下了许多疑虑。
或许是楚云皓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者，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果真偏袒楚家，无论楚家人做了什么，最终都会宽容以待，对待外戚比宗室更为亲密，最终只会寒了宗室的心。
刀龙亲王从前就一直有这样的怨言。他是先皇的亲兄弟。宗室之中没有地位比他更高的。却处处被楚家人压着一头。碍于身份不好在朝堂之上说什么，私底下的计较却很深。
杨广对天启帝都里的事情知道一些，而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刀龙亲王是城府很深的人。至少表面上，他会把事情都做的还算体面。刀龙府与楚家多年不合，刀龙府世子杨佑与楚家长公子楚云兮私交却不错。
这些事情，杨广其实都是想不明白的。
刀龙亲王最喜欢的孩子，是侍妾生的安平侯。因为宠爱母亲而爱屋及乌，在那个孩子身上花了不少心思。至于杨佑，正室所出的世子，注定是要继承刀龙府地位的。亲王与杨佑立场上有不少冲突。但为了刀龙府的利益，在外人面前，总还是维护世子的。
亲王私底下说过，不喜欢世子的为人。但世子性情稳重，待人以诚。的确是能为刀龙府带来更好将来的人。因此也是一样扶持世子的权势。这里面其实没有什么私人恩怨。
至于杨广自己，他其实不怎么了解亲王，也就是他的父亲。
刀龙府姬妾无数，公子也多。以刀龙家华丽奢靡的家风，每多一房侧室，就另外起一处府邸，谁是谁谁在哪儿，想要分清楚都没有那么容易。
杨广从小喜欢打仗，当初刀龙家在西北境地也有防线。养尊处优的公子们没有人愿意去，杨广主动去了西北那边。不像安平侯的侯爵之位，是亲王特意向天子请旨要来的。他的地位全都是靠军功换来的。
但他也明白，他骨子里依然是个刀龙公子。若是没有家族的庇荫，他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若非很早就坐上了统帅的位置，他不会积累那么多军功。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有几分桀骜不驯，也不想承认自己刀龙公子的身份。那个时候还想着，反正对于父亲来说，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儿子。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朝廷来的。只要有朝廷在，他手上有军功，就不必在乎家族的看法。
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会这么想了。覆巢之下没有完卵。刀龙府便是他们所有人合力筑在天启的一座鸟巢。一旦刀龙府失势，他自己在军中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
即便是南下勤王，与楚云皓守护同一位君王，杨广看向楚云皓的时候，想到的却依然是刀龙府这么多年求而不得的内廷兵权。
联手对敌的时候也在内斗。亲王与世子都在盛京那边与叛军对峙。勤王是亲王给他的命令，他不能不从。但有些时候也会忍不住去想，会不会，他只不过就是被亲王摆在天启表忠心的一枚弃子。
亲王是身份贵重的宗室，如今称病避在盛京，只留世子在身边照料。反倒将西北军中的杨广调动至京畿地带勤王。若是东海郡叛乱成功，杨晔登基，杨广自是死路一条。但刀龙府，凭借亲王与世子都不曾参与内战，刀龙亲王是杨晔叔父的身份，地位，总还是保得住的吧。
他知道自己是弃子，但只要天启一战能赢，这个子就不必弃掉。最好的结局，甚至是他能解决掉楚云皓，为刀龙府争取到内廷兵权。若是能做到这件事情，从此以后，亲王一定会对他另眼相待。绝不会再一次将他当做弃子丢弃。
或许就是因为存了这样的心思，他和楚云皓明争暗斗，才导致天启城破。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既是合理猜测，也是不得已之指控。城破的时候他还在想，若是不能推出一个罪魁祸首，他要如何收场？
积累已久的矛盾在破城的时候一次爆发，他坚持要面君，将楚云皓逼到了毫无退路的境地。持中殿前两军对峙，不成功便成仁了。就算在此刻，两人并肩而行，亦是各怀心思。
隔门缓缓打开，杨曦抬头，看见的是正殿之中四处恢弘的灯火。殿内君王倚靠在寝台之上，神色苍白憔悴，旁边坐着的，是一身白衣妆容华艳的权妃，还有皇储长生殿下。
这座宫殿之外处处是杀戮与战火，可是此时此刻，这里的氛围却那么平静，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过。
杨广与楚云皓上前，叩拜之后先行请罪。
眼前这个人毕竟是君王，城破对于守将而言是重罪。到了如今这个境地，就算杀了他们也不过份。
杨广知道不会。君权已经岌岌可危，就算此刻天子下令要将他们斩首示众，能不能找到行刑的人也很难说。
若是要杀他，楚云皓大概很乐意动手。同理若是要杀楚云皓，御天府兵也不会犹豫。只是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手上都有军队，想要相杀，也没那么容易。
杨曦抬头，只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这一眼，便让杨广低下头去，以示顺从。
君权是岌岌可危，但他早已表明了立场。若是让杨晔坐上天子之位，他的人头必然是要挂在城门楼上了，无论眼下局势如何，他都只能效忠这一位君王。他只要还顾惜自己的性命，就绝对不能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