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华翎站在门口，目光淡然的看向室内的悦悠然，神色里也是百感交集的。
到底是郡主的女儿，郡主对这个孩子没有什么期待。所求的无外乎是她一生一世平安喜乐罢了。虽说这孩子生来便是享受荣华富贵的，但也不至于不肯管教到如此地步。如今整个皇朝风雨飘摇，见她还在为行止方面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与伺候人发脾气。悦华翎的心情，也是有些风中凌乱的。
她抱臂站在门口，挺悦华翎数落下人，说是殿内寒意深重，连炭火都不知道多烧几盆。这么多年的规矩，不知道学到哪里去了。一个个若是活腻了可以直说，不必在这里尸位素餐的碍眼。
若是搁在以前，被她这样骂过的伺候人，差不多可以拖出去打死了。但眼下毕竟不比从前，宫里的伺候人在主子面前轻慢几句，也没有什么人在意。毕竟到了这种时候了。不论高低贵贱，一旦宫禁被破，大家都差不多是要死的。身份高贵的人引人注目，没准还死的快一些。
何况也不是有意怠慢，就算如今大家同在宫内，落魄至此，也是没什么人敢怠慢这位的。今年入冬之后战事便起。供奉天启的炭火都送不进来。内库里存着的木炭一多半都送到前线了。留给内廷里的本来就不多。宫内的女眷向来用的是银骨炭，黑炭烟气呛人，原本就不是给女眷用的。至于悦悠然这样奢靡无度的，从前索性是用香料烧碳炉。反正悦氏香料多的是，不计工本的让她烧便是。但眼下情形毕竟是不同了。悦氏本家是做生意的，如今天启城被围的水泄不通，生意自然是不好做。就算生意没受影响，东西也送不进內宫了。
原本这些日子，内廷的银骨炭都是只送持中殿的。毕竟听说那边有病人，更不能见烟气。云容是不知道持中殿那边是什么人在生病。但不管怎样，内廷毕竟以天子为尊。有什么都尽着持中殿，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之前悦妃就已经闹过一次了。说是宫里苛待她，用厨下烧火用的黑炭给她取暖。分明是想要她的命。这些话，也不是关起门来在自己屋内说的，是敞开了门气势汹汹扰攘到人尽皆知。云容那会儿被她吵得头痛，也不知道这位名门闺秀从哪里学来的这样泼妇一般的气势。这种时候，也没有心情将她拖出去打死，只吩咐了两句，让内廷往后有什么，除了持中殿便尽着给她吧。这种时候，也不求她能帮上什么忙了，少添点乱就好。
因为这件事情，内廷里指责云容过于偏袒那位悦妃，私底下是议论过几句。但宫里人多数涵养算是不错的，议论归议论，并没有人大张旗鼓的到云容面前闹事。
即便如此，这位悦妃依然是颇为不满，悦华翎深深叹了口气，恨不能将心里郁结的不满都一次性都叹出来。
她开口问，“大小姐，您究竟是想怎样呢？”
用的是从前的称呼了，这样说话，更是觉得她们俩之间的地位天差地别。在宫里的时候，那一位是正妃，她是昭仪，差一个品级罢了。只不过，她这个昭仪是在宫里待了十几年，一步一步熬出来的。那一位入宫的时候，就已经是正妃了。
在府上的时候是不同的，那一位是众星拱月的大小姐，而她，是外面捡回来的野种，就不问差多少层多少级了，像她这样的，给大小姐提鞋都怕脏了大小姐的鞋子。旁人围在大小姐身边说说笑笑的时候，她最多也就只能充当个笑料。
谁又能料到，当初大宗师选人入宫的时候，唯独就只相中了她呢。
悦悠然恨她，她却不恨悦悠然。悦华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人生来不同，便会面对不同的人生道路。她这样的出身，注定一针一线都要靠自己努力争取，那个人和她不同，这世上与她不同的人多了。境遇好过她，或者境遇不如她的都到处都是，而她能做的，也就只有顾好自己。
有些时候还得顾好悦悠然，因为不管怎样，她们都是悦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悦悠然会恨她。他们毕竟地位悬殊。她对那个人而言，没有任何威胁。世家门阀制度在此，无论她做的再怎么好，既然同仕宫中，便一生一世不可能越过悦悠然的地位。认真说起来，是她该妒恨悦悠然才对。
她面对悦悠然的时候，是连脾气都发不出来的。大宗师不管人前人后，都可以无所顾忌的用轻蔑而又嫌弃的语气提起这个女儿。而她不能，对方地位高过她，她受到的教育里，不能以下犯上的态度是根深蒂固养在骨子里的。
悦悠然抬起头，眉目精致的面孔看着她。蠢则蠢矣，这人到底还算是好看的，悦华翎都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她天生蠢了。要不然的话，就凭着这张承继大宗师五六分色相的面孔，若是心思精明一些，恐怕也不是好惹的。
悦悠然对她说，“什么叫我想怎样，该问你们想要怎样才是，内廷如今已经被叛军攻破了么？为什么非要将我们困在这里，缺衣少粮的，天子那边又没有旨意，难道是楚家那个女人借机想要害我们吗？”
悦华翎看着她，神色里是不可置信的吃惊，知道这一位蠢，但却从未想到，竟然有人能蠢到这种地步。
她低声对悦悠然道，“权妃娘娘与您无冤无仇，她又何必这么做。天启局势陷危人尽皆知。东海叛军若是有朝一日破城，我们所有人都要死，难道您还不明白么？”
做了内廷的女人，既然曾经侍奉在杨曦身边，立场上是早就没有选择了，等到破城的那一天，若是不肯自裁殉国，也一定是会被杀死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然而看悦悠然的态度，对这种事根本就是满不在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