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因为流华殿禁足的缘故，小殿下长生念书的事情也受到了些许影响。一开说楚云容是说索性不去鸿文馆了，找那位教统大人来教就行。毕竟在那位教统大人的眼光里，鸿文馆六庭馆这些内廷书院上上下下都是蠢货。能有那位教统大人亲自指导，其实倒比去鸿文馆读书好一些。如今他年岁尚小，身边也没有伴读，都是跟别的世家子弟一起上课。迟到也一样是罚站，做不完功课和别人一起留堂，并没有供起来养。虽然朱雀皇朝的皇子向来都是这么教的。尤其是杨曦对长生期望巨大，更不希望鸿文馆对他特殊看待，以至于年岁尚小，就养出飞扬跋扈的性情，如今想到怀王杨烨，杨曦心里都不舒服。若是他自己儿子养成那个模样，他是不能忍耐的。
楚云容对杨曦的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长生毕竟年岁尚小。如今鸿文馆里，就他年龄最小了，名门贵家的公子们，这么小的年岁，都是在家里请先生教的，至少过了十岁才会去书院。长生这一年六岁多点，刚到鸿文馆没多久，与那些年纪比他大好几岁的公子们念一样的书，未免有些吃力。被先生罚的次数也多。云容原本是不想让他这么小的年岁便天天去上学的，当初是杨曦坚持，也不得已就听了。
被禁足的时候还想着，若是能趁着这个契机，找人在流华殿教长生，也好让他休息一段时间。总是在追赶与自己年岁不相当的功课，或许是拔苗助长。
杨曦到底觉得，外朝的教统在这个时候出入流华殿有些不大合适。六庭馆那边又找不到合适的女官来去流华殿，索性接着让他在鸿文馆上早课，早课之后午休就在持中殿。午后再让云兮入宫，随便跟他讲些书。
云兮眼下的身体是比从前能好一些了。再者楚家府邸，与內宫就隔着一条朱雀大街，入宫倒是挺不费功夫的。只要没有特别不舒服，云兮也还算是愿意过来。
也不能每天都来，确实是身体不大好。他这几年，因为一直受伤病折磨的缘故，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朝堂上的事情都不怎么过问了。入宫多少是有些顾忌的。何况在持中殿看小殿下，总会被别人的耳目看到，又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对小殿下的将来也不好。
照杨曦看来，他这些顾虑都挺无谓的。血缘决定，长生的外家是楚家，楚云兮既然是楚家家主，那必然是要成为小殿下的支撑。来往少了，反而会让人觉得意外。他虽然这样想，但也不愿勉强云兮，便随他去吧。
云兮没有入宫的时候，便是他自己在陪长生。下棋，画画，或者一起看看书，哪怕就只是打发打发时间呢。至少会让里里外外盯着持中殿的那些人知道，流华殿虽然封宫，天子对待小殿下的态度，是与从前一模一样的。
晚膳之后，杨曦让慕清容送长生回去，目睹着宫灯的微弱光芒在深夜中渐渐远去，他回到殿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的朝政是很繁忙的，但就算很忙，有时间的时候，他还是愿意多陪陪长生。先皇虽然不算是冷情的人，但却是一直冷待杨曦的，他自己幼年几乎就没有被父亲陪伴过。如今膝下就长生这一个孩子，就不想让将来有这样的遗憾。
午后的时间都用来陪长生了，如今得力的秉笔女官也不在，晚上独自一人批阅奏章，便少不得要熬到深夜了。
东海郡那边，赈灾不说，军督府呈上密报，说东海郡王秘密屯兵，不能不准备应对。杨曦看了折子，也是心情复杂。
东海郡王杨烨，是他忌讳很深的人。杨烨母家出身云中叶氏，上百年前是与如今的楚家不相上下的武家。叶氏是因为在西北阵线战败，以至于如今人丁凋零不比从前。但武家子弟，高傲始终是有的。当初叶贵妃在宫中便有几分不可一世的气场，儿子是她教出来的，也不是会轻易屈居人下的人，杨曦年少势微的时候，也确实不止一次被这位皇子欺上门来。
他是不容易，骨子里到底一半蛮族血统，能走到今日，步步都是艰辛。当初先皇驾崩的时候，若非背后有楚家支持，今时今日帝座之上，未必是杨曦。
楚家这么些年，已经势微了。北境南疆，兵力都不可以轻易妄动。何况流华殿封宫，更是容易让外朝以为天子即将与楚家不睦。再深想一番，同为武家出身的苏雅在宫中这么些年，始终郁郁不得志，这些武家对天子依然是忠诚的么？
凭心而论，看到东海军督府的密奏的时候，杨曦还是有点不大好接受现实。
他是忌讳怀王，内廷外朝，宗室亲王子弟那样多。就算是当年逼死楚云昭的圣武亲王，再见的时候，他也能崩得住，和颜悦色的用对待长辈的态度以礼相待。至于怀王杨烨，那不行，忌讳就是忌讳，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期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无论如今已经成了东海郡王的怀王在他面前表现的多么谦卑，他看见怀王那张精致面孔的时候，想到的，还是多年之前这个人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冷言嘲讽的模样。少年时穷，曾被人欺过，一生一世都忘不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将怀王封到东海。图个眼不见为净。当初是有内臣进谏过，说怀王凶险不得不防，最好借机除之。杨曦也一直没有动手。
一方面，是顾及皇家体面，念着几分兄弟血亲，不能痛下杀手。另一方面，便是因为他心里这深沉的忌讳，让他总是觉得，没准是因为自己有这疑心，才生出暗鬼。或许怀王也就是生性刻薄些跋扈些罢了。也不算是什么死罪。
既然是天子，那就不能没有容人的雅量。他与杨烨是私怨，不涉及公心。这么些年杨烨没有什么动作，那他便能容忍杨烨偏安一隅。但若是怀王非得要犯上作乱，那他也不能不痛下杀手了。
先皇子嗣不多，统共也就四个儿子。前太子因为卷入六庭馆的叛乱而畏罪自尽，杨曜与杨晔，便是他仅剩的两个兄弟。他是宁可隔着辽阔国土，相互怨恨着，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愿最终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做君王的，哪个没有杀过几个兄弟呢？可是他的父亲留给他杀的兄弟，原本就已经没有几个了。
他并不想赶尽杀绝，把自己活成孤家寡人。
提笔回信给东海军督府，让那边密切注意郡王府，若有异变，即刻上报天启。回信之后，也同样担心，东海军督与怀王共同治理东海郡这么些年，焉知两府没有勾结？这样想着，杨曦又将龙莲叫了过来，嘱咐她找几个得力的人，秘密进入东海郡，有什么特殊情况，也可以权宜应变。
最好不要打仗吧，万一真的要打仗的话，又得血流成海了。
这个时候倒想到，东海郡另一边，杀戮碎岛上，还有朱雀王朝的盟友在，碎岛武王那边，也该派人去联络了。素月这么些年在宫里，虽然说不上受宠，但至少衣食无忧，一直平平安安的过着日子，这样的话，回头派使节到武王那边，也算是说得上话。
东海郡那边的事情嘱咐完了，龙莲却还没有走，杨曦手边还有一摞折子等着批，看向她的时候，便难免流露出几分不耐烦来。
“你还有什么事么？”
龙莲面色略微有些为难，说，“楚家老太太前几天托人入宫，跟我说了件事，我既不好随便拿主意，也不好轻易拒绝，所以就来问问你呗。”
杨曦问什么事儿。龙莲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流华殿不是封宫了么，老太太担心权妃没人照应，连同宫里的小殿下都不安稳，因此让我给流华殿加几个人。”
“这点小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了，不必问我。”
流华殿的小殿下，说到底是杨曦自己的儿子。他对楚云容有多少不满，都不至于迁怒到小殿下身上。至于老太太要多此一虑，总也不至于是要害楚云容，他用不着管。
楚家那位老太君，毕竟三朝元老了，真要拄着龙头拐杖到杨曦面前来说话，杨曦也是不能不应的，龙莲拿这件事情来烦他，反倒让他有些意外。
龙莲向着殿外招了招手，进来个年岁挺轻的姑娘，看着十八九岁的模样，一张素净的面孔，人看着是挺有精神的，龙莲便对杨曦说，“这是我徒弟，也是楚家分家出身的，叫楚荨，派她去流华殿照应是最妥当的，本来就是内廷武殿青缨尉的人，要是就她一个，调哪儿都无所谓，我也犯不着跟你说了，但还有另一个人，不问你不行。”
杨曦将手中看了一半的折子放在了一边，心想这是没法消停了，便问她，“什么人，能让你都拿不定主意？”
龙莲略带无奈的笑了笑，说，“那自然是危险人物了。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