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鸮正在江畔看地形，便有传令官匆匆跑来，说是小公子找她。
这才出来多久，玉隆儿便匆匆找来，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她这样想着，便回了幕府那边，见情形还是与她出来那会儿差不多，众人正在争执，七嘴八舌，吵的倒是煞是热闹。就是不知有没有说出些有用的道理来，雪鸮踏步入内，见玉隆儿一脸无奈坐在主位，莫离在他身后站着，向来懒散，到了这个时候，神色倒是十分严肃。
见她进来，也不知是不是被气场震慑的缘故，一时之间倒是鸦雀无声了。
雪鸮看了眼玉隆儿，大摇大摆的坐在末座，看着他，“你找我是什么事？”
玉隆儿的面色有些难看，他说，“这场雪下得有些蹊跷。”
雪鸮点头赞同，说，“是有些奇怪，地面这个位置，按说不应该下雪。”
但雪要下也下了，接下来要讨论的问题，便是气候会不会影响打仗的事情。玉隆儿毕竟是修习术法的人，总觉得这雪可能与玉阳君有关，更可能会十分深远的影响到将来的战局。因此将诸位参议都叫了过来，商量该怎样应对。但他这样说，目前而言，似乎还是没有多大的说服力。
云南兵府这些参议，倒也不是全然不懂术法。只是在他们的意识里，术法最多就是画符设阵，念念咒语，操控点什么之类的，要说逆转天候，未免有些夸张了吧。
就比如说这下雪，按着正常的流程来，首先得召唤雨云吧，有了雨云之后，落下来的也只能是雨，要是还想下雪，那不是得把整个南境的温度降到滴水成冰的地步么？这难度未免有些太高了，玉阳君未必做得到，就算做得到，这样大张旗鼓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让两军对垒的时候，天冷路滑一些么？
“南军会受雪天影响，太极门难道不会？”
听到这一句话，雪鸮骤然抬起头，目光如炬的看向那位幕府参议。
怕不是说到点子上了。太极门有尸鬼，尸鬼，或许是真的不怕天寒地冻的。
雪鸮只思索片刻，便道，“传讯给帝都那边，让把从前驻守北境的楚家军先调过来吧。万一要雪地作战，云南兵府怕是撑不住。”
莫离听了这话，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真是昏招，这样大的兵力调动，怕不是让天子以为你们要造反？”
总不至于是要重蹈楚云昭的覆辙吧。从前跟过楚家军的参议们都在心里犯着嘀咕，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开口说话。
雪鸮淡然看了莫离先生一眼。问，“不知先生有何战策？”
“守死往镇南王府的官道，将敌军逼到东侧战场，引入药王谷决战，然后居高临下，投掷火筒，再加上铁军卫的人马，足以让太极门有去无回。”
雪鸮微微闭目，片刻之间，已经将战局在脑内过了一遍，她想了想，说，“这样恐怕不行，会死很多人的。”
莫离淡然道，“既然是打仗，必然是会死很多人的。”
不知是心慈手软还是悲悯过度，若是楚云昭在，应该不会反对这样做，她的战策，恐怕会牺牲更多人。
做将军的，不能太看重生死。
但雪鸮既然已经说了，别人便不好再说什么。
幕府参议，说到底只是参谋。如今镇南王不在这边，战场之上，雪鸮一人指挥。将军的威信不能不维护。
莫离看向幕府其他人，说，“写军报吧，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也不能不和朝廷交代了。”
加急文书，靠飞鸽沿驿站传递，不出三日，便送到外朝兵部，兵部初议之后，呈报六庭馆，结论是不准。
理由十分简单，眼下并未到边境军换防的常规时间，调用北军去打南境的仗，似乎也是没有必要。衡江防线毕竟还在。各处边境也并没有异常军报送过来。调动军队，有些过于未雨绸缪了。
奏报呈到射部，同样也是驳回的意见。但射部主事纪无暇多留了几分心思，见奏报上盖着镇南王杨曜的印玺，便特意做了标注，提醒天子多加留意。
毕竟镇南王拥兵边境，位高权重。他提出调兵的事情，当然是要特别留意的。
杨曦在持中殿那边看了奏报，微微的笑了笑。
“南境调兵的事情，看来兵部与六庭馆都挺在意。”
六庭馆特意标注自不必说，兵部也是，冠冕堂皇的拒绝之后，又附上许多理由，毫无疑问是在指责镇南王擅做主张。并且合理的表达了对云南府兵迟迟不能平定局势的怀疑。表面一派云淡风轻，实质却处处在暗示镇南王意图不轨，朝堂之上，虽然看不见刀光，却处处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恶意。
慕清容在他身后伺候笔墨。她自从上次重伤之后，身体与精神都不大好。数次曾经提起想要辞去持中殿首座的位置，然而杨曦却始终不肯应允。
偌大一个内廷，想要找到一个信任的人也难。若是清容也走了，就算身为君上，孤身一人，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杨曦的挽留言辞恳切，至于慕清容自己，与他相伴多年，终究还是舍不得。
就再多陪他一段时间吧，毕竟这王座责任之重，一个人背负，还是太难了。
慕清容想了想，道：“调兵的事情，恐怕不是镇南王的主意，他从未去北境打过仗，怎么能想到调动北军呢？如今昭阳殿主人在南境，应该是她的主张才对。”
杨曦沉思，道，“雪鸮既然向京畿求援，那估计南境的局势，比表面看到的要危险的多。”
“陛下英明。”
慕清容虽然如此说，但看到内廷外朝一致呈上拒绝调兵的提议，杨曦也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
“不如御驾亲征吧。从前在建康的时候，倒是常去南境的，地方也算熟悉。许久不见七弟了。他不便入京，我去看看他也好。”
这话说的，像是开玩笑似得，却不料慕清容听了之后，竟然也十分赞同的点头。
“去去也好，你亲自去，带御林军和北军护驾，就是理所应当了。”
慕清容自幼在南境长大，多年未曾回故乡了，也是有几分思乡之意。听他这样一说，心思也飞到了南边。
有生之年，哪怕就能再回去一次也好，这样或许心里就不会再有遗憾了。
杨曦见到她难得流露出雀跃期待的神色，也渐渐对南境之行期待起来。
御驾亲征一事传出之后，朝野内外，自然是一片哗然。反对之声不绝于耳。但朱雀皇朝事实上是有先例，天家有尚武之风。每代君王，都曾经至少御驾出征过一次。杨曦请出教母楚君仪，带领御部女官，与外朝唇枪舌战，争执数日，才算将此事定了下来。
杨曦从旁看着，也不免觉得心有余悸，揉着额头，对楚君仪道，“幸好是有教母在，廷议真是折磨人，朕听这三四日，便觉得头痛不堪了。”
从前就知道，鸿文馆太学院，最可怕便是学法学与礼制的那些人，随便拿出哪本书来，都可以砸死人。
廷议的时候，各个旁征博引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抓住对方的漏洞便是要往死里驳斥的。从旁听着都觉得心累，更何况正面杠上去的人。这是外朝的廷议，楚君仪为首，御部女官为辅。事实上，之前为了说服六庭馆同意御驾亲征的事宜，内廷已经争过一次了。明恩华与悦华翎站在天子立场上说服六庭馆，内廷议事的一字一句也都记录在册。难得楚君仪转换立场之后，依然能如此从容不迫。
楚君仪笑了笑，说，“不敢当，陛下赞缪了，此次能够说服外朝，真正劳苦功高的，应该是华妃与昭仪才是。”
杨曦点头称是，内廷宫妃如此强悍能干，对他而言也是幸事。只是如今，想到当初精通法理，头脑明晰的白素素，心里未免还是有几分伤感。
他对楚君仪说，“华妃与昭仪是挺不错的。”
人才出众，辅佐内廷是不错，只一点遗憾，这两位都没有孩子。
因为担心楚君仪在这里再度提起此事，杨曦便故意打岔，说起南境的风土人情。提到此次南征种种。楚君仪微然笑了笑，便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陛下此次前往南境，大略要去多久？”
“看局势吧，若是风平浪静一切安好，那就两三个月足够。若是局势不安，或许会多留一阵子。”
打仗这种事，未必能说得准。一年半载也是常事。想想能离开宫中，不再继续这些繁琐的事务，他倒是觉得心里挺轻松的。
楚君仪见他心情似是很不错，便提议道，“将昭仪带上吧。她从前也是行军打仗的出身。跟着你想必能在战场上照应几分。”
杨曦思索了片刻。悦华翎射部出身，年少之时便有军功。如今在宫内待了这么多年，想必是闷的不轻。想到她这些年来，做事也算勤恳，又不曾出过什么错。出征的话，身边的事情也需要人打理，只带着慕清容一个人在，怕是会过于劳累，因此便点头，道，“那我回头告诉飞鸿殿一声，就请她一同出征吧。”
楚君仪含笑点头，说，“这样一来，六庭馆也能安心许多了。只是内廷只留华妃一人，怕是有些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