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华翎镇定的看着她，隔了许久，才娓娓道来缘由。
“你们家娘娘久病，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有些人说是胎里带来的病，也有人说，是当初年岁尚小的时候，被你们送到书院里念书。得了寒症，书院里的人也不管，耽误下来的病根。但当初长公子归家的时候，已经延请天下名医看过了。按理说不该这样严重。”
淑妃是生性豁达的人。都传言她幼年时曾经被父亲的妾室虐待过。悦华翎往日在六庭馆帮她批阅文书的时候，偶尔也聊到一些家室。从本人的态度来看，那些事情，倒像是谣言一般。
至少是在淑妃看来，家里没有什么人特意的对她不好。两位姨娘，也是温柔而又客气的人，不会有什么坏心。可能就是府上大了，有些事情照顾不周吧。兄长偏要问罪。也许是苛责太过了。
悦华翎得到的消息，却是当初，淑妃在鸿文馆读书的时候，明明生了寒症，管事的却被府上的人买通，不上报，也不去请大夫，因此才落下病根。这样的事情，她的兄长想必是一清二楚的，只是不愿告诉她罢了。
白府里的老大人是很忙的。长公子求学的时候，这位淑妃娘娘，一直由府上的姨娘们照顾，表面上，自然是殷勤而又恭谨的，不曾露出过半点破绽。年幼的淑妃，也是将这两处偏房以及庶出的哥哥和妹妹们看做自己的家人。教统大人后来查明白了这些事情，因为不想让妹妹伤心的缘故，表面上，是什么也没有说。
身体不好是事实。但也不至于如此。入宫之前，就调养的差不多了。生与书公主的时候，病的重了一些，是因为有人在淑妃孕期的饮食中下了寒性食材的缘故。后来为了辰公主远嫁的事情伤到心，又病了一阵子。但宫里那么些医官，也不是白吃干饭的。久病的病根虽然不能根治，调理得当，总不至于朝不保夕。
何况这么些年，之所以一病不起，都是因为心境恶劣的缘故。当日杨曦允她出宫，这些前尘往事都了断了，心境与从前截然不同，再用心调养一番，应该是会好起来才对。
杨曦当初便是这样想的，所以才那么快让她出宫。出宫的时候，悦华翎也曾在宫内相送。见淑妃虽然心境依然抑郁，为了辰公主的事情悲伤。但毕竟是要离开伤心地了，精神略微振作了一些。
她不该这样快病重身亡的。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是因为与书公主将要远嫁之事受到沉重打击，那又是什么人，将与书公主要远嫁北境的事情告诉她的呢？
听说淑妃过世的消息之后，这些疑惑，就一直盘亘在悦华翎心里。她确实欠淑妃人情，另一方面，这么些年，宫里无头无尾的事情也太多了些。从前淑妃仁厚，总说不予追究。如今人已经没了，悦华翎却想着，非得要查清楚不可。到底是什么人在做鬼。
棠姨娘听她说起这些，只哭着道，“我们能知道什么呢？娘娘自打从宫里回来之后，一直与公主一起住在桃林那边的小楼里。和我们西院隔开来的。我们想要去请安磕头，长公子都不许。直到娘娘没了，才容我们见最后一面。这么些天了，见过的，也就是寿材里的人罢了。不怕昭仪娘娘笑话，在这个家里，我们是一点儿主都不能做的。就算真心心疼咱家娘娘，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悦华翎听着这话，轻声说，“两位姨娘时常在家里的，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我看，我也只能去问长公子或者小小姐了。”
小小姐，说的是白君辞。她虽然是庶出，但毕竟是那位大人的血脉，说起地位，还是比母亲略微高一些。
棠姨娘听了这话，也只擦了擦眼泪，说，“他们是能做得主张的人，有什么事情，是该问他们。”
茶也喝了，坐也坐久了。她这次来，原本是打算守灵的，因此便同棠姨娘告辞，独自一人，走到了停灵的帷幕之后。
如今还未到七日，未曾到封棺的时候，因此棺木只是虚虚掩着。白家那两位大人在外面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长公子又早有严令不许偏房上灵堂来。
因此帷幕里外，只有几个分家找来的十岁上下的小孩子们披麻戴孝哭着烧纸。
与书公主说是病了，不能起身，因此也没有过来。
悦华翎抚着棺木，轻声叹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还是让我陪着你吧，多少算是旧相识了。”
她这几日便住在白府了。首辅大人之前是说过，准备了个别苑给她住。跟别的悦氏出身的命妇们一起。悦华翎说不必了，毕竟是奉旨守灵。就跟那些孩子一样，随便打个地铺，睡在灵堂里就行了。
她也不想和悦氏的人在一起。偌大一个白府，如今也只有躺在这里的淑妃和她的关系最为亲近，这些日子，身在灵堂的帷幕之内，听着外面隐隐切切，或真或假的哭声，真是觉得世事无常。
偶尔也同那些守灵的孩子们说几句话。那一日她睡在灵堂里，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有小孩子在议论。
“姑姑这次，和别人都不一样啊。”
有小女孩的声音说，“是啊，上次给七叔守灵，还是冬天呢，才三天就很难闻了，姑姑这都快五天了，还是一点儿事都没有。”
“白姑姑可能是神仙吧。”
小孩子百无禁忌的，议论着这些事情。那会儿悦华翎睡得迷迷糊糊，也没有力气细想。第二日醒了，听着外面哀哀切切的乐声。还有忽远忽近哭灵的声音。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突然间想到昨天那些孩子们说的话，突然警醒起来。
是不对。她向来没怎么见过人死去的样子，所以没有察觉到异样。这些小孩子，都是晚辈，白氏一个大族，只要有人过世便会把他们照过来。他们若是觉得不对，那事情肯定是有些异常的。
她先不动声色，等到深夜，灵堂这边已经没有什么人的时候，才推醒一个叫小艾的女孩。
小艾迷迷糊糊的，抬眼看着悦华翎，问，“姐姐叫我做什么？”
悦华翎轻声问，“桃花林那边的路你认识么？可不可以帮姐姐一个忙，去林子里的小楼那边，就是与书公主的住处，看看照顾公主的慕姑姑在不在？如果她在的话，帮我叫她过来吧。”
小艾揉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差不多明白了她的意思。翻身起来，便往桃花林那边门廊灯火的方向跑了过去。悦华翎在灵堂外站着，看着小小的白色身影渐渐没入黑暗里，夜风微凉自面上拂过，虽然面孔还是一副镇静的模样，但此时此刻，她也是有些心烦意乱。
她并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只是既然心有疑惑，就不想轻易放下。
没过多久，慕清容便过来了。这几日因为照料公主的缘故，看来是挺辛苦，脸容上都写着疲倦。
悦华翎带着她，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所在，便将那些孩子们议论的，淑妃尸骨有些异常的事情说了一遍。
慕清容听了就说，“如今已经是停灵第五日了，棺椁也不曾密封，你们都睡在灵堂里，还什么都察觉不到。是有些不大正常。”
人自死时起，皮肤毛发都会一步步衰朽。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一直不变。除非，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悦华翎低声说，“淑妃娘娘身份贵重，若是说开馆验尸，未免有些大动干戈了。慕姑娘也是大夫。华翎想着，不如趁着尚未封棺，我们先推开棺材看一眼吧，若是真有什么不对，回报内廷再说。”
慕清容说，“悦昭仪想的周全，那我就去看一眼吧。”
灵堂里也没有旁人，就是这些日子守灵的几个孩子，都已经睡着了。她们两人也不打算惊动别人，轻手轻脚的走到帷幔覆盖的棺木跟前。
悦华翎虽然没怎么见过逝者。但想到这棺木里躺着的是淑妃，心里也不怎么怕了。上前帮着慕清容，两人合力，将虚掩的棺盖往下推了一段，淑妃的面孔，便在灯烛的微光里露了出来。
悄无声息。
悦华翎倒是真的不怕了。
那张面孔，微微闭合双目，安详的躺着。神态宁静，面孔雪白。看着虽然憔悴，但却与淑妃平日里的模样并没有多大差别。简直就像是还活着一样。
悦华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颈部的血脉，果然这身体已经冰冷，气息全无。但看这模样，又确实不像是死去多日的样子。
何须慕清容来看呢？连小孩子都能察觉到不对。
慕清容的神态也有几分严肃起来。她示意悦华翎搭手，将棺木又往下推了几分，伸手解开淑妃的衣襟，在胸腹的位置看了几眼，将衣襟合上。对悦华翎说，“事情可能真有蹊跷。娘娘的死不单纯。你先在这里待着，我要回宫一趟，将此事告知陛下。”
悦华翎听她这样说，便伸手整了整淑妃的衣衫。将棺木推回原处，对慕清容说道，“慕姑娘放心吧，你回来之前，我会守在这里的，此事也只有你知我知。”
慕清容点点头，也不顾此时已经深夜，便出去找人备马，往宫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