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华翎一进来，便表明了来意。
她是来替悦氏那位正妃致歉的，那位正妃转身而去这才不到一个时辰，悦华翎便来了，可见悦氏的消息有多灵通。
连大宗师的话都带到了。说明白了，那位大小姐的性情，就是这样不成器，原本早该打死的，偏偏又是郡主的女儿。入宫一事，也是宛平郡主一力主张的。大宗师说，早就料到这个女儿只会无穷无尽的惹麻烦。还请权妃能担待的时候，多担待些。
悦华翎今时今日，才算是说了实话，这位金枝玉叶的大小姐，竟然也被大宗师这般嫌弃。倒是意料之外。
大宗师的面子，还是不能不给的。云容留下悦华翎吃饭，含笑道，“我如今既然在这个位置，不包容些能行么？她毕竟年轻，又是郡主的长女，向来捧在心尖儿上疼的，我们都是在宫里待久了的人，让着她些，也不妨事。”
悦华翎亦谦逊笑笑，说，“臣妾替大宗师谢过权妃娘娘的宽宏大量了。”
那真不敢当。
大宗师生性谦虚平和。跟谁都客客气气的。但真细想一想，满朝文武，内廷外朝，能惹得起他的，有几个啊。连天子都不会轻易对他发火。更何况区区一个权妃。给了台阶，那就顺便下吧。
又留了悦华翎一起吃午饭，顺便说一说六庭馆的事情，往后日子还长，管是面和心不和还是怎样，总得相互照应。能应付，便应付一二罢了。
要不怎么说，还是悦华翎厉害呢？都是上马就能带兵打仗的人，
悦华翎走了之后，云容说还是困，歇会儿中觉吧。
这一睡，便睡到了午后，几乎是到了晚膳的时间了。
但凡她人醒着，总就有人过来跟她说杨曦人在哪儿。这在宫里时间久了，都成规矩了，各宫各院，管受不受宠有没有侍过寝，天子翻了谁家的牌子，上了哪个宫去，总是要打听的。从前都是自己打听，如今她做了权妃，这才到晚膳的功夫，六庭馆御部的女官就巴巴的把消息送过来了。
可见淑妃这贵妃干了那么些年，日子有多不好过。
天子晚膳在明成殿用，今夜大概也是宿在明成殿的。
仔细想想，他确实也是许久不曾见华妃了。如今天启四贵里，除了宗室刀龙家与刚刚出宫的白氏以外，悦氏与楚家的嫡女都在宫里。明成殿虽然贵为正妃，但出身毕竟稍微低了些。又是少年夫妻过来的。难免要安抚一番。
今夜难得清闲，仔细想了想，也没有什么要立刻去做的事情。她便点了宫灯，让婉心把做鞋子的布料找出来，打算绣双小鞋子，给与书公主穿。
淑妃回白府之后，与书公主也随她回去了。不过毕竟是天家帝姬，应该不会长久留在白府。往后想必还是要接回来的。如今宫里就这一个孩子，不用心一些不行。
帝姬么，衣服鞋子什么的是不会少的。一年到头，先不说内廷按着季节置办的。光是天启贵家女子送的，便已经穿不过来了。贵为帝姬，母家又是天启四贵之一的白氏，确实是什么都不缺了，也就只有亲手做出来的功夫，能显出几分诚意来，还是会穿几日的。
绣的是百鸣神鸟，其实云容心里是很喜欢百鸣的，反正公主人在宫外了，穿也穿不了多久，不会被杨曦看到。就算看到，也不至于跟小女儿发什么脾气。
或许还是想念曾经穿着百鸣狩衣的那个人吧，她们姐妹俩相处的时日不多，但如今，依然会偶尔想起当初一起乘着马车过天街的日子，简直恍如隔世。
她不怎么想起云昭，因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朝露之城。为了朝露之变的事情，云昭兵败身死。她孤身去见云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的是大义。但焉知不是那冠冕堂皇的大义杀了云昭呢？
至今还记得那白色僧衣在月光映照下，透出的苍白颜色。云昭最后的面容，也是血色全无的白。
不知不觉间想起这些事情，手中针微微颤抖，在指尖戳出一点血色，还没留意，便沾染在绣了一半的鞋面上。
这鞋面是没法要了。她这样想着。将布从绣架上拆下来。扔到一边，换了张料子，重新打样。便是这个时候，婉心进来，轻轻说，“主子，大事不好了。”
云容心思还在多年之前的朝露之城，一时愣怔，没有反应过来，抬头看着婉心，一双黑瞳里半分神采也无，倒是把婉心吓了一跳。
婉心说，“娘娘莫急，不是咱们家的事情，是刚才宫外传了消息进来，说白家那位娘娘没了。”
白素素？
云容一急，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带翻了面前的绣架也顾不得管，只惶急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没了呢？”
说着话，便想要去持中殿，问问杨曦是怎么一回事。无论是说起私下的交情，还是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来看，白素素出事，她都不能不问。
婉心扶着她，说，“娘娘可千万不要着急了。婢子听说，淑妃娘娘就是为些事情，激怒攻心，才没能救过来的，娘娘往后可千万要保重啊。”
眼见婉心急的都要哭了。云容知道，她大概是已经知道内情了，因此也不急着去找杨曦，先缓缓坐下，问她，“你打听清楚了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婉心这才娓娓道来。
今年开春那会儿，高阳公主不是没了么？不仅人没了，也没有留下孩子。前些日子白大人同天子说起这件事，说了，如今为了北境安定，是要与蛮族累世姻亲的。最好再嫁一个公主过去，他们都跟慕容府那边商量好了，若是生下女孩子，便返嫁到朱雀皇朝，若是生下男孩，就立为将军府世子。朱雀皇朝这边，会再给慕容公子一个麒麟王的封号。要让北境慕容府和刀龙宗室一样，成为代代外戚的异姓王，为朱雀皇朝镇守北境。
筹谋的倒是深远。白家那位大人，早就跟慕容氏谈好了。北境战场这么些年死的人太多了，军费也是耗资巨大。如果可以封一个外戚世家做北境王，将楚家军换防到西北，再裁撤一半，省出来的大笔军费，便可以拨到江南赈灾。至少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至于慕容氏，虽然是异族，但若是代代外戚，与皇室血脉交融，焉知不比楚家忠心呢？
云容一时之间，被这消息震懵了。
也难怪淑妃扛不住打击。她在宫中，原本便孤立无援。好不容易退宫归家，却是不曾想到，连父兄都算计自己的孩子。久病不起的人，如何支撑的住？
眼下宫里就一个与书公主。和亲只能让她去。虽然可以找宗室之女代替，但此女毕竟是要用来收服慕容氏的，不是天家骨肉，如何能放心？
云容想了想，说，“临月长公主不是还未出嫁么？他自己统共就只有这两个女儿，一个已经死在北境了，非得要把另一个也送去么？”
说也是说气话。她只要自己想一想，也就能明白杨曦的难处了。
临月长公主是杨曦的妹妹，如今已经二十多岁了。原本是许给白虎家的公子的。当初白起在北境战败之后，白虎世家没了，白家那位小公子也在战场上不知所踪临月公主是已经许了人的帝姬，按未亡人算的。先皇在时，她便说了不愿再嫁。如今换了杨曦坐在帝座上，更不能逼迫幼妹了。更何况临月公主比慕容家那位长公子还要大出十多岁来，就算杨曦丧心病狂，慕容家也未必能愿意。
北境如今若要有了麒麟王，必须与天家代代姻亲。慕容家长公子的嫡子，也必须从朱雀皇朝帝姬的肚皮里生出来。事情是这样没有错，但杨曦，他毕竟只剩下了这一个孩子。怎么舍得？
云容坐在那里，思索良久，问，“陛下现在在哪儿？”
“刚才换衣裳出宫了，毕竟白家那边是大事。”
云容说：“知道了，我明天再去见他。”
宫妃薨逝，必然非同小可。至于要嫁掉与书公主的事情，毕竟还没有传开来，应该还只是跟白家商议过，不知怎的，就传到了淑妃的耳朵里。就云容个人的看法而言，将年龄幼小且自幼体弱多病的与书公主嫁到北境绝非上策，但这种时候，杨曦不需要听她讲这些。
她得弄明白，她是权妃，是站在帝王身侧的那个人，而那个人，在淑妃驾崩之后，更需要她的安慰。她不能不振作。
做了一半的绣鞋放在一旁，如今看一眼，都忍不住叹息。
生在天家，竟是这样命苦么？说起来，嫁到慕容府原本也不能算是什么坏事。只不过先前辰公主是与淑妃母女情深，舍不得。如今与书公主，又是自幼病弱，不该去那苦寒的地方。
那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杨曦只剩下这一个孩子，若是当初想开一些，膝下多几个孩子，也不至于如此。
希望此事之后，他能想开一些吧，如今天子已经年过三十，宫内却一个孩子都没有了，偌大一个内廷，连孩童的欢笑声都听不到，未免让人觉得凄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