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病势沉重，慕清容终于还是被派到了谨成殿，昼夜不停的照应着。
华妃向来与淑妃交好，又时常去探望淑妃。为了不让淑妃察觉到异状，公主的事情，连华妃也被瞒着。
因这些缘故，最难过的日子，也只能让云容陪伴在身边了。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起公主童年的趣事，一桩桩一件件。杨曦说，若是不多说一些，怕是过不了几年，就要将她忘记了。
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啊，恨不能捧在手心里的人。可是也不能不忘了。贵为天子，不能沉溺在悲伤之中过久。能做到的，也只有在遗忘之前，多想起一些过往。再多想想那个孩子。
眼下局面是还好，但想起阿辰的时候，云容也会在睡梦里哭醒。她的哥哥死在了战场上，她的外甥女，也在异族的土地上病逝了。没有比眼看着家人一个个离去更痛苦的事情了。阿辰之死，她比自己所预料的还难过。就算难过，还要想着安慰别人。让府上的大哥，不要悲伤太过了。
前阵子谨成殿养的那只猫死了，淑妃便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听她跟人说，谨成殿内，不要养什么活物了。
什么不都一样么？活着的时候活泼可爱。一旦死在面前，给人留下的，只有凄惨的心境。淑妃会那样说，也许也是因为公主的事情而被勾起了心事。
这些日子有慕清容照顾着，身体也好转了一些。慕清容一直也不敢跟她提起公主大去的事情，只能陪着她，在谨成殿内偶尔散散步。
淑妃在这一年，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人，原本少年时便身体不好，知道是病秧子。因此才托付给天子照顾。谁能料想，才不到十年，竟然能在宫里熬到这个地步。
慕清容能做的不多。医术方面，她做的再好，也不能起死回生。更何况，淑妃这么些年，之所以一病不起，说到底，还是心境抑郁的缘故。在这宫里，已经没有可挂念的人了。想要让她开朗一些，让她养孩子，养猫，结果都是凄凉收场。如今也不能提起了。
已然封宫的缘故，散步也不愿走出殿外。谨成殿再大，住的久了，处处熟悉。更何况常年累月的封宫。庭院园林之上，花的心思都少了。连回廊桥下的池子里都浮起了一层绿萍，处处都是凄凉境像，看得久了，恐怕只会让心情更加阴郁。
慕清容只能劝她，“出去走走吧。你在这宫里，又不是坐牢。当初说要封宫，不过是不想过问宫里事的缘故。四处多走走，又不会怎样。过些日子，要是身子养的好些了，跟陛下说一声，让你回家去休养吧。”
如今慕清容也觉得，不要再让她在宫里待下去了。简直作孽。
淑妃听了这些话，心思也活了一些。谨成殿这个地方待了这么些年，已经待到烦腻的不行了。杨曦那个人的冷酷无情，又早已被她看透。知道那个人不是可以依靠的人。她出身于位高权重的贵族世家，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没有什么执着之心。在这宫里，她名义上是正妃之首，却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别人。但却有人恨她，一次次害她，恨不能将她置于死地才痛快。
这世道人心她读不懂。其实仔细想想，是不如离开算了。回到白府上，府南的桃园里，是她从小住到大的楠木楼，与府中别处都隔绝开来，春日里在阁楼顶上往外望，只看得到粉云一般的桃花，还有桃林里流出来的，澄净见底的溪水。一年四季，都有细细的鱼儿顺着溪水游动。前些日子病得重了，昏昏沉沉的时候，想起的，却是自己幼年时在溪水里摸鱼的时候，摸到的那种凉凉的触感，还有日光下被晒得发红的肌肤。
恍若隔世。
她知道自己是想家了。也想起从前，阿辰还在这边的时候，春日里总陪着她出去摘花，累了的时候，两个人便随便找一处水畔阴凉处坐下。阿辰依偎在她身边，说好像有虫子钻进衣服里了，痒痒，她便用太掖池的水打湿了手帕，翻开衣衫，一点点擦着她的小公主娇嫩的肌肤。
糊涂的时候，简直忘记了，那小小的身影，到底是她自己的幼年，还是一直陪伴她的阿辰，宫里是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但是杨曦说，无论如何，也得等她好一点，再送她回府休养。为了这个缘故，就算勉强，也算振作了几分。
这一日和慕清容一起，沿着永巷的宫墙散步，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长门附近。
她说有些累，想回去了。布辇在外头等着。慕清容应着，说是出去叫人进来。淑妃便自己扶着墙，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回走。
她好像听到了细弱的叫声，像是猫儿，又像是小婴儿。心里隐隐的不安，像是什么在抓挠着似得。明知道不该去探索，但不知不觉间，就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了过去。
绕过永巷，还不到长门的地方，是荒废已久的竹苑。再往过走，凉亭附近似是有些人声。淑妃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探头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是一只母猫，被人按在水畔的石头上，剖开了肚腹，鲜血淋漓的胚胎被从腹膜之中拽了出来，恶狠狠丢在水边。红色的血液融入溪水里，丝丝缕缕飘荡开去，这一幕太过于震慑，对于做母亲的人来说，宛若胸口插刀。她慌里慌张的转身，见慕清容赶上来，惊慌失措的扶住了她。
“娘娘，您还好么？”
“没事……没事……”
喃喃自语着，她背对着竹苑那片溪水，想要当做自己什么也不曾看到，可是还没走几步，天旋地转之间，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淑妃这一次病得很急。
云容毕竟是在宫里待久了，三天两头听说淑妃生病。时日长了，连问都不好多问了。病就病吧，延医问药便是，不然还能怎样？就算关切，那也得等人好些了再去探问吧。
婉心犹犹豫豫道，“这次情况不比寻常，婢子听说，淑妃娘娘是受了惊吓才突然发病的，陛下已经发火了，把华妃和苏昭仪都叫到了持中殿里在问话。具体是怎么回事，眼下还不清楚。”
被吓到了？宫里还能有什么吓人的事情，谁敢吓她？不过持中殿那边既然叫了明恩华和苏雅，也许此事与她俩脱不了干系吧。
这样想着，云容披衣起身，轻声道，“我们去持中殿看看吧。”
持中殿此刻一片寂静。慕清容也不在，只有几个秉笔侍墨的女官在一旁伺候着。楚云容认出来，此刻陪伴在天子身边的秉笔女官，正是淑妃庶妹白君辞。
华妃和苏家那位昭仪都在地上跪着。华妃神色平静，苏雅却是一脸忿忿不平之色。
楚云容急急赶来，一时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便在一旁坐着，静静听她们说话。
听了一会儿，便听出些眉目了。
说是明成殿猫养得太多，又顾不过来，有些时候不留神便跑到明成殿以外的地方了。宫里这样大的地方，也不至于容不下几只野猫。只是明成殿向来纵容这些畜牲，养得倒跟主子一样，到哪儿都是无所顾忌的。
这些日子，就有只母猫，不知发了什么疯，天天在毓秀殿附近叫唤。声音凄凉，就跟小孩子的哭声一模一样。昭仪睡不安稳。就让殿内伺候人出去捉猫。说是捉到就处理掉。虽然心里有数，宫里的猫，十之八九都跟明成殿有些关系，但毕竟烦不胜烦，也不打算跟明成殿打招呼了。先杀了作数。
杀猫是杀猫，把怀了孕的母猫剖开肚腹将小猫胚胎拿出来，未免太过于残毒，而动手的，便是苏昭仪的乳母。
杨曦说，“管是什么人，竟然在宫中做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这内廷之中，恐怕是容不得她了。”
苏雅抬头，凛然不惧道，“臣妾伺候陛下十多年，自问没有犯过什么过错。臣妾是乳母一手带大的，乳母杀猫虽然残忍，但也是心疼臣妾。说到底畜牲就是畜牲，陛下今日要为了明成殿内养得畜牲，杀了我毓秀殿的活人么？”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连楚云容都被震到，不由坐直了身子，却见杨曦震怒之下，抬手便摔碎了手边的茶盏，道，“放肆！”
白君辞吩咐侍墨女官过来收拾，她却扶着杨曦，低声道，“陛下冷静。”
楚云容也站了起来，看着明恩华，一时没有说话。
宫里的事情，哪里有常数。若是今日华妃得宠，为了明成殿的畜牲，杀几个奴才，又算得了什么，君王若是昏聩，只管肆意妄为便是，何必在乎别人口舌。
但偏偏，杨曦不是昏君。
更何况，今日之事，原本便不是为了那只猫。死只猫在宫里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淑妃受惊，才是要事。
若无人承担责任，没法跟白府交待。若非得要有人担责，说到底，明成殿没有什么过错，毓秀殿所犯的，也不能算是什么大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