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什么人，提到白狐悦氏的时候，心里多少都是会微微动一下的。
朱雀皇室名门世家众多，其中地位最为隆重的，有被称为天启四贵的四个名门望族。其中居首的，是刀龙杨氏，宗室武家，身份之贵重仅次于天子自不必说。之后不相上下的，便是银蟒楚家和青鸾白氏。居于末位的，才是白狐悦氏。
四贵家族虽然只是世家，但论起财力地位，连在外的封国领主都不能跟他们相比。更何况除了刀龙世家原本便是宗室之外，其他三家代代外戚，说是天潢贵胄也不为过。
刀龙兵府这么些年军功渐微，先皇又极为恩重楚家，因此楚家之锋芒渐渐压过刀龙世家。刀龙亲王与楚家不合也是满朝皆知。至于白氏，始终把持儒门，地位却也不曾动摇过。
而白狐悦氏，是后来居上的。当年出身于白虎世家的名将白起在北境惨败，阖族几乎全部战死在战场上。白虎一族自此一蹶不振。
当初北境那场大战，帝王亲征，御驾便在龙门要塞。白起败在衡江辽阳，当时的楚家家主楚凤远也死在衡江之上。蛮族联军逼近龙门，为了保护御驾的缘故，楚家不惜死战。当时谣言四起，都说帝王将要陨落在北境。
而身在天启的悦氏家主，为了效忠天子，将家产私宅全部变卖充作军饷，贿赂朝臣，才算稳住了天启的局势。
白虎家族覆灭在战场之上。白狐悦氏毁家纾国，因为功不可没的缘故，天子回京之后，便将皇室产业交给悦氏打点。悦氏因此东山再起，并成为朱雀皇朝第一首富。
都说悦氏虽然一介生意人，却对皇朝忠心耿耿。患难之时见得的人心。因此跻身四贵之流。虽然不满的人很多。但悦氏替代白虎家族之后，门庭日渐兴盛。渐渐的，也成了重权世家。
大宗师虽然自称是生意人。但悦氏如今之地位，的确已经算是权倾天下了。
悦氏特别出名的是两件事。一个是有钱，特别特别的有钱，因为钱多而天下皆知。另一点，便是悦氏出美人，白狐世家号称媚骨倾城。大宗师虽然身为男子，那精致细巧的容貌，漫不经心淡然一笑间，也是天崩地裂山河倒流。
有钱而又好看，岂不是天下人的梦想？因此提起悦氏，难免都有几分艳羡。然而此时此刻，白羽的语气，让雪鸮听到的，却是轻蔑与厌恶。倒好像那位风华绝代的悦氏大宗师，是什么肮脏不堪的人物似得。
白羽说，悦氏就是如此。外表光鲜好看。那一颗心怕是墨染的，都黑透了，触手就嫌污秽。这样的人，哪怕只是稍微沾染几分，都觉得肮脏无比。
悦氏初初接触海中国，也是走的海上贸易，一开始是买珠宝与鲛纱哦，兵器也要，只要是奇货可居的物件，不管是什么，买进卖出，都是商家的本份。说是之前悦氏有一位小姐，出海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碎岛这杀婴的习俗，便看见了商机。
东皇在诸岛领主之中，算是比较有头脑的一个人。谁能想到，堂堂白狐世家未出阁的小姐，竟然会独自出海跑码头。不仅如此，甚至还抛头露面，亲自与各岛领主相谈。最终选定了星岛，作为悦氏在这边的基地。
那位悦氏出身的大家闺秀，是用自己的身体说服东皇的。她所换取的利益，据说连大宗师都赞不绝口。说真是做了一笔划算的买卖。
星岛北面，是悦氏出资建立的红袖书院。说是收留孤儿读书的地方。但只收女孩。并且给银子，一两银子一个，不论年岁大小。
女孩儿生下来，反正是个晦气东西。养到十几岁再卖和生下来就卖相比，那当然是生下来就卖合算一些。
本来是要摔死的，拿去还能换些银子。没准还能攒些钱给儿子们娶媳妇。人家悦氏，是朱雀皇朝的大户人家，想必是因为不忍心看到孩子们吃苦，所以才建立这样的书院吧。
那位悦氏的闺秀派人挨个岛屿的收购女孩，人人翘首盼望，不出两三年，碎岛的女孩子们，竟然多数都被收到了星岛。又过几年之后，那些岛民才发现，已经没有女人能给他们做媳妇了。
这个时候，这帮人又来星岛求请悦氏，能不能把他们的女儿放回去给兄弟们换亲。悦氏十分好说话，可以是可以。只不过，人是卖出去的，当然由买家说了算。悦氏也不贪婪，只算来红袖书院的年岁，养过多少年，就是多少两银子。
付不起，那也好说，也可以租么，一年五分银子，只要租个女人回去生出孩子，不就行了么，要女人做什么？但有个条件，租回去的妻子若是生下女孩，就必须再卖给悦氏。还是给一两银子。若是男孩，就给随便租妻的人家决定了。
悦氏财大势大，又有东皇在身后撑腰。那些渔民又奈何不得她。只得按着她的要求办。穷苦人家凑不出那么些银子，租一个女孩儿回来，可能全家父子兄弟一起用。这样女人很快就坏掉了。坏掉就要赔钱，若是赔偿不出来，家里有孩子是孩子，没有孩子，老人也行，只要是人，签了卖身契，就能算账抵债。碎岛人的观念，男孩应该是最贵的，但悦氏开价，女孩一两，其他的，无论老幼，一概三分银子。
有些凄惨些的，弄坏一个七八两身价的女人，全家都要被抓去抵债。
因为有东皇庇护的缘故，星岛几乎成为法外之地。悦氏做着这样的买卖，连武王一时之间都治不了他们。
碎岛人对于传宗接代的渴望，愚昧的令人叹息。为了留下一个所谓的种，先卖掉女儿，再是父母自愿卖身，哥哥卖掉弟弟，哪怕卖的全家只剩一人，也一定要将男孩子生下去。这种可笑的执念在悦氏看来，就是商机。
雪鸮皱眉，道，“朱雀皇朝又不让贩卖人口，他们要这么些人做什么？”
白羽道，“在下从前也觉得疑惑，细细查过之后，才发现这世界之可怕，远超过常人想象。”
卖是不会卖到朱雀皇朝的。南蛮有商旅往来的小岛，四处妓馆林立，做往来水手与客商的生意。长得漂亮的女孩子，一多半是卖在了这里。再往南一些，漪罗岛借着海上贸易兴旺的缘故，岛上富庶，有丐帮在，他们喜欢买老人，打残手脚，放出去乞讨，也是一门生意。还有一些信奉海神的岛屿，神庙祭祀会买年幼的男孩子用来祭奠海神火神各种神，反正都是祭奠的时候要么淹死要么烧死。而另一些地方，培养雇佣兵，会要了年幼的男孩子过去训练，等长大了，再租借或者直接卖给需要打仗的领主们。
还有别的用场。有些地方，人是用来吃的，关在笼子的就叫菜人。这样的倒不拘性别，只要年岁小就行。这样的事情，想一想就觉得全身发冷。
在悦氏这样的生意人家看来，人其实和牲口也差不了多少，既然有价值所在，那当然应该低价买入高价卖出。
至于碎岛这边，踏进这个陷阱的人，非家破人亡不能出局。东皇虽然不愿与武王正面为敌，但只要悦氏还在岛上做这门生意。武王早晚是要拔除这颗毒瘤的。
雪鸮冷笑一下，道，“也不能把责任全推在悦氏身上，要不是杀戮碎岛这边卖孩子卖的那么痛快，悦氏的生意，也未必能做到这样顺风顺水的地步。”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这样看来，杀戮碎岛就是一堆烂肉，而悦华颜这样的人，便是嗅到血气就不肯罢休的苍蝇。嘤嘤嗡嗡，让这团烂肉腐败的更加肮脏。
杀戮碎岛这恶俗积重难返，也是事实。
就事实而言，这样的事情，若是在朱雀皇朝干，那肯定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但星岛非皇朝领土，果然法外之地，朱雀皇朝也不能追究。
雪鸮又问道，不知道被东皇所眷顾的，是悦氏哪位小姐？
“听说是大宗师收养的女孩。闺名好像是叫悦华颜。”
雪鸮知道这个人。
或者不如说，她从前的记忆里，是有这个名字的。
大宗师和刀龙亲王有姻亲，悦氏出身的女孩儿曾经为刀龙亲王生下几个孩子。都是外室所出。并不受亲王看重。
悦氏向来有这习惯，哪怕是给外姓人家生下的女孩子，都愿意要回来自己养着。大宗师善调香，也善于调理这些孩子。的确是养出了不少出类拔萃的人才。
宫里天子身边那位昭仪悦华翎就是其中之一。从前是侍奉悦宫的，人长得不错，也懂事。谨成殿那位也说过，悦氏出身的这位昭仪，人品无可挑剔。
悦华颜是悦华翎的姐姐，从前在天启的时候也见过。印象里是个看上去十分娇柔的女人，却是没有想到，竟然在海外做着这样的生意。
那人有一张十分美丽的面孔，骨子里，大概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当初初见姑娘的时候，再下原本也以为，姑娘是白狐家的人。但相处一番之后，这样的念头就打消了。”
“为什么？”
“感觉吧。白狐世家剥皮凿骨锱铢必较。姑娘的为人，并不是那样。”
就像是她莫名信任白羽似得，白羽也不知不觉间，就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