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看到她画出那一手十分精细的工图，便知道遇到的是内行，仔细看过之后，却苦笑着道，“姑娘，您要的这东西，是买不到的啊。”
雪鸮意外，抬头瞥了掌柜的一眼，道，“这世上还有银子买不到的东西么？”
掌柜的看着眼前女子，虽然一身素衣，但衣料质感极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人生的很美，虽然只得十五六岁的模样，但容貌极为精致。神态又是一派天真。做生意的人，多少是有些眼光在的。这位主顾的模样，一望便知是贵族出身。轻易不能得罪。因此倒也耐心，一点点与她说明。
掌柜的拿出之前被她嫌弃的弓弩，解释道，“姑娘你看，这个是碎岛军方卖给我们的连弩。一般情况下，新制的兵器，当然不会立刻流通出来，都是会先给王室卫队使用的。姑娘眼前所见，是去年的款式，已经算是很新了。但姑娘手中的图纸，论制作工艺，比我们手中最好的都要高明几分。这样的东西，若非跟碎岛王室有些关系，那是拿不到的。”
重量也是，连弩因为机括的缘故，原本要比普通的弓箭入手沉重一些。若要轻，就得混入大量的精金。精金有价无市，若非王室，也用不起这样的东西。
雪鸮想了想，说道，“也就是说，想要得到这样的弓弩，就必须和王室商谈？”
掌柜的摇头，道，“那也不行，碎岛王室不做生意。但星岛也产兵器，据说锻造工艺方面，比王域那边还要好上几分。东皇也是生意人，实际上咱们这边卖的海上来的刀兵，多数是从碎岛东皇手上买的。但这样精工锻造的兵器，为了防止仿制的缘故，也不会卖出来。不管姑娘是从何处见到此物，想必，这连弩的主人，与东皇的交情都颇为深厚吧。”
听了这许久，雪鸮也来了兴趣，索性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买不买东西姑且不论了，她只说，“掌柜的若是有空，就多与我讲讲东皇的事情吧。”
星岛东皇，据说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
杀戮碎岛这个地方，朱雀皇朝一般是叫海中国的，因为碎岛那片海域，岛屿宛如星罗棋布，领主们各自为政，又四处海盗，分不清哪里是良民哪里是盗匪。也谈不上什么国家的概念。因为通商往来的缘故，货从海上来，为了说起来方便，商人们就将那片海上群岛都称作海中国。日子久了，连皇朝官方也这么称呼了。
二十多年前，玉树岛上出了为雄才大略的统领，号称肃王。便是如今碎岛武王的父亲。那位王者自玉树到起家，征服列岛，凡有不服者一概屠戮。因此才有了杀戮碎岛之名。
星岛也在杀戮碎岛之下。东皇名义上是碎岛封臣，但只称臣不纳贡不缴税。与其说是封臣，更像是自行其是的独立领地。据说，便是因为东皇与肃王交情非同寻常的缘故，星岛才能幸免于难。
不仅仅是碎岛那位肃王，东皇借着军火生意的便利，交游广泛，据说朱雀皇朝这边，也有不少名门世家与东皇关系匪浅。
“云中叶氏，也是其中之一了。”
掌柜的笑笑，说，“这叶氏是晋北人，晋北刀客用的秋叶刀便是碎岛出产，生意往来肯定免不了的。晋北航路直通东海，叶氏这样的世家望族，交游广阔是不奇怪。如今咱们王爷的外家不就是叶氏么。除了叶氏，苏家和东皇也有交情。这都不算什么。小的从前倒是听说过，东皇跟咱们先皇，也是对坐饮茶的交情。若这是真的，这个人的手腕，想必是深不可测了。”
雪鸮随口道，“这事我倒是没听说过。”
一开口，便觉得有些失言，见掌柜的讶异的目光看过来，她也只是笑笑，说，“在下是帝都天启人，自以为消息灵通。但想想也是，天启的皇帝陛下同什么人有交情，当然也不必跟我说。”
即便这样，能以如此随意的态度提起天启城那位皇帝陛下的人，也是不容小觑。
雪鸮对这种机械组装的兵器一贯挑眼，从前见过更好的，凑合的东西也不想用，因此到最后，也是什么都没有买。掌柜的殷勤伺候了她一个下午，虽然没卖出什么东西。但得了银子，也是心满意足。
第三日上，准备出海的时候，也就带了点随身的物件。剑还是从宫里带出来的那柄，用布裹了，包在行囊里。打眼看过去，自己是觉着自己看上去也不像武士了。
她是不知道，以她这模样气质，整个人便如同一柄裹在素绸里的长剑。任凭外表如何掩饰，终究是无济于事的。
码头那边白羽已经在等着了，船看着不错，准备的也算周全。她自己想一想，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过于冒失了，就这么跟着一群陌生人出海，万一到了茫茫海上，出点什么变故，就算她剑法再怎么天下无敌，总也应付不了无边无际的海水。
但也是不知道为何，看着白羽，便觉得这人不错，不知不觉便将信任交托了出去。
白羽含笑站在船边，轻声道，“照顾姑娘的人，和负责行船的人，都已经准备周全了。只是想问一句，若是姑娘不弃嫌的话，可否让再下陪同？”
雪鸮思索了一下，问，“公子为何如此说，难道公子在这边，没有别的生意要照顾了么？”
白羽道，“这阵子生意是不好做。再下也想出海看看有没有别的机会。而且，这次出航的船工，多数都是朱雀皇朝中人。论起水性是不错的。但对碎岛那边，恐怕没有在下熟悉，若是能让在下陪着姑娘，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
雪鸮说，“那就一起走吧。”
她心里，此时已经打了另一番主意。若论身手，她是不必惧怕任何人的。唯一担心的便是，万一船工里有什么心存歹心之人，半途凿船什么的。她虽然会游泳，但海上又是另一码事。哪怕武功盖世，分不清海流方向，找不到岛屿，那该淹死也得淹死。
若是带上白羽，就能放心许多了。
上船之后白羽才问，“碎岛岛屿众多，不知道姑娘想去哪里？”
雪鸮说，“星岛，先去星岛看看。”
最初的目标本来是玉树岛，前日听了那掌柜的的介绍之后，倒是先对星岛有了几分兴趣。从海图上看，也是先去星岛比较便利一些，不必绕行。因此就选了这么个所在。
白羽笑道，“姑娘这么选，再下就放心了。此去星岛的路途倒是挺平安的。应该不会有海盗来打扰姑娘的雅兴。”
雪鸮听了，疑惑道，“是么？我听说星岛与南诏岛都在起兵反抗武王，还想着可能不大太平呢？”
白羽道，“那恐怕是谣言吧。南诏岛主是与武王有些不合。但星岛东皇，应该还不至于如此失智。”
雪鸮淡淡说了句，“是么？那我们过去看看。也就知道了。”
看起来，白羽说的是没错。
去往星岛这一途，算是风平浪静。不光是他们，路上居然还看到一些商船。
中途倒是有遇到海盗，老远看见了红色的旗子，与普通的船只完全不同。雪鸮心想无所谓，反正船上有配兵器，从前没有见识过海战，既然碰上了，打一仗长长见识也行。但白羽只是吩咐船工拿出一面银红色的旗帜升起来，对面的海盗船竟然也退了。
他们打出来的旗子，跟海盗旗颜色还不一样。若不是看着这一船的人都是老实渔民的模样，险些还以为她上的也是个海盗船。
白羽说，“旧相识罢了。这片海域都是东皇的领地。虽然有海盗劫掠，但他们绝对不会动东皇的商船。在下手上这枚旗帜，也是跟东皇借来的。”
雪鸮说，“我听说碎岛两代王者都极为痛恨海盗。东皇既然是碎岛封臣，为何能容许自己领地有海盗往来。”
白羽说，“那不是一码事。东皇是东皇，碎岛之王，是碎岛之王。虽然交情不错，也不会事事都想到一起去。”
听这语气，像是不想多谈的意思。雪鸮便没有再说下去。想岔开话题，便随口问了一句，“碎岛武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羽略微笑笑，道，“在下不过是一介商旅，哪里能知道王者的为人。听是听说过的，知道他约摸二十来岁。人很年轻，长得也不错。女孩子们都喜欢他。还有就是，大概挺能打仗的。”
在这样一篇海域四处树敌，若不是能打，估计到如今，骨头都能敲骨了。
天潢贵胄出身，何必如此拼命。若是有机会，倒是想跟他过上几招，看看这位王者的武勋究竟如何。
就这样闲聊着，不知不觉就入了星岛地界。果然打眼望去，比别处安泰许多。岛国人口较少。街上安静是理所应当的。雪鸮既然不在乎花钱，白羽就替她做主，在半山之上租了一个小院。
地方不算很大，但因为僻静的缘故，没有什么人前来打扰。人在前院，一眼便能看到海。如今想想，也是伤感，当初若是能让云桓早些退役，住在海边休养着。也许能多活几年也说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