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记错的话，这位内宫第一正妃才二十出头，说到年岁，似是比悦华翎自己还要小一些。正是盛年，怎么就心灰意冷道这种地步了呢？
原本还要劝她多保重的，看着现下的境况，实在是说不出口。悦华翎心思一转，就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
“谨成殿食物有问题的事情，娘娘已经知道了？”
淑妃不言，隔了一会儿，微微苦笑道，“不是说好谈与书的事情么？又说这样的话做什么？”
果然是这样，淑妃虽然不是医女。但毕竟久病成医，兼之心思灵透的缘故，这些事情，一有风吹草动便察觉了。
悦华翎道，“华翎受娘娘深恩，娘娘性命攸关的事情，不敢不过问。”
淑妃道，“我已经是朝不保夕的人了，过一日算一日，又何必多造杀孽。”
悦华翎不知道该如何再劝，便听淑妃又说道，“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身为正妃，从来也没有为难过别人，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恨我，恨到想让我死呢？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我刻意执着，什么事情都非得要查个水落石出，结果无外乎是别人更加恨我。皇室的体面，内宫的宁静也就没了。何必那么麻烦。我这个人，其实也不值得你那样用心。”
听这话里的意思，竟然是已经萌生了死意。悦华翎站在窗前，看到庭院里玩耍的与书公主，轻声道，“娘娘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公主，也该振作一些。”
淑妃淡然笑了笑，“有什么用呢？我好端端这样活着，也保护不了阿辰，若是我死在这宫里了，没准与书的父亲还会怜惜这孩子孤苦，给她一个好归宿。”
这话悦华翎可不信。想要保护什么人，当然得自己亲自保护。指靠别人，最终带来的，可能只会有失望。但看着淑妃如今的精神实在是不好，这些话她也说不出口。
淑妃说，“阿辰前些日子又来信了，那孩子，总怕我担心她，因此隔三岔五就写信过来。虽然说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我看她笔力越来越弱，怕是在北境过得不大好。”
听见这话，悦华翎心里也忍不住打了个突。
前些日子，好像是听说辰公主病了。鲜卑那边，每隔十天左右都会有信送过来。六庭馆那边会拆阅经手。除了淑妃，还有给别人的信，大多是伺候人代笔，只有给淑妃的，是亲笔手书。
当时便听六庭馆议论，公主恐怕是病的不轻，连写信的力气都没有了。也许就是怕淑妃担心的缘故，才亲笔写这一封信。就算如此掩饰，但母女连心，有什么事情是察觉不到的呢？
现下想想，真有些心惊肉跳。
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她说，“娘娘还是保重些吧。等过些日子，辰公主若是养了孩子，陛下还说，会让她带着孩子一起来探望您呢。”
淑妃说，“能等到那一天就好了。”
又对悦华翎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这件事情还是到此为止好一些，我并不想知道是谁做的。你查一查，把经手的人打发出宫就算了。至于幕后主使，不必再查问。”
如果知道是谁，早晚东窗事发。况且在这宫里，大家日日一起相处。看着也是和和睦睦的，若是知道有人背后想要杀她，若是看清那个人的面目，恐怕，也是徒增烦恼。
淑妃说，“凡是看开些吧，你就当时为我积点福份吧。”
悦华翎道，“华翎明白了。”
说是这样说，这件事，她也不怎么赞同淑妃的主张。
上一次淑妃生产之前，就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情。当时楚云容主张查，淑妃说不追究。也是把经手的人打发出宫就算了，并没有打算再计较。
淑妃不计较，不代表别人不好奇幕后主使的身份。身边藏了这样一个心机恶毒的人，任谁都有几分不安。更何况，不查清楚，万一什么时候被栽赃到自己身上呢？
悦华翎在查，楚云容也在查。然而他们都太慢了。大宗师在宫外布置了一批暗探，想要盯着被打发出宫的那些人，揪出主谋，结果，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被杀人灭口，线索全部断掉。
手段之干净利落，让悦华翎都怀疑这事情是不是大宗师干得。
但能一夜之间灭口十几人的，也未必只有大宗师，楚家也有同样的实力。若是大宗师干的，会不告诉她么？
她不知道。
这波人不换不行，打发出宫也肯定不行。就这样一路走到流华殿，悦华翎见过云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云容当即便做出决定。
“先让慎刑司把人扣下吧，问不问得出主使尚在其次，别让人灭口了。”
虽然有些违背淑妃的意愿，但思前想后，也只有这样做才算是妥当。
慎刑司参与的事情，不能不慎重对待。但此事毕竟紧急，为免打草惊蛇的缘故，悦华翎一边传令慎刑司抓人，自己便先去明成殿，将事情经过告知华妃。
最好能将事情控制在内廷之中。有两位正妃担待。若是能处理妥当的话，不仅不必让杨曦知道，连六庭馆，也最好不必插手。
宫中发生这样的事情，毕竟是丑闻，闹得人尽皆知的话，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这边悦华翎跟华妃说完事情经过，那边，慎刑司已经送了消息，说是查清楚了，为谨成殿置办膳食的人，不管职务高低，只要有经手，就都已经暂时扣了下来。至于该怎么查，还得请问两位正妃的意思。
华妃说，“你们动作倒快，这算是木已成舟了吧。”
悦华翎恭谨的低着头，说，“事急从权，还请娘娘谅解。”
华妃心里也有数，这么大的事情，十之八九是容妃的主意。悦华翎在她面前应对，却只字不提容妃。也是不想挑唆两宫不合的意思。
就殿所而言，华妃地位略微高过容妃。只是容妃做事，向来不跟华妃商量，倒显得好像内廷归她一人说了算似的。
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
华妃想了想，说，“让慎刑司那边的人查吧。先查出来那些药材是什么人放进去的，然后再慢慢的问主谋。这些事情，不必传到外朝，也不必让淑妃知道。还有就是，不要冤了无辜的人。”
悦华翎说娘娘说的是，就这样领命而去，华妃在殿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都是日夜相处的人。放眼整个内廷，全是如花娇艳的美貌女子。出身也都算得上高贵。背后干出这般肮脏的勾当，那鲜妍明媚的皮囊之下，一颗心恐怕已经如同墨染一般的黑了吧。
也难怪杨曦不喜欢进这内廷。谁愿意看这样的美人心计？前朝的事情，还嫌不够烦心了么？
不如消停些，少生些事端。
慎刑司那边很快给出结果。是准备点心材料的人，将那些对淑妃不利的药材放了进去。至于主使。问不出来。
悦华翎亲自去问过了，前后情节经过对得上，物证也查到了，看起来是没什么疑惑之处。因此就只留下了真正动手的人在慎刑司关着，其他人没什么相干，就先放了出去。
打发出宫怕被人灭口，姑且先留在浣衣房做事。
也算是内廷拿出来个态度，谨成殿有差错，轻易是不能饶过的。御膳房自此之后，办事大概也能上心些。
又从太医院打发了医女过去，往后送到谨成殿的膳食，都必须先由医女查验过，确保无害之后才能送去，谨成殿里，也瞒着淑妃，放了个医女进去，只说是寻常的伺候人。
事情办完，又去跟云容说。至于慎刑司的那个人，姑且先审着吧，无外乎就是要一个名字。不过是个女人，恐怕熬不过多少大刑。早晚会说出来的。说是嘱咐过慎刑司了，无论如何，这个活生生的人证要留着。
云容看着悦华翎，心想这人是真不错啊，心思缜密，办事又利落。难得宫里能有这样的人物。真不愧是悦宫带出来的人物。不知道能不能有悦宫的福气，得天子一世看重。
可能也难吧，杨曦那个人，到底还是凉薄。
慎刑司那个人，将来无论供出哪个名字，那个人在宫里的前程，也都算是完了。因果循环，不必同情。只是她也忍不住好奇，究竟是谁，这么盼着淑妃死？
以淑妃的地位，在宫里能取而代之的人也不多。她又威胁到谁了呢？仔细推算了一下，嫌疑最大的，居然还是他们几个人。
楚云容自己，华妃明恩华，昭仪苏雅悦华翎，再往下面的几个女官，应该不至于动这样的心思。
就算是她们几个人，看着也都不像是这么刻薄狠毒的人。但这样的事情，毕竟还是在宫里发生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宫里一天天待着，也是真够腻烦的了。
云容叹口气，叫婉心去六庭馆拿折子去。没别的事情可做的时候，她宁可看折子打发些时间。都说四海升平，也能安心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