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与杨曦一番深谈之后，云容便隐约有些觉得，皇嗣的事情上，杨曦像是已经胸有成竹似的。
按理说以他这个年岁，原本不必忧心国本一事。只是内廷宫妃都知道，天子一年到头，除了淑妃华妃容妃，苏昭仪悦昭仪这几位的宫里，别的地方基本就没有去过。
就是这几位殿上人的宫里，也去的不怎么勤，一年能召幸几次，恐怕掰手指都数的出来。从前两位公主还在的时候，倒是常去淑妃那边，十之八九是看孩子。淑妃身体不好，生过与书公主之后，几乎没有侍过寝了。
生那一位公主，都去了半条命。要让淑妃再生一个孩子，恐怕也难。如今谨成殿封宫，更是不必多言了。
华妃跟随天子的日子久了，一直没什么动静。内宫里都在议论，说那位身份高贵的大人，不会是不能生吧。风言风语一直在传，华妃却毫不在意。
也不见她求医问药。只说这些事是天命，命里没有这个缘分，强求也无用。这么些年，心思都花在六庭馆了。后宫的事情，反倒看得淡了。
容妃地位虽高，却不得宠。苏昭仪与天子也是少年夫妻，多少念些旧情。悦昭仪内廷外朝都走动的挺勤，对天子来说，也许就是个办事得力的女官罢了。总之皇嗣这个事情上，焦灼忧心的人，还真不少。
如今就昭阳殿那位与持中殿走动的勤。六庭馆又特别封了殿主人的身份。想来恐怕是有几分希望，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前朝对这位新晋的宠妃也宽容许多，随她出入内廷外朝，都没人说什么。
怕君上真听了谏言，不宠这位了，还像从前那般不近女色，那怕是皇嗣无望了。
唯有楚云容心里有数。昭阳殿，其实本来就不能生。想要皇嗣，恐怕还是从别人身上打算的。
能是谁呢？
云容这样想着，又把婉心叫了过来。
“你在宫里打听打听，陛下这阵子在哪里多一些。”
不是昭阳殿么？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婉心毕竟跟云容跟的久了，心思透彻，向来不自作聪明。云容让她打听，她立刻就去了。
六庭馆的丹册，不过是表面上的东西，杨曦去哪儿向来是有些随心所欲的，负责记录的女官未必知道。持中殿的人也不一定都清楚，时刻跟在杨曦身边的几位女官，自首座慕清容起，都是天子心腹，跑到她们面前打听这些事情，简直就是没事找不痛快。
万一给天子知道了，还惹一身腥。
婉心有她的手段。她上御膳房查账本。
今天子有吃夜餐的习惯。毕竟忙于朝政，累，容易饿，不光是夜餐，晚膳也可以查。他喜欢吃什么，婉心都有数，呈奉给天子的东西，也有讲究，和别的宫送的不大一样。比方说御膳房的账册记着，某年某月某日深夜子时一刻，谨成殿奉荷叶糕一品，虾饺一笼，柚子茶一壶。再看看耗材记录，知道是供奉天子的，那便知道，当日天子必然是宿在谨成殿。
晚膳也是，每日各宫里都是固定数目，若是突然加餐，多叫了几个菜，那要么就是天子去了，要么就是和别的宫妃一起吃饭，但要是跟别的宫的人一起吃，那肯定和给天子的菜不大一样。不说别的，杨曦喜欢吃什么，查持中殿的膳食目录就明白了，这么一对比，没有什么差不出来的。
就算是持中殿，外朝大臣赐膳，也都是有记录的，如果只是加几个菜，那可能就是内宫嫔妃留下吃饭了。这种时候，倒是不容易确定是谁。好在婉心后来发现，御膳房也是喜欢偷懒。因为各宫的菜单都是提前备好的。就假如华妃留在持中殿吃晚膳，天子会让加两个菜，如果没有特殊要求的话，御膳房问明白是华妃留膳，就会将明成殿原定的菜色送两个过去，免得临时准备。
知道这些事情，基本能推断个七八分出来。再跟持中殿外换班的武殿青缨卫套些话出来，就能有九成把握了。
查的都是天子身边事。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还好容妃地位高。担着协理六宫的职责。翻账本是份内之事，不至于被人察觉什么。
这一番查，果然还是查出来些蛛丝马迹。
悦昭仪所居的飞鸿殿，这些日子经常加餐，看菜色肯定是天子无误，这还不算。听说天子下午议政之后，也经常传召悦昭仪，似乎是商议朝政上的事情。留人吃晚膳是经常的，有些时候，甚至待到第二日早朝前才走。
那事情就挺清楚了。
雪鸮自打回宫之后，似是跟天子有些闹别扭的意思。整日提要去东海练兵。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在持中殿待了。和持中殿往来密切的，除了那位悦昭仪，便是云中叶氏出身的宛容叶清如。
都是武家女子。早知道入宫侍奉非得武家出身才能得天子欢心。当初就不该学什么三从四德琴棋书画。都学六韬兵略，骑马上阵就对了。
今上这般玩法，恐怕世家女子都该不爱红装爱武装了。不知来日太子，又是什么口味。
叶清如她是有些印象的，云中叶氏出身，父亲是广东知府，也算是名门世家，虽然在粤北南蛮子的地方长大，一口官话，倒说的利索。人也生的齐整。虽说是武家出身，其实也名不副实，身上没有战功，武艺也一般，舞剑还行，但杨曦也不爱看。名动天下的楚家快剑都见识过了，旁人舞剑，还真提不起他的兴趣。
人还算是磊落。看着是没什么心机。也有可能是故意不露锋芒，谁知道呢？但至少现下还没生出什么事端。
看上这么个人，可能也只是为了安抚叶家罢了。毕竟岭南皖南，都是叶氏镇守的地方。不能不应付一二。
至于悦华翎，那就不好说了。
提起这个人，想到的，便是那始终笼罩在薄雾之中一般的笑容。看模样温温柔柔的，手上却是真有战功，也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如今踏足内廷之中，步履之间，只有缥缈御香，开口闭口，谈的都是诗书礼义。身上那几分血腥气息，早就洗的一干二净了。只是悦氏媚骨盛名在外，谁知那端庄优雅的外皮之下，有没有裹着一只小狐狸。
真是让人操心啊。
想着这些事情就觉得头痛。她如今虽然协理六宫，但其实也不怎么想管别人的事情。隔了这么些年，也该看明白了。她的问题，其实就是杨曦不喜欢她。将心思花在别人身上也没有用。
如果能生下那个人的孩子就好了吧。虽然总是这样盼望着，但那个人始终不肯成全。难道要后宫里所有有资格生下皇嗣的女人全部被贬斥出宫，才能想起她么？
怕是焦灼过度了。
婉心又说，“娘娘，婢子查御膳房的账簿的时候，又听说了一件事。”
“说。”
还能有什么事呢？烦都烦死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还不如自请退宫守皇陵去，免得他日屈居人下，受不了那份委屈。
婉心说，“谨成殿的猫死了。”
云容意外的抬起了头。
谨成殿从前是不养猫的。这宫里喜欢养猫的只有明成殿，明成殿养了十几只猫，爬上爬下登堂入室，俨然就是主子。谨成殿两位公主都和明成殿走得挺近。因此当初谨成殿封宫的时候，华妃就送了一只雪白的狮子猫，给公主作伴。
华妃送的猫，那自然是很健康的。谨成殿那边好歹也有几个伺候人，华妃既然送猫了，那应该连熟悉猫的习性的伺候人也一起送过去了。谨成殿如今虽然封宫，但地位还在，要什么有什么。不至于连只猫都养不活。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那只狮子猫用的东西都是从明成殿带过去的，应该不至于有问题。至于吃的猫粮什么的，也都是御膳房准备的。听说猫刚死那会儿，谨成殿的伺候人去御膳房稍微打听了一下。就给御膳房吓得不轻。贵人们养的宠物，那比不少活人都矜贵。当时就想着，那猫总不至于是被毒死的吧。
原本御膳房那边还想查个清楚，给谨成殿准备膳食的人基本都被问过一遍，然而还没问出什么，谨成殿那边传来消息，淑妃说，不必追究了。
淑妃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御膳房那边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就把这件事情放下了。
云容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对。
不说别的，送到谨成殿的吃食，居然吃死了一只猫。这也算是大事情了，猫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呢？若是不认真查清楚，不定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是淑妃既然说了不追究，如今谨成殿也在封宫的状态，贸然去查，怕是会惊扰淑妃，吃力也不讨好。
怎么想都有些担心，也不知道该跟谁商量。她又思索了片刻，将婉心叫过来，说，“你去飞鸿殿，请昭仪过来一趟吧。”
其实仔细想想，这倒是个试探悦华翎的机会。
不如将事情交给她办，从旁看看，这位射部出身的女官，究竟有什么能耐。
主意拿定了，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