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中轻唤:“朱莉?”
寂静的房间几乎将她吞噬。自从搬到新家后,简和朱莉就都有了自己的房间。还不适应独睡的简,总是梦见吊扇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将自己切成两半。连续做了两年这样的噩梦,她才慢慢学会了适应。现在,噩梦不再缠着她,躲在阴影里的蜘蛛也消失不见了,这个十岁的小家伙终于不用再像强迫症患者一样,临睡前把房间的各个角落都仔细检查一遍了。只不过偶尔在午夜醒来时,黑暗中静悄悄的屋子还是会让她无比怀念朱莉轻柔的呼吸声。还记得住在老房子时,她跟朱莉睡上下铺。她总是把一只脚搭在上铺的栏杆上,咯咯地傻笑。这时候朱莉会喊她:“嘘,小东西,赶紧把脚丫放回去,睡觉啦。”现在没有了朱莉,睡不着的她就只能无聊地盯着墙和天花板的接缝。想到这儿,她强迫自己闭上双眼。
隔壁传来响声,没错,是朱莉房间发出的声音。
简披上衣服,光着脚爬下床。曾经的老房子铺的是光滑的木地板,只有床下垫着一小块毛毯,脚一落地,毛毯就滑走了。而现在的卧室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赤脚走在上面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简踮着脚悄悄地走到房门口,朝走廊对面的房间望去。黑暗中走廊尽头呈现出一个长方形的轮廓,那是朱莉房间紧闭的房门。
以前睡觉的时候,她们是很少关门的。简的房间太热,朱莉的房间太冷,妈妈曾经抱怨过二层楼的房子空气流通不好,但住在楼下的爸爸妈妈晚上却总是关上门睡觉,因为他们是成年人了。现在朱莉也一样。自从过完十三岁生日,朱莉就一副成年人的样子:她在浴室镜子前梳头的时间明显变长了,好像在准备秘密演出一样;还开始趴在桌子前写日记了;再也不像简一样,一进屋,就扑通一下扑到床上去了;而且,她睡觉时开始关门了。
这时候,走廊尽头长方形的轮廓亮了一下,朱莉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门上赫然扣上了四根手指。
简想都没想,迅速躲进衣柜,关上门,蹲下来紧张地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门上的手指不是朱莉的,朱莉没有那么高;不是妈妈的,妈妈的手没有那么大;也不是爸爸的,简说不上来为什么,所以她现在才会莫名感到惶恐不安。
轻微的咔嗒声不合时宜地打破了空气的宁静,简这才想起来,自己藏身的衣柜门是松动的,扣不紧,关一会儿就会自动打开。想到这儿,她立刻伸手去关,但为时已晚,门已经缓缓地滑开了。
不早不晚,偏偏这时走廊里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简听天由命地死死闭上了眼睛。
但等了一会儿,却没动静了,简鼓起勇气睁开眼睛。谢天谢地,衣柜门才滑开了几厘米,她并没有暴露。衣柜里伸手不见五指,衬得走廊几乎在发光,从她的角度正好能透过缝隙更加清楚地看到走廊上的一切。她能看见浅褐色地毯上的每一根纤维,能看到墙漆上的每一条波纹,还能看到墙上挂着的相框。那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了,照片上简被朱莉抱在怀里,坐在朱莉的膝盖上。简穿着婴儿裙,裙子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小帆船和海浪。一定是听到了简心跳的扑通声,小帆船仿佛也震动起来,开始在海浪中摇晃,眼前的一切都跟着晃起来。脚步声突然朝简的房间逼近。
走廊中间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响声,那双手的主人离简的屋子还有半个走廊的距离。他是否听得到简每次心跳的扑通声?简迫切地想钻进衣服里去,但她努力控制自己。
就在这时,一只瘦弱的小脚出现在地毯上,简看到那个大脚趾上涂着粉色的指甲油,才舒了一口气。原来是朱莉呀。还记得在生日派对之前,朱莉特意蹲在那里给脚指头涂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指甲油。不过夏天才过了一半儿,大部分指甲油就已经被后院游泳池里的水冲掉了,只留下星星点点的粉色三角形。所以之前是简看错了,那双手原来真是朱莉的。简仿佛躲在阴影里的蜘蛛一样,得以重获光明。没错,走来的正是朱莉,她还穿着那件及膝的米老鼠睡衣,正朝着简卧室门前的楼梯口走去,也许她是想下楼去吃个消夜吧。简也有一件同系的唐老鸭睡衣,不过已经穿不下了,被打包装在棕色袋子里准备捐赠出去。为此,妈妈还说过简以后肯定比朱莉长得高。简如获新生般抱了下膝盖。
但还没等简喘口气,一双关节粗大的黑手就突然扣在朱莉的肩膀上,紧紧地拽着她的睡衣和金色的长发。简这才注意到朱莉僵硬又奇怪的姿势,宛如一只瞪大眼睛的布娃娃。在她身后,一个高个子男人完全出现在简的眼前。朱莉和陌生男人移动得非常缓慢,男人的长胳膊和毛茸茸的黑手仿佛一条铁链,将他们绑在一起。
醒一醒,醒一醒,醒一醒,简在心里喊自己,但无济于事。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被冰封了,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莉跟男人缓缓地移动。眼看着他们就要走到门口,简挣破梦魇的牢笼,想要尖叫。
就在此刻,朱莉看到了她。
在与朱莉四目相对的瞬间,简将尖叫一下子咽到了肚子里。简用眼神恳求朱莉告诉她该怎么做,是尖叫,是哭喊,还是大笑?她想让朱莉快告诉她这只是个玩笑。她知道朱莉一定不会狠心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场噩梦里。简在心里默默发誓,只要朱莉告诉她怎么做,她一定会乖乖听话,再也不多抱怨。
朱莉不敢做任何动作,只能用眉毛指了指身后的男人,又看向简,她在暗示什么,好像是要告诉简注意看她身后的男人。但简现在的全部视线都放在朱莉身上。朱莉和男人没在简的门口多停留,而是径直走向楼梯口。这时简才明白为什么朱莉走路的姿势这么僵硬,原来男人正手持一把长尖刀抵在朱莉身后。简突然感觉肩胛骨一阵刺痛,好像被虫子咬了一口,眼泪顿时涌出来。
突然,阁楼上传来一声清晰的嘀嗒声,他们闻声停在楼梯口。简知道,这座房子就是容易发出这样的声音。但那个男人并不知情,他紧张地回头张望。趁他回头的工夫,朱莉仿佛被解了咒,迅速转过头来看简,伸出左手食指放在嘴唇上,摆出一个“嘘”的口型。
嘘——
简听从了朱莉的意愿,没有作声。没发现异样的男人回过头去,继续用刀抵在朱莉背后,胁迫她走下楼。
这就是我从唯一的目击者简那里得知的朱莉被绑走的整个过程。就在那个晚上,我失去了我的女儿,失去了朱莉,也失去了简,失去了我所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