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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寒雨之月

寒雨之月的雨水伴着夜幕如期而至,每年的这个月份,黑湖镇都会变得异常阴冷潮湿,延绵的雨水通常要持续到下个月的中旬才会结束。几个世纪前,在这个月份,镇里的青壮年男性都会穿上蓑衣戴起斗笠,冒着冰冷的雨水昼夜忙碌,在黑湖上撒网捕鱼,好在冬季降临前多赶出些收成来用作交换物资。在从前的岁月,那些簇拥在码头周围,提着做好的饭菜等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的女人,还有那些往返于码头与湖面之间的渔船,是这里一道壮观的景象。

不过现在,取而代之的只有湖畔那一座座萧条的工厂和岸边的一排排管道。湖水已经变得污浊不堪,特别是从今年春季以来,已经完全见不到鱼虾的踪影了,曾经鱼虾富庶的黑湖已如同一潭死水般沉寂,开始散发出腐败的恶臭。

黑湖镇,这座位于王国东部被群山环绕的城镇,曾经以秀美的湖水和富饶的水产闻名遐迩,是王国中历史最为悠久的几座城镇之一,同时也是最早兴起工业的城镇。在这里的建筑上,能够轻而易举地寻觅到不同时代的遗存,从王国早期的繁荣到工业化后的痕迹,全都留在了那一栋栋年久失修,被污浊的管道缠绕包围着的建筑上面。

几十年前,在人们兴高采烈地在城镇的北面,黑湖的湖畔建立起工厂后不久,轰鸣的机器便为镇民们带来了做梦都想不到的丰厚收入。紧接着,工业便如同雨后春笋般在城镇中发展壮大起来,那些随处可见的咝咝地逸散着蒸汽的管道和布满油污的机械一度成为当地人引以为豪的象征。

然而,正当人们纷纷沉浸在财富的喜悦中,为以后即将过上轻松而体面的生活,再也不用划船去湖里打鱼而兴奋不已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从前赖以生存的湖水正在悄然恶化。随着工厂排放的污水越来越多,黑湖的情况变得愈加糟糕,直到人们发现他们的身体日渐衰弱,初生的婴儿畸形而早夭,大家才逐渐意识到出了问题。然而为时已晚,黑湖已经变得污浊不堪,甚至连周边的地下水也都受到了污染,接着,一些有条件的人们开始离开城镇,渐渐地,只剩下孤儿寡母和老弱病残,在这没落的城镇和污浊的湖畔艰难地生活着。

然而,黑湖镇的厄运似乎并没有就此结束,近一段时间来,一种恐怖的疫病开始在镇上悄悄蔓延。这种疫病起初的症状有些像伤风感冒,只是会让感染者觉得身体虚弱,然而用不了几天,感染者四肢的皮肤便会开始出现溃疡,接着这种溃疡会越来越大,逐渐蔓延全身。很快,染病者浑身的皮肤就会变得像水生动物一样透明且脆弱,必须时刻用水来保持湿润,否则,一旦脱水,皮肤很快就会干裂脱落,用不了半个月,便会死于脏器衰竭。

迄今为止,还没人知道这种疫病的传播方式,人们只好关起门窗,自求多福。

黑湖镇的西南边,是珈兰王朝东部最大的贫民区,阴暗、狭小的巷弄里搭满了七扭八歪的、兽笼一般的窝棚,在这些用垃圾和废料拼凑而成的简陋棚屋里,聚集着那些落魄的无家可归者。对于镇上那些生活尚有着落的人来说,这些无家可归者,无外乎只是些乞丐、流浪汉罢了,他们并不排斥这些无家可归者,不过,他们也完全不在乎这些可怜人的存在。

然而最近,曾经大家都视而不见的贫民区却成了镇上的人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无论是在酒馆里还是在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议论着贫民区里接连发生的诡异事情:有些人宣称他们看到一个可怕的蒙面人在城镇中神出鬼没,有人认为,这个蒙面人其实就是散播瘟疫的疫病妖鬼的化身,是上天派来惩罚他们的。

黑湖镇的镇长并不认同这种迷信的流言,他尽其所能地将那些病患隔离起来,并召集了全镇以及相邻村镇的大夫前来出谋划策,然而隔离似乎并不能有效阻止疫病的蔓延,大夫们也完全搞不清这种奇怪疫病的传播方式,他们也对这种怪病感到束手无策。于是,大家只好用净水不间断地浸润染病者的皮肤来维系他们的生命,可仅仅是这样,对于黑湖镇的医护人员来说也是困难重重——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净水。因此大多数时候,他们不得不用污浊的地下水或湖水来代替。这些参与救治瘟疫感染者的人,最终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染病者在痛苦中煎熬,渐渐脱水、脏器衰竭,直到最后,变成一具干瘪、枯黄,像木乃伊一样的尸体。

不过疫病可阻止不了酒鬼们。如今的寒雨之月,镇上那些无所事事的镇民大多会蜷缩在冰冷的家中或者泡在漏雨的酒馆里,一边喝着发馊的米酒,一边回味着过去的美好时光来打发时间。那些精织密补的渔网早就被他们遗忘,随着渔船和湖水一起腐朽破败。不过,那几家酒馆吸引的可不仅仅是镇上的人。虽然黑湖镇没落以后已经很少有旅人前往,但这里的衰败却无疑成为了藏污纳垢的绝佳温床,引得不少狐群狗党群蚁附膻般地聚集于此,使黑湖镇的治安日渐恶化。

自从宵禁令解除之后,黑湖镇的大小客栈和饭馆的生意都好极了,在黑湖镇最大的,也是最臭名昭著的酒馆“铜冠客栈”,每天晚上都会聚集起许多游手好闲的镇上人以及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无赖。

尽管时间快到午夜了,但铜冠客栈反而更加热闹起来,这家又脏又破的酒馆这时已经是人满为患,低矮、潮湿的大堂里挤满了各路无赖,空气中飘散着变质的腌肉和酒后呕吐的味道。而这般“美妙”的气氛,自然是少不了“猢狲湾三恶人”这样的家伙们。这一高、一瘦、一胖三个家伙已经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前喝得五迷三道了。

“老……老大,这一杯敬你……嗝儿!”猢狲湾三恶人之一的瘦子老二端起酒杯看着他们的老大眨了眨眼睛说,“谢谢你带领咱们三兄弟走上了正轨!要不是你,咱哥儿仨还在赛提岛抓啊……抓那啥呢!”

“这玩意儿太辣了!再喝我就要吐了!我得吃点儿东西,吃点东西……”胖子老三念叨着,用袖子抹了把嘴巴,然后放下酒杯,开始往嘴里塞东西,那副吃相简直像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一样。

“少废话!都啊……都喝干净咯!可别糟蹋了上好的美酒!”瘦子老二侧过身一把掐住老三的肥脸,把陶土杯子里剩下的那点儿发馊的米酒全给他灌了下去。

一整杯酒下肚后,老三不再吃东西也不再说话了,坐在那儿摇摇晃晃地眨巴着眼睛,开始跟翻江倒海的胃和满脑子的吐意作战斗。

“赛提岛,”老大用力捏了捏手中的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哼哼,巴掌大的蚊子;又热又臭、闷得让人喘不上来气的雨林;还有那些讨厌的猴子,那鬼日子想忘记都难。”

“都过去了!”老二会意地拍了拍老大的肩膀,“今儿个高……高兴,不提,不提了啊!”

“我可不想再……再抓猴子了。”老三终于把吐意憋了回去,开始在一旁迷迷糊糊地大声念叨起来,“那些猴子……”

“行了!”老二捂住了老三的嘴巴,凶巴巴地冲他吼着,“还提什么抓猴子?丢不丢人?”

“说得对,咱再也不抓猴子了!等咱把艾丽娅那小丫头抓起来,卖给那帮穿黑衣服的家伙,咱就……就再也不干这些破烂事了!到时候咱在这地儿买栋大房子,开家大酒店,那才叫正当行业!然后咱哥儿几个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老大一边畅想着,一边又咬了口他手中那块熏得像鞋底一样硬的兔肉,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如果是在他清醒的状态,他一定会尝出来这盘熏兔肉至少已经放了一年的时间,不过现在他的舌头已经麻木了,即便真的给他块鞋底来咬,也会同样吃得津津有味的。

“对对对,咱们把帮那丫头的几个臭孩子也统统抓起来!都卖个好价钱!”老二说着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碗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至少他认为那是桌子板。

“可我喝不了辣的……”老三边说边揉了揉他的手,他感觉自己的手背好像刚刚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

“啊呀,猪头,那是……比啊比喻!”老二用力掐了把老三的耳朵,不料,他这一掐,让老三好不容易才憋回去的吐意瞬间涌了上来,接着哇的一口全都吐在了老二崭新的皮靴子上,那可是他刚来到这里时用全部积蓄买来的。

“酒店的名字,”老大接着说,“你俩都给我好好想想啊。”

“是是,好,包在我身上!”老二急忙点了点头,接着又弯下腰用椅子垫怜惜地擦他那双沾满了酸臭呕吐物的靴子。

“吃好,喝好!明天咱也好好计划一下,是偷、是抢还是骗,看看咋能把那小丫头弄到手!”老大说。

不知道是被老大刚才的一番畅想所激励,还是被老三的酒后呕吐物给熏的,就在这时,老二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了些灵感,于是赶紧钻回桌面,兴奋地说:“老老……老大,我想出一妙计!那个夜莺的臭小子不是会叫帮手吗?咱们也可以啊!瞧啊……瞧瞧,酒馆里这群醉醺醺的穷鬼,咱们在这儿花几个小钱,雇几个人一起去抓那丫头!反正这帮醉鬼也不知道那丫头到底值多少赏钱!”

“嗯嗯,不错不错!你小子读过书的脑袋瓜就是不一样啊!”老大眯起眼睛拍了拍老二的肩膀说,“好啦,现在都给我安静!咱们来看看啊。”老大边说边迷迷糊糊地从腰包里掏出了一只脏兮兮的小袋子,然后把袋子里的银币统统倒在了桌子上,用手扒拉着仔细地查了起来:“一,俩,仨……四十九,五十!瞧瞧,你们瞧瞧!多大方的雇主!还没办事就先给了钱!咱们这事业还真是旗什么得什么,是不是啊?”

“是旗开得胜!嘿嘿,要我说啊,也真是多亏了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啊,那些家伙听我说完,连价都没还。”老二沾沾自喜地说着,给老大又倒了一碗酒。

“嘿嘿,啊嘿嘿嘿。”老三笑了起来,胖乎乎的圆脸笑起来,几乎都看不见眼睛了。

“哎,我说老二啊,你觉得那些黑衣人会是什么来头?他们出这么大的价钱,要那个小丫头做什么啊?”老大贴近老二的耳边问。

“哎呀,管那些干……干啥,给钱咱们就办事……嗝儿!”瘦子老二边打着酒嗝儿边挽起袖子,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晃晃悠悠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们先聊着啊,我去解个手!”说完,他便朝酒馆的门口走了去。

“喂!我说,你可别又像上次那样尿自己一身啊!哈哈哈哈!”老大坐在一旁打趣地说道,然后用力咬了口老三递过来的那块熏兔肉。

“哎呀,不……不会啦!”

老二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酒馆,一边扶着墙,一边来到了酒馆后面的岔路口。他眨了眨他那双小眼睛,拼命想从黑暗中找到茅房的入口,可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小的黑影从他的身边快速跑了过去,老二紧忙闪到了一旁,却不小心一脚踩到了旁边的那摊烂菜叶上,于是脚底一滑,一个趔趄跌进了前面的泥坑里。

“哎呀呀……呸呸!呸!真……真是倒了霉了!”老二一边抹着脸上的泥水,一边吐着泥巴。

“喂,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个蒙面人往哪儿跑了?”一个城镇守卫扮相的男人跑过来问道,他的身后还跟了几个和他一样装束的人。

“什……什么鸟人,我浑身都湿透了,哪儿还有工夫给你看什么人……嗝儿!”

“头儿,甭跟这个醉鬼废话了,咱们分头去追吧。”旁边的人看了看恶人老二醉醺醺的模样,小声说。

“嗯,你们三个往西去,剩下的跟着我往东!”说完,他们便分头行动去了。

也许是冰冷的雨水让他清醒了一些,老二回想起刚才的那个人影来,那是个孱弱、瘦小的影子,带着兜帽,从身形来看像是个孩子,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闻起来很不舒服的味道,就像是水生动物腐败所发出的,或者说是黑湖的那股味道。而且,就在他摔倒时,那个影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隐约地看到了那人的右半边面部好像受了伤,缠着像纱布一样的东西,上面似乎还有些血迹。

“唉,这么小就做贼了,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可惜!可惜啦……”老二从泥坑里爬了起来,故作文雅地自言自语着。这时,他忽然觉得裤裆里一片湿热,“哎……哎呀妈呀!该死的,老子今儿个可真是倒了霉啦!”

那个蒙面人绕了几个弯,很快便甩掉了追赶他的城镇守卫们,接着敏捷地跳上了房顶,一路踩着瓦片继续往城镇的东面去了,而那正是黑湖镇镇长宅邸的方向。

黑湖镇的现任镇长曹大人,是个脑袋灵活、富有想法的年轻人,自上一任镇长卸任后,他便带着妻子和年幼的孩子搬到了这里。他刚刚上任的时候,充满了干劲儿,总是试图去改善这里的境况,信誓旦旦地要带领镇上人再度振兴黑湖镇。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这里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得多,几年的努力不仅没能让城镇重新富裕起来,却使得环境日益恶化了下去,看着黑湖镇日益没落,他也心急如焚。

直到今年春天,一个身穿灰色华服的神秘异国商人来到了镇里,为黑湖镇带来了一个看似完美的项目。那个商人计划将那几座坐落在城镇北面的工厂改造成污水处理厂,说是要从被污染的湖水中提取一种稀有且昂贵的材料。曹大人仿佛看到了让黑湖镇重生的希望,欣然接受了那个神秘异国商人的提议,并和他一道重新启用了那些废弃已久的工厂,镇上人也为之欢欣鼓舞。然而好景不长,黑湖非但没有变得越来越干净,反而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鱼虾绝迹,开始散发出阵阵恶臭。镇上人怨声载道,曹大人也心灰意冷。如今,城镇中蔓延的瘟疫,以及街头四散的关于疫病妖鬼的传言更是让他雪上加霜——已经有好一阵子都没有人见到过他露面了。

镇长的宅邸位于黑湖镇东边靠近兵械库的位置,那是一栋两层建筑,外面有着一个并不宽敞的庭院,虽然年久失修,但依然算得上是这里较好的几栋建筑之一。天色已晚,宅院中一片漆黑,镇长一家人大概已经休息了。蒙面人悄悄翻过了破旧的院墙,然后又顺着宅邸外墙的藤蔓爬上了二楼的阳台。他先是看了看四周,然后将耳朵贴在阳台的门上静静地听了一小会儿,待确认安全后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随后又将门小心关上。

那是一间不大的书房,比外面看起来要小一些,书桌上面摆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还有几架机械装置模型,一些尚未完成的手稿四散在桌面上,两侧的几个架子上面则摞满了书籍,还有一些箱子、瓦罐堆放在架子的下面。那个蒙面人在漆黑的屋子里四下摸索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从书桌下方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只精致的雕花安瓿瓶,看起来像是水晶做的,里面盛满了一种泛着淡蓝色幽光的悬浊液体,一些像尘埃一样的银色物质若隐若现地漂浮于其中。正当他打算要继续去翻找些什么时,从楼下传来了些声响,于是,他赶忙将小瓶子揣入怀中想要离开,可就在这时候,从书房东侧那扇虚掩的门后面传出一阵阵微弱的咳嗽声。他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小心地走过去,推开了那扇门。

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没有窗户,里面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让人闻起来不舒服。房间的中央摆放了一张床,而床旁边的小柜子上点了一盏油灯,旁边摆了几只和他刚才发现的一样的水晶安瓿瓶,里面只剩下少许的液体残留,在瓶子的底部散发着鬼火般的幽蓝色光亮。借着房间里幽暗的光线,能看到床上躺的是一个小男孩。男孩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好,露在被子外面的头部和手臂上都缠满了绷带,身上还插满了几根细长的管子,连接在一个古怪的装置上。蒙面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那些老旧的地板在他脚下发出阵阵“吱呀”的声响。那孩子依然在熟睡,透过那一层层的绷带能听到他缓慢而艰难的呼吸声,他在床边蹲下身来,孩子右手的绷带已经松懈脱落了,只见那只瘦小的手上皮肤像水生动物一样呈现出半透明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脆弱,上面还有几处溃烂的伤口在渗血。与其他感染疫病的人不太一样的是,这个小男孩看起来并不需要时刻用水来浸润他的皮肤,虽然他的皮肤同其他感染者一样脆弱,但是看起来却像是在好转,或者说,曾经好转过。

“爸爸……是你吗?”孩子用微弱的声音问道,紧接着他痛苦地咳嗽了起来,手臂也随之颤抖。蒙面人松开手退到了床尾。

“是你……对吗?你就是镇上传言中的那个……‘疫病妖鬼’对吗?”小男孩吃力地说着,“我才……不相信他们的话,你只是……和我一样不幸感染了这种怪病的人,对不对?”

蒙面人没有回答他,再次回到小男孩床前蹲了下来,然后小心地帮他重新包扎上绷带。

“谢谢你……早知道我就该听爸爸妈妈的话,不去湖里游泳……咳咳咳,”小男孩说着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不知道那几个小伙伴怎么样了,但愿他们不会像我这么糟。爸爸已经为我想了许多办法,但都不大管用,唯独这些药水用了之后会好一阵,不过也仅仅是好一阵子。听说它很是稀有,你要是需要就拿一些去用好了。”蒙面人没有说话,于是小男孩继续说了下去:“请你,帮我……解脱算了……我的痛苦我能忍,可我不想再连累爸妈他们了。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妈妈在楼下哭泣,这对他们实在太不公平了……”小男孩哽咽着说道,接着开始抽泣起来。

蒙面人依然默不作声,他小心地摘掉了手套,果然,那只手臂和小男孩的病症如出一辙,而且更加严重,纤细修长的手指已经开始溃烂。接着他将手轻轻放在男孩的额头上摸了摸,小男孩便又睡着了。

包扎好绷带后,蒙面人为小男孩重新盖好被子,然后退出了房间。当他打开通向阳台的门正要离开时,忽然,两个城镇守卫从门旁闪了出来,拿着绳子想要将他捆住,但被他敏捷地躲开了。接着他急忙朝房间西侧跑去,打开窗户纵身一跃,不料却被早已埋伏在窗外的守卫们用大袋子给套了起来。

“快——快放我出来!”面袋子里传来了生气的叫喊声。

艾丽娅正拎着个大面袋子,在隐海客栈里玩得不亦乐乎。

“好啦好啦,这就放你出来!”艾丽娅将手中那个正在扭动的面袋子放在地上,解开了袋口。

卜卜先生瞪大了眼睛从里面跳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面粉,接着用力地甩了甩它的大尾巴,翘起了胡子说:“你你你……你个疯丫头!真是没礼貌啊!竟然……哎哎……哎!你还要干吗?”卜卜先生本来想要抱怨几句,可是还没等它说完便又被艾丽娅抓住尾巴给拎了起来。

“嘻嘻嘻,会说话的大猫咪,我教你玩过家家吧!你来当孩子爸爸好不好哇?”艾丽娅说着,夹起卜卜先生飞快地跑下楼去。

“喵呜!救啊——救命啊!”

外面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街上冷冷清清,熊叔他们也早早地关门歇业了。这会儿他们谁都没空去救“可怜的”卜卜先生,大家正围在桌子旁,聚精会神地看着雨果女士。

雨果女士已经将她的显微镜重新组装好了,正在仔细观察着茉莉的那枚护符,这回她把显微镜上的那些螺丝拧得紧紧的,又特地挑了个离她老爹远一点儿的位置,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这可真有意思。”雨果女士将眼睛从显微镜前移开,重新戴上了她的眼镜,“护符上面那些看起来像花纹的东西,其实不是花纹,你们猜猜是什么?”她故作神秘地看了看大家,在确认没有人能答上来后,她兴奋地接着说:“是些密布排列的像天书一样的文字!有趣吧?就跟我们在那些古代遗迹中所看到的文字差不多。可最让我意外的还远不止如此,这些文字竟然是由更小的文字组成的,而更小的文字也同样是由更加细小的文字所组成。”

“嗯,那这能说明什么?”熊叔问道。

“还不清楚,但至少能确定它是人造的,而且还造得很精细,我都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工匠能制造出如此诡异的东西来。”雨果女士边说边从显微镜下取出了那枚护符,将它还给了茉莉。

“人造的?就像那些……深渊之石?”茉莉问。

“或许吧。对了,我记得你说这枚护符跟深渊之石可以产生某种联系,是什么样的‘联系’?”雨果女士问。

“咳咳,我说你们能不能少讨论这些……好吧好吧,算啦……”熊叔本来想要说些什么,不过他看了看茉莉,然后把头扭向一边,挥了挥手又咽了回去。

“在幽怨森林,就在我面对那团像泥巴一样的怪物时,”茉莉转过头来看了看阿飞和多吉他们,继续说,“起初,我以为它伤害了我的朋友们,所以我的情绪有些失控,紧接着这枚护符就开始闪光!有一道光线从中射出,指向了那块深渊之石,然后深渊之石中间的那枚水晶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真有趣,那是,嗯……什么样的变化?”雨果女士追问道。

“水晶中间的那团雾状的东西开始聚拢,然后形成了一个星宿的图案,我觉得那像是十二星次中的“析木”,因为它中间有一道闪亮的银河。”

“知道得还挺多嘛。”阿飞在一旁说。

“星宿的图案?这怎么可能?!那然后呢?”熊叔转过头来,惊讶地叫了起来。

“没有然后了。还没等我弄清楚怎么回事,连接就中断了。”茉莉开始变得很兴奋,接着讲了下去,“不仅如此,我记得我好像还说了些奇怪的语言,也许是咒语!然后,然后就有一种东西笼罩在了我的身体上,我说不好那是什么东西,也许是某种力量!”

“茉莉,我很理解你的感受,不过你要知道,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有时会看到些并不存在的东西,有时还留下一些并不真实的、比事实要夸张许多的记忆。”雨果女士看着茉莉满脸不解的表情,深吸了口气,接着说,“当然了,我不是说你的记忆不真实,只是在我自己身上从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情,所以……”

“可是……可是我敢肯定!”茉莉激动地说。这时,她忽然想起了她爸爸笔记上所记述的内容,里面也提到了这枚护符和深渊之石的联系。

“我肯定它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茉莉冷静了一些,“那道光线,就是从这护符的宝石射出来,直指向深渊之石的中间,然后那块深渊之石的中间部分就开始发生变化!我自己也发生了些变化!就像是一种心灵之间的感应,我有一种感觉,我也许能够控制它们!控制那块深渊之石,也许还有那个怪物!”

“噗——”熊叔差点儿把刚喝进嘴的茶笑喷出来,“能——控制那东西?这怎么可能!”

雨果女士也瞪大了眼睛,在一旁看着茉莉,强忍着没笑出来。

“你们……你们难道觉得很好笑?”茉莉看到大家的反应,感到有些失望,“我当时就在它的身边!你们知道的!也正是它毁了那片森林……我,我干吗要骗你们?”

“对不起,茉莉,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说你能……你能——哈哈!算了算了,我的茶都要凉了。”熊叔说着说着,又想要笑,于是他强憋了回去,赶忙拿起茶杯喝他的茶去了。

雨果女士轻轻地叹了口气,尽管她很愿意相信茉莉所讲述的事情,但在他们这些成年人看来,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甚至有些可笑。“听我说,茉莉。”她接着说,“我们不是不相信你,可是你得知道,没什么人能控制得了那些深渊之石。”说完,她把头转向坐在一旁的维克多大叔,那个倔老头儿从话题一开始就一直板着脸坐在那儿。

坐在一旁的维克多大叔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他喝了口茶,缓缓地说道:“古代的珈兰工匠们可是制造了不少稀奇古怪的魔法物品,你爸和我们在研究中也曾经见过一些,而你的这护符……”

“你看!我就说吧!”熊叔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打断了维克多大叔的话,“茉莉,它不过只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魔法护符其中的一个啊,干吗那么担心嘛。”

“不。”维克多大叔板着脸,竖起他的食指在面前摆了摆,“它和那些东西不一样。它的链子断掉的时候,是我把它修好的。这枚护符,它能窥探人的心思,你心底里最原始的东西,你的欲望,即使你从来没跟人家说起过,即使你将它隐藏得很深很深,它依然能察觉到。珈兰人存世的工匠已经不多了,也许有机会我们应该把这东西带给那些工匠看一看,他们没准儿会知道些什么。”

“那你这枚护符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多吉终于按捺不住了,开始发问。

“它原本是属于我妈妈的,在我妈妈失踪的前一天,她交给了我的爸爸让他帮忙保管。”茉莉说。

“来自你们的世界吗?”多吉又接着问。

“我也不确定。”茉莉回答道。

“那你觉得它和那些深渊之石有关吗?”多吉追问道。

“唉,我说咱们能不能……别在晚上谈论这些不吉利的东西了?”熊叔在一旁提醒道。

“嘿嘿!老迷信终于受不了啦!”维克多大叔说着用力拍了拍熊叔的肩膀,“可是不管你喜不喜欢,那些东西都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的确。在那场战争结束以后,就没人知道那些“深渊之石”的下落了,正当大家都以为那些东西已经离我们远去,又可以过回太平日子的时候,你爸爸,他发现了那一块。”雨果女士说,“不管怎样,也不管我们喜不喜欢,那些东西都已经重现于世了。我们可别忘了,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这些‘深渊之石’的确切来历,也没人知道它们的原理,更没人知道那些古代人到底为什么突然放弃了它们,把它们都埋了起来。”

“所以,我才说这些东西是被诅咒的!是不祥的东西!”熊叔说,“当然啦,这可阻止不了有些人对它强大力量的贪恋。”

“可是有一点你搞错了,”雨果女士说,“其实更多的人贪图的并非它的力量本身,而是那种力量所能带给他们的欲望的满足。”

“那是当然,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婪是一切的祸根嘛。”阿飞在一旁边吃着茴香豆边说,他还时不时地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上一些。

“好了,这玩意儿爱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总有一天,我们会知道的。我提醒你们,可别忘了今晚干吗要聚在这里,现在抓紧来商量商量要紧事吧,不然今晚你们把我的茴香豆全都吃光也甭想讨论出个结果来!”熊叔有些不高兴地絮叨着。

“呃,咳咳,是啊,是该讨论下了。接下来该讨论下那些‘元始鼻烟’了。”阿飞清了清嗓子说,然后赶忙把他藏在口袋里的那些茴香豆又重新放回到盘子里。

“黑湖!我们先去黑湖!”多吉站起身来指了指地图说。

“嗯,和我想的一样,从那个老药师所给的地图上来看,离我们最近的那个什么气息就在黑湖镇。”雨果女士皱了皱眉头说,“真是有趣啊,我从没听说过这种怪异的理论,这些妖精族居然认为世界是由什么气息、什么星尘构成的。虽然我一直都不怎么信任妖精族,但既然是辰青让你去找他的,那么我想应该不会有错。”

“你们人类不信任妖精族,嗯,妖精族也不信任你们人类。”熊叔在一旁说,“人类和妖精族的战争都已经结束上千年了,我得说你们这两对冤家,呵呵,还真是记仇啊。”

“有些仇恨不是时间能够化解得了的。”雨果女士说,接着她拿起了老药师给茉莉用来装气息的那只造型怪异的小玻璃瓶,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只朴素的玻璃瓶看上去年代已经十分久远了,包裹着瓶口的那圈金属环和盖子上有些奇怪的花纹,虽然谈不上多么精致,但是却十分显眼。雨果女士一边摆弄着瓶子,一边接着说:“看到它那个铜做的瓶口了吗?上面那些像花纹一样的东西,当你仔细看时,会发现它们好像在动,就像是一套精密的装置。真是精巧啊,虽然不知道原理,但觉得这东西绝非出自一般工匠之手。”

“来,给我看看。”维克多大叔将那只玻璃瓶拿了过来,凑到烛台跟前端详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说,“这不是铜,这是穆素尔稀金,比钢铁更坚固,比黄金还珍贵,相传是开采自北方的白色山脉中的穆素尔矿洞,只有古代妖精族的工匠才知道提炼它的奥秘。”他将那只瓶子放回到桌子上,然后接着说:“其实我也是第二次见到这种东西,上一次还是十几年前帮熊猫大师修理东西那会儿。我记得熊猫大师说,它与普通的金属完全不同,这是一种魔法金属,像是有生命一样,非常稀有。”

“我觉得它跟包裹着深渊水晶外面的那圈金属很像。”茉莉说。

“嗯,这倒也没准儿,这瓶子看起来也有年头了,说不定跟那些深渊之石是一个时代的东西。”雨果女士说,“等你用到它的时候,记得帮我观察下它到底是如何工作的,好吗?”

“嗯,没问题。”茉莉点了点头。

“哼哼,就这破玩意儿还这么稀罕?”熊叔也拿起来看了看,不屑地说道。

“破玩意儿?就这么一丁点儿‘破玩意儿’,足够买下你这漏风的破客栈啦!”维克多大叔噎了熊叔一句。

“喂!你说什么?臭老头!啊?漏风的破客栈?我这客栈再破也比你那生锈的烂铁匠铺强百倍!”熊叔气冲冲地说。

“什么什么?烂铁匠铺?你别忘了……”

“好啦,我说两位老绅士可不该在孩子面前斗嘴的,现在咱们接着谈正经事吧。”雨果女士打断了她爸爸和熊叔,“要知道,黑湖镇现在可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

“嗯嗯,是啊。黑湖镇,哼,要我说,这个老药师还真是老奸巨猾啊,听说那镇子最近一个月来正在蔓延着一种奇怪的瘟疫,怪不得他自己不去。”熊叔边说,边给自己又倒了满满一杯蜂蜜茶喝了起来,这是拿阿飞送给他的那罐蜂蜜新做的。

“瘟疫?”茉莉问。

“嗯,据说染病的人首先皮肤会变得像蝌蚪一样透明、脆弱,接下来会浑身脱水,最后死于脏器衰竭。”阿飞在一旁边剥着蚕豆边说着,“先是镇里的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染上了这种怪病,接着又是一些孩子,镇上流传着关于疫病妖鬼的传言,大概是个蒙面人吧,听说他是最先发病的,大家都觉得是他给镇子带来了瘟疫和不幸。”

“哼,真是荒谬!怎么会有什么疫病妖鬼!”多吉愤愤地说。

“别说风凉话。恐惧可是会让人丧失理智的,特别是在那种你无法逃避的环境里,当你发现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病倒时,恐惧就会慢慢侵蚀你的心智,直到让你变得疯狂,歇斯底里。哼哼,等咱们到了那儿,搞不好你也会和他们一样呢。”阿飞说着将剥好的蚕豆丢进了嘴里。

多吉也不甘示弱:“你少臭屁,我才不会呢!别小瞧我!”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来来,都喝点我的蜂蜜茶去去火气。”熊叔边说边给多吉和阿飞一人倒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蜂蜜茶,“不管怎么说,总之黑湖镇现在很不欢迎外人来访就是了,恐怕你们连怎么进去都成问题。而且如今的黑湖镇早已是流氓地痞当道,尤其是那个叫什么‘狼三儿’的流氓头子,听说势力大得很哪!如何能避开他们的注意也很是个问题。”

“嗯,放心好了,这些就都交给我来办吧。”阿飞说道,嘴角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这种事情我可是最在行呢。”他说着得意扬扬地倚在了靠背上,然后又将双脚搭在了桌面上,直到茉莉在旁边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了。

“嗯,很好,看来关键的问题都已经有办法解决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它在地图上被标记在了黑湖的中心,我觉得很可能是在水底下,你们得格外……”雨果女士还没说完,就被熊叔给打断了。

“开什么玩笑,在湖底下要怎么去拿?那湖水可是有几百尺深呢!”熊叔激动地说道。

“这个倒不是问题,维克多大叔和多吉他们俩前一阵子制造的那套潜水装具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雨果女士说。

“好呀,‘比吉尼’号这下能派上用场了!”多吉兴奋地嚷道。

“比基尼?”茉莉觉得很是惊讶,差点儿没笑出来,“为什么会是这么个名字啊?”

“对呀,后边那条街上有个叫吉尼的老头也是个发明家呢,他可是我们的头号竞争对手,我们一定要做得比他的好才行!所以我们给我们的新发明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比吉尼’号,下一个会叫作‘超吉尼’号!”

“嗯!它可是我的宝贝!”维克多大叔在一旁抱起了膀子说。

雨果女士看了看满脸惊愕的茉莉,又看了看维克多大叔和多吉,师徒二人正在旁边抱着膀子显得信心十足,然后她接着说:“问题是黑湖的湖水很可能已经被毒化了,而且谁也不知道这湖里面现在到底有什么东西,你们最好格外小心。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决定让我老爸跟你们一同去那边。”

“嗯!”维克多大叔一边用牙签剔着他稀松的牙缝,一边自豪地点了点头。

“啊?这个……大叔,我可没办法把你也带进城啊!”阿飞看了看维克多大叔魁梧的身形,撇了撇嘴,显得有些为难,不过当他看到维克多大叔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时,于是又补充道,“其实我是想说……我只能带着这帮小孩子混进去,要是你的块头儿能再小那么一点点儿就好啦,嘿嘿嘿。”

维克多大叔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又看了看阿飞,连胡子都气歪了,不过大概是看在茉莉和艾丽娅的分儿上,他最终还是没发起火来,只是一边瞪着阿飞,一边拿起面前的茶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了起来。

熊叔见状,赶忙来为他们打圆场:“……其实呢,我觉得让孩子们自己去也好啊!悄悄地进去再悄悄地出来,说不定这样会更安全。没错,更安全!”熊叔说着,拍了拍身边维克多大叔厚实的肩膀,“呃……那个,我说老伙计,你要是再使点劲儿,我的茶杯可是又要被你捏碎啦,上次那个汝瓷的,你还没赔给我呢。”他看着维克多大叔手中被攥得紧紧的紫砂茶杯,有些心疼地说。

“但愿这样会更安全吧。”雨果女士深吸了口气,然后接着说,“潜水装具只有一套,如果真的像老药师所说的那样,只有茉莉能看到这种气息,那恐怕只能让茉莉一个人潜下去了,多吉和阿飞留在水上负责供氧和回收作业。这对你们都是不小的考验,一定要谨慎行事。”雨果女士说完,神情凝重地看了看茉莉他们。

“嗯,好的。”茉莉点了点头。

“我们会照顾好她的!”多吉说。

接下来,大家又聊了些相对轻松些的话题,熊叔给他们讲了讲他年轻时和维克多大叔还有朋友们在冰封的北境冒险的故事,就这样一直到了深夜。

“好啦,我看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先回去把‘比吉尼’号再改一改,上次试验时个别地方还是有点儿小问题。”维克多大叔说完,把头转向了多吉,“这回可就看你了,小子,别再像上次那样慌慌张张啦。另外,这几天我调试潜水装具的时候,你正好可以找时间教一教茉莉如何操作使用。”

“阿飞啊,那可真是辛苦你了,明天的早点我可是都给你预备好了哟,记得下来吃!”熊叔边说边忍不住又用余光瞄了瞄储物间的门有没有锁好。

“嗯……那我明天一早也先回黑湖镇一趟,去好好准备一下。”阿飞打了个哈欠说道,然后转过身轻轻地抱起了在一旁已经搂着卜卜先生睡着了的艾丽娅。

“呵呵,还从没见过卜卜先生这般享受呢,不管艾丽娅怎么折腾,它好像都不大介意。”雨果女士一边笑着一边将已经呼呼大睡的卜卜先生从艾丽娅的怀中抱了出来。

“说不定这笨猫喜欢艾丽娅呢。”多吉打趣地说道,卜卜先生也恰逢其时地“喵呜喵咪”地呓语了几声,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好好,那大家就都早点儿回去休息吧。”熊叔笑着说道,将雨果女士和她爸爸送下楼去。

夜已经深了,黑湖镇一片沉寂,绵绵的秋雨使得原本就脏乱的街道变得更加泥泞不堪,空气中充满了泥土与湖水的腥味。三个身披斗篷的人冒着冰冷的雨水匆匆忙忙地穿过街道,来到了黑湖镇监牢的门前。

其中一个穿着斗篷的人上前用力敲了敲门:“快把门打开,镇长大人来了!”

“是!”里面的人回答说。

狱卒解开了门闩,破旧的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那三个人走了进去,其中两个帮镇长大人将湿漉漉的斗篷脱下来挂在了墙壁的架子上。

“带我去见他。”说话的是黑湖镇的镇长曹大人,这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男人,有着苍白的面部和深陷的眼窝,看起来已经很久都没有休息好了。

“可是……曹大人,那家伙可是……”狱卒结结巴巴,显得十分不安。

“别跟我说你也相信镇上流传的那套鬼话,”镇长边说边随手捡了块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什么‘疫病妖鬼’‘瘟疫化身’,简直一派胡言!快带我去见他!”

“是……是,曹大人。”狱卒说着,拿起了佩剑和钥匙,带着镇长他们朝地下的监牢走去。

这是间昏暗、狭小的监牢,只能容纳几个犯人,狱卒也只有两三个人而已。这间简陋的监牢如今只是用作中转候审和临时羁押犯人,一旦犯人被审判定罪,就会立刻被转到城外的大监狱里去。由于黑湖镇的治安状况越来越糟,他们不得不将监狱建在城镇的外围以确保安全,但长久以来,城外那座阴森的大监狱始终都是人们不愿提起的话题,镇上的许多人都担心日益减少的守卫和越来越多的犯人会使那座监狱成为黑湖镇的一大隐患。

狱卒带着镇长来到了地下的牢房,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散着发霉的稻草与污秽物的味道,简直就像个很久都没打扫过的牲口棚。镇长一手提着马灯,一手用袖子掩住口鼻,来到了牢房的门前。

“今晚在牢里的只有这家伙自己,其他犯人都不愿意跟他待在一起,连夜转移到城外去了。”狱卒说。

镇长把马灯举了起来,想要仔细看一看坐在角落里的那个蒙面人的面容,然而,除了那一顶黑漆漆的兜帽外,什么都看不见,接着他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和他谈谈。”

“什……什么?可这……”狱卒显得十分为难。

“听懂我说的了吗?都出去。”镇长说。

镇长的两名侍卫彼此使了个眼色,然后带着狱卒一起回到了楼上,将镇长独自一人留在了地牢中。

侍卫和狱卒离开后,镇长将地牢的门反锁起来,接着他搬了把椅子坐在蒙面人牢房前的过道里。

“抱歉,把你关在了这种肮脏的地方。喝水吗?”镇长边说边拿着陶壶倒了杯水,然后穿过牢房的金属栅栏给蒙面人递了进去。“这不是镇上的水,这是从远道运来的净水。”镇长补充道。

蒙面人没有反应,依然抱着双膝坐在牢房角落的地面上。

“呵呵。”镇长尴尬地笑了笑,把手缩了回来,将杯子中的水自己喝了下去,接着问道,“你来我的办公室是想找些东西的,对吧?那么告诉我,你究竟在找什么?又是谁派你来的?”蒙面人依然默不作声。

镇长深吸了口气,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来,低下了头说:“我儿子说你去看过他,想必你已经知道他的事情了。真是谢谢你,还帮他包扎好了绷带,他说你帮他包扎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疼,还说你让他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平和与镇静,给予了他力量什么的。呵呵,傻孩子,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出过屋子了。”

“你不害怕你的儿子会传染给你们吗?”蒙面人说道,声音听上去像是个女孩子,就像凛寒之月的湖水一样,纯净与冰冷中带着一丝坚韧。

镇长惊讶地抬起头来,发现那个蒙面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栅栏旁边,她摘掉了兜帽,正用一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他。这个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在后面用一支乌木簪子束了起来,尽管右半边脸被绷带包裹了起来,但是那细腻白皙的皮肤、精致的轮廓,还是很容易让人想象出这应该是个气质非凡的女孩。

“你……究竟是什么人?”镇长不解地看着女孩,接近于自言自语地小声说着,然后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坐回到凳子上,回答说,“是的,我知道这病会传染。可作为一个父亲,我是不会放弃的,我有责任照料好自己的孩子。”

“听上去,你倒是个好父亲。而且你好像不相信镇上的人的说法,关于我是‘疫病妖鬼’的说法。”

“是的。作为一个镇长,我同样也有责任去照料好我的城镇和镇子上的人,阻止恐惧在镇子中蔓延。你要知道,恐惧可是比疫病本身更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人丧失理智。那些镇上的人竟然相信你是什么‘疫病之神’,认为是你在传播这种疫病来惩罚我们,真是无稽之谈!”镇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把其他染病的人都集中隔离在镇外的一间民居里,并派了人去小心照料他们,希望能找到救治的办法。”

“那然后呢?”女孩问。

“在一开始,隔离看起来是有用的,可这些天不断地又有新的人染病,而且让人费解的是,这些人和之前的病患根本没有过接触。情况很不乐观,镇上的医师还有那些我从远方请来的名医都对此束手无策,他们既不知道它如何传染,也不知道它该如何治疗,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我们能做的只是用水不断地湿润病人的皮肤,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下去,最后在痛苦中死去……”镇长神情凝重地说道。

“也许这根本就不是瘟疫。”女孩说。

“那它会是什么?”

女孩从怀兜中掏出了那只用雕花水晶瓶盛装的淡蓝色药水,问:“这是谁给你的药水?你以为这种东西能治好他吗?”

“我和我家人的事情用不着你管!”镇长忽然变得十分激动。他站起身,将手紧紧握在了监牢的栏杆上,女孩手中的药水散发出的蓝色幽光映亮了他的面庞。“你……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是谁?回答我!”他喊道。

女孩往后退了几步,收起了那瓶药水,重新坐回到监牢的地面上,不再说话了。

这时,地牢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大人,咱们得离开了。”侍卫在地牢外面说道。

镇长回过头看了看,接着他对那个坐在阴影中的女孩说:“在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之前,就暂时待在这里吧,我的人会保证你的安全的。”说完,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地牢。

“怎么了,大人?那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狱卒边咬着馒头边问道。

“你们的监牢该好好收拾一下了,下面都快臭死了。”镇长一边穿戴上斗篷,一边不冷不热地说着,“记得弄点儿吃的给她,你们所谓的‘疫病妖鬼’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

“什——什么?小……小女孩?”狱卒惊讶得差点儿被馒头噎住。

“大人,我们走吧。”侍卫说着打开了大门的门闩。

当侍卫推开了监牢的大门正要带着镇长离开时,却发现一大群镇上的人已经将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带头的一部分人头戴着黑色的帽巾。这些人是黑狼帮的成员,大多都是一些流氓地痞和一些平日不务正业的家伙。他们站在雨中举着火把,眼神中充满了一种可怕的亢奋。

“你们想干吗?要造反吗?”侍卫将剑从鞘中拔了出来,呵斥道。

领头的是个剃着光头,右眼角有刀疤的健壮男人,他就是狼三儿,是这一片臭名昭著的流氓头子。

狼三儿将火把交给了旁边的人,朝镇长大步走了过来,轻描淡写地说:“让你的人把武器收起来,我们是来帮镇上的人除掉那个祸害的。”

“对!烧死他!除掉这个祸害!”人群中爆发出了愤怒的喊声。

“只要除掉那个疫病妖鬼,咱们的镇子就能太平了!”狼三儿转过头看了看他的手下,接着又用一种轻蔑的眼神将镇长打量了一番,“哼哼,不过用不着劳你大驾,你尽管下令就是了!我们来办!”

“虽然我并不认为你们说的‘疫病妖鬼’真的存在,不过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会尽快查出问题所在的。”镇长平静地说,“另外,真是抱歉,我们抓错人了。现在关在监牢中的只不过是个染了疫病的可怜孩子。”

“这……这怎么可能?我可是亲眼看到……”

“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进去看看。”镇长说着侧身给狼三儿让出一条路来。

狼三儿看了看敞开的监牢大门,又看了看神情镇定的镇长,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怏怏地回到了人群中。“都走吧,走吧!没听到我们的镇长大人说的吗?大家都回去吧!”他喊道,带着那些镇上的人离开了。

待那些人走远后,镇长对侍卫吩咐道:“赶快从镇外的监狱调些人手回来加强戒备,这些人怕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是,大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维克多大叔和多吉昼夜忙碌着“比吉尼”号潜水装具的改造调试,好让茉莉能穿上它。而且多吉还得抽出时间来,想办法教会茉莉如何去使用这个“精密复杂”的、“集最新科技于一身”的“伟大发明”。当茉莉第一眼看到这个有着巨大的球形面罩、几乎全部由铜铸成、极为笨重的“‘比吉尼’号重型蒸汽助力潜水装具”时,着实被吓了一跳。不过幸运的是,她学得很快,没呛几次水就看懂了那些怪异的指针,并掌握了大部分的操作要领。维克多大叔和多吉两个人都认为她简直是聪明极了,然而茉莉觉得,她只不过是再也无法忍受呛进去那些充满油污的水而已。有好几次,茉莉都忍不住想告诉师徒二人“比基尼”在人类世界中的含义,好让他们给这套潜水装具换个更适合的名字,不过后来她想到多吉和维克多大叔大概是没法理解她们的世界为什么会有“比基尼”这种不可思议的花哨玩意儿的,所以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几天下来,师徒二人将“比吉尼”号在不牺牲“漂亮”外观的前提下做了很大的改进,手和脚的部位分别增加了用铜丝和齿轮做成的联动关节以方便茉莉来操作,又在外面附加了几种常用的工具以备水下需要,而且他们还改进了潜水服和水面的连接结构,加固了空气传输管,增加了传话筒。最重要的是,多吉还在潜水具里面增加了一个“安全气囊”,一方面可以在氧气供给发生意外时进行供氧,另一方面还可以作为压缩气体储备,以备紧急上浮之用。多吉和他的师父一致认为这是他们最完美的作品之一,连茉莉都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在她们那个后工业时代的世界,人们也不会有如此“奇特而伟大的发明”。接着阿飞又找来些黑湖镇当地的孩子,想办法将那套潜水服和蒸汽动力舱分批带入了黑湖镇,并悄悄地藏在了湖边的一栋废弃的小渔屋里。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熊叔精心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不过晚餐的气氛有些沉闷,大家都显得忧心忡忡,谁都不愿意多说些什么,就连胃口一向很好的熊叔也吃得慢吞吞的。茉莉默默地吃了点儿东西,然后便和艾丽娅早早地回房间休息了,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辗转反侧。艾丽娅则安静地躺在对面的小床上,看起来已经睡熟了。不过茉莉知道她其实并没有睡着,这几天来,艾丽娅都郁郁寡欢,不再像过去那样爱说爱笑了,茉莉觉得一定是因为他们不能带她一起去黑湖镇的缘故。那天早晨,当她把艾丽娅叫到身边,告诉她不能带着她一起去黑湖镇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原本热情洋溢的脸上立刻笼罩上了一层阴霾,可她当时却表现出了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镇静,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便跑去玩了。

第二天,大家都起得很早,他们简单吃了些东西后,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临行前,维克多大叔站在多吉身旁,又交代了一遍潜水装具的操作要领,然后叮嘱他要照顾好茉莉。熊叔则把阿飞拉到了身旁,塞给他一个塞得满满的包裹,里面装满了刚刚做好的点心。

只有茉莉显得忧心忡忡,她想向艾丽娅道别,可是自起床就没看见她。

“艾丽娅不会有事的,一定是看你们不带她去黑湖镇她不高兴躲了起来。”熊叔安慰茉莉说。

“之前崇明港的那三个人贩子想要把她卖掉,我担心……”

“放心好了,不会有什么人贩子能混进我的客栈,我会把她像我自己的影子一样盯得紧紧的,”熊叔拍了拍茉莉的肩膀,“那小丫头已经把你当成她姐姐一样了,也难怪你们离开她会不开心,小孩子都是这样子,不过我保证,过几天就会好啦!”

“嗯,拜托您代我向她说声抱歉。”茉莉看着熊叔,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说。

“好,路上小心。本打算给你们叫辆轿子的,可这雨一直下个不停,你知道那些土狸国的人最讨厌下雨天了。”熊叔充满歉意地说道。

“谢谢您。不过没关系,我们自己能行的。”茉莉说。

阿飞在后面拍了拍茉莉的肩膀示意她该出发了,尽管茉莉仍然有些放心不下,可是时间不等人,她深吸了口气向熊叔他们挥手道别,然后和阿飞他们一起踏上了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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