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好名字。”符休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你叫什么名子?”那少年扔掉手中的木棒。
“在下符休。”说完,又毕恭毕敬地问了一句:“不知你是因何来此?”
一旁站着的红雀斜着眼睛瞧了符休一眼,这样的符休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往日的傲慢所剩无几,变得谦卑反而让人觉得脊梁发冷,不知道他在算计着什么。
“我要去渡口。”
“正巧,我们也是要前往渡口,有意的话我们可以同行,将来在渡口也都有个照应。”
那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符休变得话多了起来,笑容也多了起来,红雀已经猜到,那少年并非刺客,也不知道什么是刺客,他的单纯,仿佛从未受过别人欺辱,从未与人发生过争执一般。人和人之间似有似无的隔阂,在他那完全看不到。
不出半日,三人已到了渡口城内,这儿的景象和焚阳完全不同,焚阳的夜永远是安静的,而渡口城内,此时喧嚣的人群,五彩的灯笼,以及路边叫卖着的小贩,和焚阳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这让三人感到十分愉悦。
红雀打开包裹,从中翻出一张布条,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南海酒肆”。
这四个字便是红雀和符休即将要去的地方。
“你要去哪?”符休看向甘南。
“我也不知道,哪都可以。”
“那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问了几次路后,三人走到一条胡同口,胡同墙边贴着三个大字“红柳巷”,红雀看看手中的布条,说了句:“这尽头便是。”这条巷子本是渡口寻花问柳之处,但三人生在焚阳,两个没去过城中,另一个连山都没下过,况且焚阳人尚武,对这风花雪月之事毫无兴趣,所以符休红雀二人对这巷子能猜个大概,但都羞于谈论,而甘南是完全不知这是何地。
甘南看着路过的屋子外那泛着红晕的灯笼,以及屋内春意盎然的客人和姑娘,感到分外新奇,问道:“这里边是做什么的?”
听到这话,符休忍不住笑了笑,答道:“寻开心的地方。”
“开心为什么要到这里寻?真不明白,开心在心里,怎么会在一间屋子里。”甘南不解地挠挠头。
“也许再过几个月,你便不会再这样说了。”符休坚定地说道。
“到了。”红雀指着这条巷子尽头的一扇大门,门是关着的,上面的牌匾在灯笼的映衬下显得既有江湖气又有些儿女情长。
“可这门是关着的,你们今晚要住在这里吗?”甘南不解的问道。
符休上前敲了敲门,门打开,一个老人颤颤巍巍打开了门,问道:“可有请函?本店不待散客。”
红雀上前说道:“家师白鹭推荐我们而来,未曾给我们请函。”
那老人眼睛向左翻了翻,然后让三人在门外等候一会,便关了门。一会,那老人打开了门,一个衣着富奢的老人走出门外,看了看符休等人,说道:“快请进吧。”
这从门外一看,全然看不出门内是何等情景,门内的庭院里大概坐满了十几桌,看样子都是当地富贾,腰中别着五颜六色的香囊,手里均把玩着什么,或是折扇,或是灵珠。有的满面红光在桌前大声吟诗,有的撸起袖子和旁人划拳,但声音都不大,恰巧相互能听见,又不至于吵了旁人,旁边有姑娘弹奏着乐器,唱着小调,也能听的一清二楚。这番景象,三人均是第一次见到。
随着那老人穿过一桌桌酒席进了内堂,边上有一面墙那么大的书架,老人在书架上摸了摸,抽出其中一本不起眼的书,然后顺着这本书的位置向下摸去,抬手拉起书架下面的一根横木,地板被打开了一块,老人拿起烛台向下照了照,下面有早已搭好的木梯,老人向下走去,三人紧随其后。
“坐吧”,老人说道,四周烛台已被他点亮。
三人各自找到椅子坐下,未曾想,这暗室竟然也如此整洁,桌椅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墙壁上还挂着精美的画像,只是少了一些花,大概在这无光之地养不活。
“你们都是从焚阳而来?”老人说道。
符休在进门之前曾小声叮嘱过甘南,不要乱说话,只听我们说便是,此时甘南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们师从白鹭,刚过止山来到渡口。”符休镇定地说道。
“白鹭,那个小姑娘?现在都有徒弟了,真是岁月催人老。”老人似乎在自言自语。
“当初她来我这时,才十四五岁,比你们还要年轻,她这个人啊,太勤奋了,虽然天资不高,但勤奋让她比别人走得快一大截,十八九岁时候她就回到焚阳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老头眼睛没有看在座任何一个人,仿佛在看着远方的白鹭。
“师父现在一切都好。”红雀说道。
“那就好。”
老人姓陈,单名一个埔字,熟悉的人都叫他三爷。符休也不例外,问道老人该怎么称呼时候,老人就直接告诉他,叫他“三爷”就好。
三爷简单跟符休他们介绍了下这里的情况,这个酒肆一般只接待一些达官贵人或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士,并且必须有老客儿亲笔邀请,带着请函方可入内。剩下的便是日常的工作,三人帮客人端茶倒水就可以,其他的有黄小打理,也就是刚刚开门的那个老头。剩下的,便是三人的任务,有任务的时候会有人联系三爷,三爷再转给下面的刺客,最后派谁去要看天意——抽签。
交代的差不多,老头说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再问我。”
符休回答道:“明白了。”甘南也跟着点了点头。红雀却忽然开口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回焚阳?着什么急,你才刚到这,焚阳有什么好的,整天打打杀杀。”老人叹息道。
“可我家在焚阳。”红雀说道。
“这就要看天意了,你们的师父应该告诉过你们,完成十个任务之后,便可以回去,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三爷捻了捻胡子,摇着头说道。
“有人在这儿待了很久么?”红雀问道。
老人拈着胡子,长叹口气:“怎么会没有呢?就拿给你们开门的那位来说,他在这已经快四十年了,现在想回去都难了。”
红雀脸上露出了惊骇之色:“四十年?为何四十年都回不去?”
“这就是天意。当初他剩下最后一个任务,便可回焚阳领取个一官半职,但就是这最后一个任务,让他只剩下半条命,没有能力再去接手新的任务,所以也就一直留在我这,陪了我大半辈子了。”老人闭上眼睛,似乎在为黄小的命运不平。
“果真是天意,但这也不错,总比后半生依然打打杀杀来的强。”符休说道。
老人又是一次长叹,说道:“若是没那些战争,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背井离乡,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于非命。”
听到这话,符休心里先是一惊,然后转而明白,这老人似乎有意在试探着什么,此番话几乎直言了对“灰”的不满,才刚刚见到符休便说出这样的话,令人难以信服。
“是啊。”红雀附和道。
符休心中感到有些不妙。
“要是没有我们这些刺客,战争也便无处打响了。”老人看了一眼红雀,转而哀叹起来。
这定是试探,符休心里只希望红雀别再多嘴。
“没了刺客,也会有别的,这世道成这样,赖不着我们。”红雀应答道。
听到这符休才放下心来,也跟着说道:“当初神从渡口离世,大抵也是知道这世人之间必有纷争,若真没了刺客,焚阳大军花个几年时间绕过止山强攻渡口,渡口出兵,尸横遍野,那才是真正的战争。”
老人听罢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带着三人上了楼,招呼来黄小,让黄小带着三人去房间里安顿一下。
符休和甘南被安排到了一个房间,房间不大,但应有尽有,两张床,一张木桌,四张椅子,墙上挂着一幅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画,画上画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两旁尽是碧绿的竹子,虽然不是名画,但也能看得出这宅子的主人是个风雅之人,或许也是因为三爷生在焚阳,留在渡口对这风雅之事反而更加珍惜。
“二位,你们是想洗个脚舒舒服服睡一觉,还是吃点东西再睡。”黄小弯着腰,抬头看着二人。
“我饿了,有什么好吃的吗?”甘南憨笑着说道。
“当然有啊,咱这是什么地方,渡口的名厨都常来光顾。”黄小骄傲地说道。
虽然符休不大想去,但既然甘南要去,自己也要跟着一起,一是打探下这宅子四周状况,二是看着甘南,别让他说错了什么话。
二人跟着黄小来到庭院,给他们找了一张方桌坐下,简单地要了几个招牌菜,又来了壶酒。不一会,红雀也来到这坐下,问甘南房间怎么样,喜欢这里吗,甘南憨笑着点头。
没过多久,酒菜上齐,符休斟上一杯递给甘南,自己又斟上一杯,自饮了起来,甘南只顾吃饭,桌前的酒丝毫未动,红雀也只是象征性地夹着菜送到嘴边,似乎一点都不饿。
三人各自吃喝,没有聊天,同这庭院内的气氛格格不入。
然而符休一直在盯着另外一桌,那桌客人仅有三人,但似乎这三人也并无任何交流,只是各自吃着菜,喝着酒,其中一个看起来还有些慌张,不知他在等待什么。
没过一会,另一桌有人端着酒杯过去敬酒,那三人都警惕起来,果不其然,敬酒之人掏出匕首向三人中间那人刺去,旁边两人抓住那人臂膀将那人制服。中间那人吓得一头冷汗,这时,黄小和三爷走了出来,还带了几个家丁,将那刺杀之人绑了起来。
这一幕仿佛就是一眨眼的事,周围的人吃吃喝喝仿佛没看到一般。
符休起身走到三爷身边,低声询问三爷,为何此处会有刺客,难道不怕为这酒肆招来麻烦。三爷笑笑告诉他那人不是刺客,而是仇家,这儿有这儿的规矩,不论是谁,都不能在这儿杀人,包括刺客。符休点了点头。
三爷拿出一块金子放到那三人桌上,说道:“在这让贵人碰见这样的事,实在是小店不周,没保护好贵人的安全,这块金子就当是为您赔个不是。”
中间那人虽穿着朴素,但看起来也该是当地的富甲之辈,他没有拿那金子,而是说道:“我来这儿不为吃喝,就为了求个平安,您要是能保证我在这儿的安全,让我再花多少钱我都情愿。”
三爷笑了笑,说道:“这可不行,我们这子时打烊之后便不再留人,这也是规矩。”
“那你们这儿还缺伙计吗,让我在这儿待一个月,干活也行。”
三爷拍了拍符休的肩膀,说道:“这是我刚招的伙计,总不能刚来就把人撵走吧。”
那人看了看符休,轻蔑地说道:“十两黄金,换你这杂役的差事,你看如何?”
符休冷冷地说道:“我看您的人头可不止这十两黄金,我要十斤都不过分吧。”
那人气的拍桌子站起身来,三爷立马拍了拍那人肩膀,说道:“别生气,他跟你开个玩笑,我们这儿的伙计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要是都是您这样的有钱人,那又有谁能保您平安呢?不还是得靠我这小兄弟么?”
“他有什么能耐?乳臭未干的小子。”
“那得看您能捅多大的篓子了。”三爷在一旁笑道。
“现在想杀我的,恐怕几十人是有了。”
“都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都有,三教九流。”
“那恐怕您也是十恶不赦了。”三爷没好气地说道。
那人白了三爷一眼,“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不赖我,是我碰上恶人了!”
符休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年头,哪有什么好人恶人的。”三爷笑着说道。
“怎么没有,你满渡口去打听打听,我全德是什么人,有名的大善人!”
三爷忍不住差点大笑出声来,拍了拍那人肩膀说道:“您就是全德啊,早有耳闻,有名的善人。”
“哪年我都在河口村发放赈灾粮,但河口村那些刁民居然恩将仇报,都是刁民!”
“行行我们都知道了,您就放心在我们这坐着吧,明晚您可以接着来。”三爷有些不耐烦了。
“等等,刚刚说到杂役的事儿就岔开了,接着说,你们能不能保护我的安全。”
“那您能给出多少钱呢。”三爷说道。
“十两黄金一个月。”那人说完后一副豪爽的样子看着三爷。
三爷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说道:“全德大人,您还真是整天没事找事,我要是跟您说我们这的杂役的月钱都不止十两黄金,是不是太打您脸了。”
全德一听,气得脸都红了起来,拍桌子破口大骂:“老东西,信不信我找刺客弄死你!”
周围安静了下来,全部回过头盯着全德。
三爷镇定地说道:“没事,这位大善人全德想让我们保护他的安全,每个月给我十两黄金,有哪位想接这生意吗?”
众人听完三爷的话,全都哈哈大笑起来,那全德却不知羞愧对着众人骂道:“你们笑个屁,老子有的是钱。”人们笑的更放肆了,有人笑得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全德一把掀了桌子,上前要揍三爷,只见符休在全德身边转了一圈,他便被绳索束缚住了。符休牵着全德,朝着他那俩仆人说道:“你们想要一起吗?”两位仆人纷纷向门外逃去,只剩下全德一人。
“怎么处置?”符休问道。
“把他和刚刚那位仇家一起放出去吧。”三爷淡然地说道。
“三爷!三爷您大人大量,怎么和我一般见识!三爷!”全德被符休牵着,边走边说道。
符休把全德牵到黄小那里,黄小和家丁正看着全德的仇人,符休说道:“把他们一起放了吧。”听到这话,全德的仇人抬起头看着全德,狰狞地大笑了起来,全德脸色发白,裤子都湿了,嘴里不停抖动着说:“你……你干什么……告诉你,我……我什么都不怕……”
符休说道:“你这样的小人天底下不多了,留一个也好。”然后他先把全德放了,再为全德的仇家松绑,全德的仇家一被松开便如同疯狗一般飞奔出去。
黄小看着二人出门后便把大门插上,回头笑着朝符休说道:“这样的人在渡口有的是,不必在意。”
庭院内依然喧嚣不止,红雀看着那些人,感到很奇怪,进来这么久,除了那桌闹事的,竟无一人提前离开。夜色爷不早了,月亮走到了黑夜的正中,黄小走了一圈,让吹拉弹唱的姑娘们都停下来,然后告诉大家这儿马上就要打烊了,请大家赶快离席回家吧。这些人也没有太过留恋,走的时候纷纷和黄小道别,载兴而归,红雀自言自语说道:“这店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