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卫兵问道,“将军身体不太舒服,感觉不太好。既然你在这儿,我们就不去营房了。”
“好的,长官。”帕普说。
“将军让我们给克劳利上校带个口信。他身体不适,在收到其他命令前,暂由克劳利上校掌管军队事务。”
帕普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明白了吗?”卫兵问。
“是的,长官。”帕普说。
“你现在可以走了。”卫兵说,“快点!马上就要有暴风雨了。”他们转身走回城堡,进到统帅艾登温暖舒适的房间里。
54
吉吉斜靠在大门口,看着安古斯给白马套上马具。他似乎不太确定哪块皮革应该放在哪儿,白马却因为受到关注变得开心起来,安静地等安古斯全部装好。安古斯扯着它的耳朵和额发,伸手够它的喉勒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它的眼睛。但它没有抗议,而是微张着嘴,把头放进马笼头里。在吉吉看来,白马如果愿意的话,是可以自己套上马具的。
这些并没有让他对即将来临的任务更加自信,也不会增加任务成功的可能性。即使没有摔下马,没有变成一把咔嗒咔嗒响的老骨头,到了那儿之后要他处理的事情他也未必能做得成。对小儿子的管束他从未成功过。父子二十五年没见面了,对于改变艾登的想法他不抱任何希望。让艾登听话学好,不再惹是生非是痴人说梦。整个任务对于吉吉来说,既徒劳又危险。
但是,他别无选择。在达格达的地盘上,他不敢反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虽然他不曾受到任何具体的威胁和制裁,可是如果他拒绝了,那么前方等着他的将是各种可怕的命运。
“应该好了。”安古斯拍着马儿的背部,引它前行,“来,上马吧。”
吉吉不会骑马。他唯一的骑马经历是在多尼哥市的徒步营地。在那里,他与大女儿海姿尔待了一个星期。他记得要把脚放在马镫上,然后跨上马。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马鞍如何从侧边滑落,下马时他如何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
“天啊,”安古斯说,“肚带不够紧。”
吉吉“啪”的一下摔倒在地。他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幸好骨头没断,但这可不是好兆头。
55
打手们说得没错,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帕普走在回营的路上,外面狂风肆虐。货柜两边被雨水打的“噼啪”作响,雨水顺着裂缝和生锈的密封口流了下来。
士兵们都迫切地等着他回来。
“你回来得真快。”穆尼上校说,“你看见将军了吗?”
“回长官,没有。”帕普说,“我有个消息,能私下告诉你吗?”
“好的,帕普。”
穆尼晋升为上校后,搬进了唐纳尔隔壁那间原来克劳利居住的狭小的房间。他们关上身后的门,帕普说:“长官,出了问题。”
“继续。”穆尼说。
“我碰见了统帅的两个下属。他们说将军生病了,要我帮他带个口信。”
“给我的口信吗?”
“长官,问题就在这儿。”帕普说,“不是给您的,而是给克劳利上校的,讲的是将军回来前,让他执掌军队。但是,这不是将军下的指令,对吗,长官?因为他知道克劳利上校去了奇那昂格,也知道现在您是上校。”
“他病得很严重吗?”穆尼问。
“回长官,不清楚。会忘记这些事,他一定病得很重,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穆尼说,“我猜其中必有状况。”
“长官,我也这么想。”帕普说。
56
马儿沿着道路不急不缓地行进,节奏倒符合吉吉当下的心情。他一点儿也不想马上赶到目的地。那可是个危险的地方,慢慢走个一两里地还能让他多点时间在马背上适应。
马儿却不这样想。白马事先没有任何提示,直接拐离了主路,进到一块地里,然后慢慢加速,倏地冲破时间膜。
吉吉甚至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幸运的是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他紧紧闭上了嘴。整整两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落到了水里,而白马已不在他身下。他漂浮在水面,紧紧抓住了缰绳,马儿长长的鬃毛从他手中划过。他猛抓一把,紧握住不放。
头冒出水面后,吉吉吸了口气。空气里全是水蒸气,他一边咳嗽,一边在波浪下扑腾。白马拖着他奋力向前游动。他发现白马的耳朵和鼻子已经露出了水面,但马身却离他很远,根本摸不到。
令吉吉害怕的是,水面上的水汽太多了,与水面下的海水一样呛人。这里狂风肆虐,暴雨如注,海面波涛汹涌,白浪翻滚。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噩梦中,他无奈地被拖拽着,仿佛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前行。他确定那匹蠢马一定走错了路,奥西恩绝对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在奥西恩的故事里,白马可能也是穿行大海回到世间,但在吉吉的记忆中他不曾记得白马经历过这些情形。
吉吉害怕他将永远不能摆脱海水中的这种折磨。时间,暴君中的暴君,再次把利爪伸向他,囚禁着无力反抗的他。终于,他感觉到白马落在结实的地面上,从他身下站了起来,将他完整地放进了马鞍。白马费力地在浅滩上行走,吉吉的神经也开始松懈下来。但是,危险并没有结束。白马突然停了下来,吉吉感觉它变成了一台修路的钻机,四脚稳稳站立在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吉吉一下子踏空了马镫,他开始陷入恐慌,认定这匹马想要将他甩下来。过了一会儿,白马停止了晃动,他这才明白它不过是将身上的水甩掉。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该走哪条路,吉吉和白马各有己见。
第二次危机又来临了。
确认安全后,吉吉仔细环顾四周,看了眼山丘的形状,得知了自己所处的方位。在前往奇那昂格前,海平面就已经开始上升了,如今已经涨了不少。海水侵蚀了卡兰山的山脚地区,一大片新辟的悬崖峭壁赫然在目。此刻,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船台滑道。几艘船只露在外面,远离海浪,但船身已腐烂,满是破洞,显然已经闲置了很久。在吉吉看来,如果这儿经常发生现在这种风暴的话,人们肯定不得不放弃捕鱼。
通向大海的船台滑道,过去曾是卡伦通往肯瓦拉公路的尽头。吉吉本想向右转,穿过村庄,看看他家的老房子,但是白马却另有所想。它沿着原来那条老公路继续前行—显然它更喜欢走老路。吉吉鼓起勇气,拉住缰绳掉转马头,甚至还踢了它几脚。当白马仰起头,开始往回走时,他又害怕了,于是便放任它,随它怎么走了。他现在已经受够麻烦了,真没必要再自找麻烦。
57
穆尼上校带着帕普赶往城堡。他们敲了敲通道里的一扇小门,一个哨兵拉开了滑动板,从栅栏窗户里往外看。
“你们要做什么?”他说。
“我们想见利迪将军,”穆尼说,“我是他的副指挥官。我来确认明天的演习指令。”
“利迪将军身体不适。”哨兵说,“我想你们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我知道。”穆尼说,“但有些问题我需要跟他单独报告。您看,可以让我去下他的床边吗?我很快就出来。”
“在这儿等着。”哨兵关上了滑动板。
穆尼和帕普在外等候。雨水淋得他们睁不开眼,狂风吹得他们左右摇摆。哨兵很快就回来了,并再次打开了滑动板。
“你的命令是召集阶地的工作人员换岗。其他一切照常。”
他再次关上滑动板。穆尼看着帕普,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又敲了敲那扇门。
滑动板猛地一下被拉开。“现在又怎么了?”哨兵问。
“恐怕我不能从你这儿接受命令,”穆尼说,“除了将军或者统帅亲自说的,其他我都不相信。”
打手“砰”的一下关上了滑动板,震的整扇门都在颤动。
艾登的房间里,弥漫着令人无法承受的紧张气氛。唐纳尔尽量保持不动,唯恐放松一点儿,艾登就会触动扳机。珍妮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她一直试图鼓起勇气做一些小把戏,观察艾登是否有转移注意力的时候,但没发现任何迹象,她只好放弃。如果唐纳尔发生了任何意外,她不会原谅自己。
听到穆尼突然闯入城堡的消息,艾登很不高兴。当哨兵再次向他禀告时,他简直都要爆炸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他说。
“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唐纳尔回答道,“他会接受你下的指令。”
“你当我是个傻子吗?”艾登说,“达格达来之前,我是不会移动一步的。”
“那如果他不来呢?”珍妮说,“你知道,他也许不会来。而且还存在时间差。就算安古斯已经告诉了他,他也已经在路上了,但是没人知道他到达的具体时间。”
艾登喝了一大口水。“坐下,”他对唐纳尔说,“坐这儿,坐地上。”
唐纳尔小心翼翼地在艾登脚边坐下,心中苦不堪言。艾登手中的枪不曾离开过他的后脑勺。艾登用他另一只空闲的手拿了纸和笔,扔到唐纳尔面前。
“写点什么,”他说,“把那个笨蛋从我们身后支开。”
“写些什么?”唐纳尔问。
“他要找的是你这该死的将军!你自己看着办吧!”
58
狂风怒吼着,白马耷拉着耳朵低头行走时,脚陷进了粗石堆里。这些石头曾是卡伦公路碎石路面的一部分。尽管下雨天能见度很差,四周几米以外根本看不清楚东西,但吉吉还是发现这个地方发生了不少变化。那些赏心悦目的榛树和山楂树消失了。原来树木生长的地方,只留下几株荆棘,紧贴在地面上,顽强地抵抗着强风的侵袭。除此之外,这里一片荒芜。
显而易见,这里荒无人迹。吉吉担心时间再次玩弄了所有人,也许安古斯回到奇那昂格后再来到这里,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到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经消逝不见了。在了解清楚这些之前,他是没办法也不可能回到奇那昂格了。而且白马似乎很有想法,如果可以的话,吉吉不想与它再发生任何冲突了。至少现在他决定不再插手了,就让白马去它想去的地方吧。
在一些地方,道路完全消失了,或是变成了一条急流,吉吉不止一次不知身处何方。但是,他明白自己没有前两次从奇那昂格回到这里时的茫然不知所措。他清楚地记得他在哪儿,为什么来,并煎熬地记住了被派到这儿的使命。他想这一定是白马的贡献,因为它好像是奇那昂格的一部分,虽然离开了奇那昂格,但身上仍保留了神奇的魔力和永恒的气度。
事实上,要不然吉吉怎么可能穿越时空回到这他早该死去的世界呢?一想到这儿,他就哆嗦起来,以一种另样的眼光审视眼前残破的道路。踏上去意味即刻死亡,他不由得双手抓住马的鬃毛,双腿夹紧白马的身体。它耐心地叹了口气以示回应,仿佛已经习惯了各种不娴熟的骑手。吉吉好奇它经历过多少次这种情形,也许不只奥西恩一人,也许这匹马的日常工作就是带着世人从奇那昂格重回他们的故乡。这种可能性引起了另一个令人不安的问题。
那就是,这匹白马究竟安然无恙地带回了多少时间旅行者?
59
穆尼和帕普在狂风中耸起肩膀等待着。两人冻得瑟瑟发抖,还要随时注意躲开货柜顶部被风吹下来的水流。哨兵去了很久,帕普希望里面没出什么问题。
终于有脚步声传来,滑动板开了,从里面递出来一张纸。穆尼接过纸条,为了不让纸条淋湿,他蹲了下来,用身体挡住外面的雨水。只见便条上面写着:
上校,现命令你。做该做的事。
唐纳尔·利迪
“是将军写的吗?”帕普问。
“我觉得是。”穆尼说。
“上面说了些什么?”
穆尼大声读了出来。
“看懂了吗?”帕普问,“你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事情吗?”
“帕普,我不确定。”穆尼说,“我有个想法,不过我们最好先回到营房,仔细想下是什么意思。”
哨兵走后,房间又陷入了沉默和紧张的气氛当中。过了几分钟,珍妮开始分析她是否做出了正确决定。要是时间膜再次关闭了,她便不能回去了,到时候怎么办?如果她不见了,艾登真的会对唐纳尔开枪吗?她也不太清楚自己该怎么办。即使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不会很难受。
唐纳尔看起来不太高兴。他很老了,或许现在立刻解脱对他来说不是件坏事。她不明白,为什么在世人的世界里,一切都那么复杂。在她家那边,一切简单得多。
她是该离开还是该留下来呢?她及时恢复了理智。她当然不能离开,但她希望达格达或者有人能快点儿赶到这儿。不管是谁,快点儿就行。
在紧张的气氛中,大家清楚地听到城堡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所有人,包括打手们,都屏息静听着。不会又是那些士兵吧?料想他们没这个胆量。
城堡外,吉吉等着有人回应他的敲门声。雨水从他湿透的衣服里流下来,在马儿脚下形成了一个水坑。白马不耐烦地换着脚。
门上的滑动板突然打开了,一个愤怒的声音喊道:“现在又怎么啦?”
吉吉清了下嗓子,隔着铁栏小窗往黑洞里喊话:“我是艾登的父亲。”
“谁的父亲?”哨兵问。
“艾登,”吉吉说,“艾登·利迪。”
那边突然沉默了,然后传来声音:“你说的是我们统帅吗?”
“我想是的,”吉吉说,“如果这些年他都是这样称呼自己的话。”
那边又陷入一阵沉默,接着有人说道:“在那儿等着!”
吉吉在门外等待着。白马将它的尾巴背对着风。风改变了方向,马儿再次转身避开。哨兵回来时,吉吉就站在门外几米远处,但却听不清楚里面说了什么。他又是威胁又是恳求,才让白马再次走近了城堡。
“什么?”他往铁栅栏里大喊道。
“统帅说他没有父亲。”哨兵回喊道。
“噢,该死的家伙。”吉吉说,“他当然有父亲。告诉他,他父亲从奇那昂格回来见他了。在我淹死之前,他最好让我进去。”
60
“一定发生了什么,这看上去很可疑。”穆尼上校对帕普说,“我不相信将军生病了。”
“我也不信。”帕普说。
“我知道他之前没有给克劳利上校任何指令。他将上校送到奇那昂格,然后亲自升了我的职,所以他不可能给克劳利上校任何命令。字条上的消息说不定藏了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