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
薄遇撑着一柄水墨纸伞，手中另拎着一把，安安静静地站在京兆府衙的侧门外。左丘临跟在他身后，半截袍子都被溅湿了，神情焦躁，因为薄遇的优哉游哉不得已忍耐着。
衙役通传之后，京兆府尹李希臣冒雨奔跑过来，乌纱帽也没戴，向薄遇告罪之后，转身给了才追上他的衙役一个大耳刮子。
“废物东西！怎么不知道先把薄小公子请进去！在这风口要是吹病了，你十个脑袋都不够赔！”
早听说这位府尹是个暴脾气，下手也没有轻重，薄遇赶紧拦着：“别气别气，李大人，我身子哪有您说的那么弱，只是稍微等了一等，看看雨景也挺好的。您千万脚下留情，当心滑了。”
真不能全怪李希臣着急，薄遇倒是出了名的没架子好说话，但他那个哥哥也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记仇，今天闹这么一出，没事还好，万一感冒了，后边不定有什么灾难等着他呢！
等把薄遇请进室内，又喝了姜茶，李希臣才问：“小公子此来，可是为了前几日的那桩案子？”
“对。”薄遇点头：“不知案子有没有审结？若是没有，还请李大人给个方便，我想见见那位姑娘。”
“结了结了！不过是从凤凰县流窜来的一帮泼皮，抓到人之后，当天就招供了！包括欺诈、盗窃，还有人口贩卖，虽然没有杀人的大罪，但也够他们在牢里蹲个十几年了！只是这两日阴雨，没来得及给您送过去，竟然劳您亲自过来了，实在是下官的罪责啊！这……案卷还没有封存，小公子若想看，我这就叫人拿过来！”
薄遇微微笑：“不必。李大人公正严明，有口皆碑，在下信得过！不知那位姑娘的刑罚应该怎么算？”
他从开始把这件案子交给京兆衙门，就是为了一位姑娘，他也和李希臣明说过，只要不是主犯或者大罪，希望能网开一面。
李希臣回答：“小公子放心！那姑娘只是从犯，而且也是受害者，十岁的时候爹娘就死了，被大伯一家卖给了领头的周虎。本来也只需要蹲几天大牢或者交些罚金，当然有小公子您吩咐，现在就可以把她领走！她就住在府衙后院！”
“多谢，李大人的好意，在下记住了。”
来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薄遇就捞了一个美人进自己手里，可见京城中诽他风花雪月的那些流言，确非无风起浪。
***
长安大街，济民医馆中。
薄遇与左丘临带着那位姑娘回到医馆时，雨已经小了很多，不再有把纸伞砸得劈啪作响的狠厉，而变成了细细绵绵的密雨，风还是一样的冷。
那姑娘掀了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张熟悉而明媚的容颜。她微微仰着头，站在门槛内侧望着从屋檐坠落的雨滴。
薄遇唤她：“丹姿姑娘，进来吧。来喝杯热茶。”
她低下头，始终维持着低头看脚面的姿势走到薄遇面前，捧着茶杯也默默不语。没想到当天在街上胡搅蛮缠的女孩子，本身竟然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也可能是突然脱离了习惯的环境，而感到无所适从吧。
薄遇拿了一张纸给她，笑着说道：“姑娘可是说过要卖身给我了，光有空口白话可不行，咱们要签一份契约！以后你就在我的医馆帮忙照顾病人，好不好？”
丹姿没有回答好或不好，低着头回了一句：“谢谢。”声音不再像莺啭那般动人，很小声地，有些痛苦。
“左丘先生是医馆的账房，你以后有事都找他。后院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房间，吃住都在这里，早餐的话需要你自己解决一下，午晚餐一般是大家一起吃。你房间隔壁两间屋子住的是张大夫和他女儿小苹，人都很好，你就先跟着他们学习基础的病理。还有啊，来这间医馆的都是些平头百姓，你不必担心碰到认识的人，哪怕有个万一，你也可以报我的名字，还没有人敢在薄家的地盘上闹事。”
薄遇很细致地一一嘱咐着，唠叨程度完全不输邵永逸，连左丘临听得都有些烦了。丹姿总算是安心许多，稍稍抬起头来，还是只说了“谢谢”。
薄遇的同情心再次泛滥，明明他的年纪更小，却像长辈一样用手拍了拍丹姿的头顶。
左丘临很煞气氛地插话：“小公子，温泉山庄那边的事，您看？”
“嗯，那位现在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反正才初秋，开业时间延后一个月也无碍。雨停之后我会有安排，还请先生多费心了。”
裕亲王躲在温泉山庄里，已有四五天了，期间山庄的侍女全被换成了裕亲王自己的人，因而具体情况不明。
薄遇并不喜欢探人隐私，那些被藏得很深的秘密，往往可怕至极。只是唯独有关赵阳冰的事情，薄遇想知道，谁也拦不住！
回过神来，薄遇对丹姿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看看。”
张小苹一大早什么都没干，就在房间里等着薄遇了。给丹姿的房间是她负责收拾的，生活用品也大多是从她屋里挪过来的，这些全都是为了给薄遇留一个好印象。她喜欢薄遇，虽然不清楚是不是爱情，但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样不切实际的梦想，还是有必要做一做的。
“小哥哥，早上好！”和薄遇打过招呼后，她就环过丹姿的手臂，把丹姿拉到离薄遇远远的地方，一边介绍着房间里的一切：“……枕头还有被子，都是前段时间才晒过的……如果姐姐不喜欢的话，等雨停了我们再去买！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啊！姐姐今年多大了，有许配人家吗？”
除了翻来覆去的“谢谢”，丹姿依然没有说别的话。
张小苹热脸贴了冷屁股，有些不高兴，紧接着却听见薄遇唤她。
“小哥哥，我来啦！”她立刻撒了手。
“这里这里，这个是怎么回事？”薄遇把她带到屋子的角落里，在张小苹的一脸疑惑下，竖起手指抵在唇边，悄声说道：“小苹果，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小哥哥你说！包在我身上！”张小苹兴奋地脸颊粉红，真成了一颗熟透的小苹果。
“经常来抓治风湿药的吴婶你记不记得？帮我给她捎个话，让她去苏家帮厨的时候，聊一聊城北开了家温泉山庄的事情，最重要的，要说我曾经带人去那里玩过！记住了？”
“好！”
数日连绵阴雨，想必所有人都感到烦闷了，薄遇不介意由他挑起混乱的开端。也许就是因为安静太久了，所以赵阳冰才迟迟不肯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