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的初冬不似北方那样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雪,大地穿上一件雪白的新衣。建康只是死一般的寂静,看不到一丝生命的生机,唯余一阵冷风吹过世间,从不停留。
天监16年的冬天与以往不同,多了那喜庆的红色。
宫中皆悬挂红绸,连那宫灯也特意换成了大红色,将这夜色也渲红了几分。
今日是信武将军之女徐氏与湘东王萧绎大婚之日。大殿上,百官齐贺,寒暄交谈,宫人们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还未开席已是热闹十分。
徐昭佩从今日卯时便被各种折腾。刚从床上起来,便有人服侍她起床洗漱。她看到在衣架上挂着一件大红色的嫁衣,金色的细线绣出的牡丹,惟妙惟肖,含苞欲放,背面绣着一只金凤,栩栩如生,仿佛要从衣服中飞出一般。
徐昭佩笑着问丫鬟们:“这是给我穿的嫁衣吗?”也没等她们回答便赞道:“真漂亮。”
几个丫鬟上前将衣服取下,一件一件的为她穿上,起初还不觉得什么,后来越发能感觉到衣服的厚重。
将又厚又重又复杂的嫁衣穿好后,有一人拿了一只小虎头鞋系在她腰间,一些陌生的人在她的脸上涂涂画画,她虽不懂,也经常看到母妃和那些姨娘这般做,当时心中好奇,觉着挺美,却不知竟有点痒。
徐昭佩暗自想着:以后尽量不要化妆了吧,真是不舒服。即使如此,她仍旧坐的笔直,安安分分的等待着她们完工。
那些人在她脸上涂抹完退开后,母亲便走上前来:“昭佩啊,以后你便嫁人了,一定要收起你在家的脾气,遵守夫纲,一切以夫君为重,相夫教子,切不可有违三从四德。”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拿着镶着一小块璞玉的木梳轻轻地梳着她的一头青丝:“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母亲笑着将这把木梳放到一个檀木盒内,将盒子好好的放在她的手中,拍了拍她的手:“这个木梳,是你外祖母传给我的,现在我也传给你了。”
她懵懂的点了点头,心想着,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的将它传给我的女儿的。
母亲向某个方向招了招手,接着另一个面生的年轻姑娘走到她的身后,将徐昭佩的头发绾成发髻,徐昭佩看着她的手法,这个发髻不似我以往孩童一般的发髻的简洁,挺复杂。
徐昭佩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在改变。
那位姑娘将凤冠为她戴好,再将金银首饰往她的发上插去,登时觉得头重了几倍,微微皱了皱眉。
等她放下手,行礼向后离开,徐昭佩才向母亲抱怨:“母亲,这头发好重。”
“昭佩,这点重量都承担不了,以后怎么管理一家子的事,怎么承担为人妇为人母的责任?”母亲训斥着她。
“女儿会的。”她垂眸回应着母亲,她知母亲是为她好。
母亲欣慰地笑笑,抚了抚她的背:“看,我们昭佩多美。”
徐昭佩闻此愣了愣,才真正仔细的看清了“全副武装”后的自己。
铜镜中还是如以往一般的眉眼,不过却因那妆容更艳丽了几分。
她又垂眸看向手中的盒子,实是因不知将目光落在何处。
母亲将徐昭佩手中的盒子换成了一个铜做的香炉,向她交代着:“这盒子先给你放到嫁妆里,这香炉你也一定要带到新房去。今天你在这里好好的坐着,到踏出门前不可进食。”
母亲将那红盖头为徐昭佩盖上后又大声向丫鬟们说,“留两个丫鬟在门外候着,其余人都各自做各自的事去。”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余她一人从辰时坐到了未时。
冬天的黄昏总是来的很早却又留的很短。临近黄昏,听得外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咚咚锵锵的锣鼓声,又听到一群人恭贺声离房间越来越近。
“奴婢给王爷请安。请王爷擦脸后进入房门。”丫鬟高举着搭着毛巾的铜盆跪在那个……男孩面前。
那个男孩就是湘东王萧绎,今日的新郎官——他亦身穿大红色衣袍,其上又用金线绣了个八爪金蟒,张牙舞爪,好生威武,但却与那稚嫩的脸格格不入却又矛盾的浑然一体。
用毛巾擦完脸后,萧绎才步入房中,透过屏风,隐隐约约见到那个女子正安静的端坐着。
他走到她的身前,微微欠身:“走吧,我的王妃。”
徐昭佩似是不适应这个称呼,呆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循声望去也只是红色的一片。而那人早已先一步离开,在将军府外等候着她。
她的兄长过来将她背在背上,向正厅走去,又将她放在母亲的腿上坐着,母亲此时却也有些哽咽:“昭佩啊,这是你出嫁前最后一顿在娘家吃饭了,还是由老太爷为你喂饭呢,这是多大的福气。”
徐昭佩的盖头被掀开了一角,一只颤颤巍巍,有些许皱纹,露着青筋的手拿着筷子给我喂饭,一口白饭,一块鱼肉,一块红烧肉,便算是上轿饭了。
兄长将她抱在怀中,这一次,再也没在府中停留,感觉到自己出了府门,这才感觉到一丝害怕,无助和迷茫……
兄长将她好好的放在婚轿上,察觉到她的心情,低声说着:“昭佩别怕,有什么事你就叫嬷嬷,她会一直在轿外,兄长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徐昭佩点了点头,而那红盖头之下悄然流下了一滴眼泪。
“起轿。”随着这一声,感觉四周又响起了锣鼓声,轿子稍有颠簸地向前移动着。
在轿中坐了许久都没有停下,徐昭佩有些疑惑和害怕向外叫了声:“嬷嬷,怎么这么久都还没到啊?”
“小姐你别担心,刚好绕完吉祥路呢,现在到西州了,快要到宫中了。”
这话说完没过多久,却突然疾风大起,刺骨的寒风通过窗子吹了进来,徐昭佩连忙使劲扯住盖头才没有吹飞。轿夫们也因此没有抬稳,晃了几晃,外面的公公也大声呵斥着:“抬稳了,现在可不是颠轿,这里面坐的可马上就是湘东王妃了,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们都逃不了!”
而前面由一个将士领着骑马的萧绎也皱着眉,看着一旁的房屋瓦片被这突如其来的风给掀起,吹到地上,噼里啪啦碎作碎片。
萧绎蹙眉,察觉到有人有些许慌乱,大声吩咐着:“无碍。继续前进。”队伍这才又变得整齐,缓缓向前。
这风本小了一些,却又突然发狂了一般,一棵树渐渐地支持不住,慢慢弯下了腰,突然“咔”地一声,这树便被这风给折断了。
没过一会儿,雪霰并下,纷纷扬扬,地面也渐渐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白的棉毯。
终于到达了皇宫,停在殿前许久,此为亮轿。徐昭佩下轿,在盖头之中除了眼前的红色外只能看到地上的红毯。
萧绎从太监手中接过弓箭。
“三箭定乾坤,射天,上天祝福。”伴着唱诵声,萧绎向天上射出第一箭。
“射地,地久天长。”
“射远,美满幸福。”
三箭射毕,这才迎向刚下轿的徐昭佩,接过红绸,领着她走向门口。
“过火盆,红红火火。”
“跨马鞍,平平安安。”
徐昭佩终于走进了殿堂之中,只能听到四周不少陌生的声音小声的议论着什么,又感觉到许多打量她的眼神在扫来扫去。
高堂上坐着的就是萧绎的父亲,整个南梁的最高统治者萧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