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提起古代中国的司法程序,习惯轻蔑地以“人治”、“缺乏程序正义”、“有包青天情结”相概括。
然而,如果宋朝人听到这样的评价,首先就会不同意,因为宋人立制,最讲究“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防”是防止在司法审判过程中出现独大的权力,防止独大的权力制造冤案错案;
那么“制”又是什么呢?
宋人将审判过程切分为无数个环节:
推勘、录问、检法、拟判、连署判决书、宣判、翻异别勘、上诉复审、复核、疑狱奏谳……环节环环相扣,又彼此独立,相互制衡。其设计之精巧,足以令人叹为观止,即使在今日看来,也会觉得过于“繁琐”。
司法程序复杂,是司法程序严谨的做法。只有司法程序严谨了,才能减少许多冤假错案。
电视上看到的,当堂审问,然后判决,在宋是绝不会出现的。
一件刑事案件,在宋的司法程序是:
首先,由主审法官根据证人,证言,法医检验,案犯供词,将犯罪事实审讯清楚,然后笔录让犯人画押,之后,这案件就和他没关系了,转交给下一程序法官;
之后由另外主审法官,向被告人复核案情,是否属实,如果被告人喊冤,则前面的庭审程序推倒重来,更换法庭,重新审讯。若被告人未喊冤,案件移交下一司法程序;
案子的卷宗移交给另外一位法官,这名法官将核查卷宗是否有疑点,如发现疑点,退回重审;如没有疑点,则由他根据卷宗记录的犯罪事实,检出嫌犯触犯的法律条文。然后,将案子移交给一个判决委员会。
判决委员会负责起草判决书,交委员会全体法官讨论。若对判决没有异议,则集体签署,将来若发现错案,所有署名的法官均追究责任。对判决持异议的法官,可以拒不签字,或者附上自己的不同意见,呈请上司另审。判决书获得全体法官签署之后,才可以进入下一道程序:送法院的首席法官做正式定判。
首席法官定判后,还需要对被告人宣读判词,询问是否服判。
这时被告人若称不服判,有冤要伸,那么将自动启动申诉程序——原审法官一概回避,由上级法院组织新的法庭复审,将前面的所有程序再走一遍。
原则上刑案被告人有三次翻供申诉的机会。
如果被告人在听判之后,表示服法。那么整个案子告一段落,呈报中央派驻各地的巡回法院复核。
巡回法院若发现疑点,案子复审。若未发现疑点,便可以执行判决了。
但如果是死刑判决,则必须奏报中央法司复审。
注意了,是必须!不管多么铁证如山,必须由中央法司复审。
刑部复审后,请示天子,执行死刑。
这时天子会拒绝,刑部再申请,天子还是不会同意,如是者三,天子才会同意,准许对他的这个子民死刑。
大致就是:
刑部递上案宗,陈述犯罪人犯了什么法律,应该执行死刑,请天子准许。
天子则不准,问是否真的查清楚了?别冤枉了良民。
刑部再请:铁证如山,若错判,愿意担责任。
天子还是不准,问是否用法过严?能不能法外开恩免除死罪?
刑部再请:罪大恶极,必须死刑,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然后天子批准,刑部判决,秋后处斩。
可见,宋朝是真的把人命看的大于天。
一个死刑犯,都要再三请示,天子才会同意,还有之前的无数个司法程序要走,怎么可能天子一句话,就能拉下去杀人呢?那不是成了昏君了吗?
君权是一种特殊的权利,高于所有规则,而这些规则,才是大宋正常运转的保障。
如果君权过于干涉这些规则,那么朝廷就乱了。
该死的犯人赦免了,犯事儿的官员高升了,那么大宋就真的乱了。
所以任何一个朝代,君权干涉规则,都是大忌。
而且,宋朝天子的君权,远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大。
天子的圣旨,中书省不同意就是乱旨,不具备法律意义,中书省会封还‘圣旨’,那么这圣旨就发不出去。
所以,即使作为皇上的赵祯开口,要殿内武士把这个触怒圣颜的吴御史拉出去砍了,殿内武士也不会立刻做的,因为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执行的下去。不看还有满殿的大人们在么,他们不会同意的。
所以这件事必定会被拦下,那么这些侍卫,没必要得罪这个吴御史,所以他们只是抓着吴御史在大殿站着,等着有人出来阻拦。
“慢”,不出所料,当朝宰相吕夷简站了出来。
“官家,吴御史虽言语激烈,但也是出于对我大宋的一片赤诚之心,不可因言获罪呀。”
赵祯简直快被气死了,年轻气盛的他,最是受不了这些言官御史。天天一副清高的样子,什么的都要管,还偏偏说话非常的气人,就特么不能好好说话,不管朝廷商量什么事,他们都要出来怼自己。
“赤诚之心?我看他分明就是恶毒之心!不斩赵毅,亡国不远?是谁告诉的你,我大宋国运?我看你分明就是狼子野心,诅咒我大宋亡国!”
吴御史被武士按着,反而更疯狂了,突然大喊骂道:
“昏君啊!昏君!你不听忠言良臣一句,对奸臣言听计从;宠信佞臣,大修宫室,大宋,亡国不远矣今天我吴……”
“混账,掌嘴,给我狠狠的掌嘴!”
武士们立即大耳刮子抽起了吴御史,竟然骂官家,疯了。
赵祯气的站起来来回走,看那吴御史被打的满嘴血,还在对着自己大吼,发怒道:
“拉出去砍了,拉出去砍了!”
武士们刚才只是拖延,因为知道必定会被人阻拦,这才没有立即动手。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个疯子竟然还骂起来了,这不是找死吗?就凭他当庭辱骂官家,那也是死罪。
玛德你死不要紧,别连累我们啊。于是武士们也不客气了,拖着吴御史就往殿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