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蜡像馆里出来,我们便一路穿行在凌霄阁里的各色美食间,流连忘返,只等夜的到来了。
是不经意间,仿佛香港的灯是一刹那之间全亮的。当同行的波兰伙伴其中之一大呼:“Oh my god, It is beartiful!”时,于是,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这才发现,香港的夜景尽收眼底。
再没有哪个城市,拥有如此耀眼璀璨的夜了!
再没有哪个城市,能让我这个怕黑的人如此渴望夜的永驻了。
然而,毕竟是在途中,毕竟,那几位波兰少年与我只是于途中邂逅,终须一别。
走,到半岛酒店喝下午茶
在香港,流行着这样一句话:住不起半岛酒店,就到半岛去喝下午茶。
半岛酒店有一条规定:除了下榻半岛的客人,大堂下午茶不接受任何外来预约。因此,等候喝茶的人在酒店大堂内侧走廊站立排队,已成为香港的一道风景。这其中,不乏达官贵人、社会名流。
半岛拒绝“狗仔队”,也正因为半岛酒店有严禁在大堂拍照的规定,那些衣着光鲜的名流们,才能在这里毫无顾忌地享受一顿惬意的下午茶。
因为下榻之地不是半岛酒店,所以无法提前预约,于是,为了享受一次半岛酒店的下午茶,加上从住的地儿赶到半岛酒店,再加上那里排的长得吓人的队伍,我基本上用去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又花去三百多元港币外加15%的服务费,这个价格在香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下午茶餐厅里,可以够七八个人消费了。但是,在平民化的下午茶餐厅里,是绝然见不到这种典雅、闲适的气氛的;也没有如此高大的空间与低回的音乐,更见不到身着经年不变白色制服的服务生,以及那些打扮精致考究的品茶人。
有人说,因为有了张爱玲,因为有了倾城之恋,才有了暧昧的半岛下午茶。
半岛的下午茶有着许多拥趸。不光是明星们喜欢来此悠闲,港府的高官有时也在这儿招待宾朋,甚至还有一些中产阶级分子亦常在此小坐,为的是慢慢梳理那一丝怀旧的情结。偶尔还可以看到身着光鲜却难说时尚的老妇人,坐在那儿神情迷惘,也许是想藉此熟悉的场景勾起往事的回忆,再来半岛重温旧梦。图个新鲜的也有,内地旅游团有人就把这种消费作为景点,特地从下榻的港岛跑来见识一下。再有就是住在半岛的客人请客或被请,纯属偶尔奢侈慰藉一下那颗紧张而又疲惫的心。
内地喝茶是一件非常轻松的消遣,所以去茶楼从没听说要更衣换装。可在半岛,原先所有来喝茶的人,无一不是西装革履,流苏粉黛。对于这一点,随意惯了的大陆人很不以为然,觉得这样反倒有悖闲适的初衷。其实这是跟随英国人的传统而来,香港人觉得在半岛喝下午茶是一次很典雅的聚会,于是便沿袭下来。很多上流社会的女人不太喜欢那种风尘仆仆不修边幅的男人,头发乱成鸡窝似的,衣领四周到处是头皮屑,西服的皱褶一眼就看出没有熨烫,显得很没有品位。所以,一般只要有女宾在场,男士肯定要认真整理一番,以显示对女性尊重的绅士风度。
香港人长期受英国殖民地文化的影响,非常在意身份和场面。所以,有人往往将这种类似上流社会的活动场所视为品味,而并不在乎收获了什么。于是,今天在半岛见着了谁,昨天有谁在半岛补拍镜头,反倒成了喝茶的人一条津津乐道的谈资,如果有机会得到名人的签名,那更是成了千载难逢的荣耀。但有一条是肯定的,就是无论平民百姓,还是高官贵胄,到了半岛,所享受的礼遇是平等的,绝不会出现内地那种三六九等之分。也许,你在半岛翘着二郎腿喝茶,美国领事馆领事或港府某位司长抑或某个当选影后港姐谁谁谁的,没准就在你的身后排队等候。正因如此,港人对半岛是既有向往更有信赖。如今,到半岛去喝下午茶,倒是真的成了香港人名副其实的“倾城之恋”。
半岛的下午茶曾是海派著名作家张爱玲的最爱,这种说法至今仍然还在流传。为此,我花费了不少功夫,查阅了大量的资料,都没有找到准确的佐证,估摸也就是红花绿叶式的对半岛的陪衬。确有其事的是,香港著名导演许鞍华在实景实拍电影《倾城之恋》过程中,主人公白流苏和范柳原相恋时的浅水湾酒店因遇拆迁,故将《倾城之恋》重头戏的的场景改挪到了半岛,结果以讹传讹弄假成真,也许冥冥之中恰好契合了张爱玲生前的一个夙愿。
西式茶的花架子很多,不似平日里在茶楼喝茶那么实惠。半岛下午茶的西点名头复杂,每一道糕点都有一个很洋气的名字,不像我们随便叫个“老婆饼”、“蛋黄酥”什么的。服务生报了好几种名称,可惜我都没记住,也对那一大串生涩的英文单词丝毫没有兴趣。此前就已知道半岛的西点很有特色,便特地点了一种提子松饼和一款小蛋糕——“提拉米苏”。据说,那个叫“提拉米苏”的蛋糕后面还跟着一个故事:二战期间,一位意大利士兵即将奔赴战场,心急如焚的爱人因为来不及烤制精美的蛋糕,只好手忙脚乱地将鸡蛋、可可粉、蛋糕条做成粗陋速成的点心,再满头大汗地送到心上人的手中。因此,那点心又叫“带我走”。食物虽然简单,却甘香馥郁,满怀着深深的爱意。
战争和爱情,蛋糕与情调,能把这些看似毫不沾边的东西糅合得如此罗曼蒂克,大概只有在西式茶里才可以看得到。
所谓英式下午茶套餐就是一个有着三层架子的点心格式,第一层为三明治,第二层是传统英式点心SCONE,最上面的是水果塔。我们隔壁台子上的几位大概是韩国人,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餐巾刀叉一样不少,完全是一副领受上帝恩赐食物的感恩模样,我看了感觉很替他们累得慌。半岛下午茶所有盛着食物的餐具都是纯银打造的,全酒店共有4.8万件这样的银器,每天都需开启八部打磨机擦拭,所以从1925年至今,这些餐具摆放在云石材质的餐桌上,始终保持亮丽如新,光彩照人。
我独自坐着,时不时装出一副慵懒随意的样子,斜靠在舒适的椅子上。大堂的灯光是特地调成这种不明不暗的亮度,蜡烛在一只银盘子里闪烁着,擦拭得雪亮的银质三层糕点架也跟着飘忽起点点荧光。整个大堂没来由的突然沉默下来,也许是因为乐队正演奏起《过去的好时光》,低音萨克斯的旋律犹如胸腔里滚过一阵闷雷,震得你一杯在握的双手,竟有些颤抖起来……
白瓷杯里的茶汤浓得有些发苦,恰好抵消了“提拉米苏”逗留在舌尖的那一抹微甜。香浓的咖啡以及烘焙西点的味道,格外的柔情、温暖,一如儿时的堂屋间,父亲宽厚而敦实的怀抱,以及那青青的下巴扎过来的胡须的温暖气息……
时间从门童拉开雕着门神的大门中悄然离去,一眨眼一个下午近三个小时的光景就这样流逝。放眼看过去,210个座位依然是座无虚席。乐队除了每周一下午之外,演奏的永远是古典乐曲,不知道是什么背景。我们站起身来,耳边似乎响起《倾城之恋》中的对白:“这里是全香港最好的舞池”。
就这样,度过了无酒却微醺的、我在香港的最后一个下午。
06.上海:醉在迷朦中的夜晚
也许是受到《告别薇安》的蛊惑,感觉上海是个现代而小资的城市:地铁里的神色阴郁内心残缺的男子,外表精致神色冷漠的女人。在等待车来的时间,遇见,就从这一刻开始。
一座老洋房,一场旧梦
从什么时候起,上海在我心目中变成了一场繁华旧梦。
《上海滩》里风云变幻,爱恨情仇;《上海探戈》里,翩跹舞步,舞出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悲欢离合……
而王琦瑶在上海深深弄堂里上演的《长恨歌》里,上海是使着小女人性子的梅雨季风,是日复一日家长里短的深深弄堂,更是落漠感伤的漫长作别。
寻梦,应该是一个郑重的,有仪式感的事情。所以,我没有约好友同行。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去,然后再静静地回来。
走过徐家汇那一幢幢老洋房,色彩单一,却不由得令人泛起别样的心情,也许,这就是怀旧。寻找到的,是上海人骨子里的旧梦。
上海没有太浓重的历史。她不像北京,有着漫长的时光长廊可以追溯;更不像古老南京或西安,朝代兴衰中有太多的痕迹可以依循。
上海,没有历史,但也从来不缺故事。这些故事,便都凝聚在那五千多栋老洋房里。那些各式风格的建筑——中西杂糅的,哥特式的,希腊式的,英国乡村式的,法国古典主义式的每一块玻璃,每一处棱角,每一处装饰,都是故事。
上海的老洋房大多集中在今天的徐汇和长宁之地,李鸿章的丁香花园、正广和大班的寓所、丽波花园、高安公寓、荣德生私宅、席家花园……它们几乎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段历史,若干故事。
闹中取静的地理位置,一段波云诡谲的时代沉积,十分有限的保存量,以及不可再造性都让人们对老洋房的热度有增无减。
高陡的红瓦屋顶,装饰华丽的山墙和木敞廊、角塔、屋脊小塔和挑楼用木架构成的德国文艺复兴建筑风格;外表有亮丽的色彩,屋顶坡度较缓,门窗带有螺旋形柱子,花园面积较大的西班牙建筑风格;以古典式作为建筑造型的主要元素,多采用古罗马的半圆形拱券、厚石墙、水平向厚檐,强调建筑的稳定感的意大利文艺复兴建筑风格,甚至于希腊、阿拉伯风格你都能在散落各处的老洋房里对号入座。
岁月更替,上海的老洋房跟苏州的园林一般,几乎都避免不了几易其主,并在不同的年代里,承担着不同的功能,为不同的人,敷衍着不变的旧梦。
作为住宅,人们日日身处其间,在每一处角落里,倾听过去的一切回响。
作为医院,又是以厚重与历史间或着医院特有的味道,让病人们身体的伤,先从心灵开始治愈。
作为餐厅,繁华旧梦与琳琅的美食更是相得益彰。
于是,昔日光彩华丽的老花园洋房便都变成了表面风光、内里腐旧的老房子。
所以,过去的许多年里,上海人做的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便是针对这些老洋房的翻修。老屋翻新是项极其浩大的工程,在屋主对其整修的时候不得不将那些看似完好实则被白蚁蛀得体无完肤的地板全部掀掉,然后杀虫,铺上新的;墙体的裂缝需要一一修补;而且全屋水电管道重铺;卫浴设施更新;中央空调的设计安装等等。
但即便是颓败了的老洋房,却仍然像是旧日的淑女名媛,静静地,像王琦瑶一样,像张爱玲一样……让人隔着一层纱一层雾一样的若即若离,却无比向往。
在其间,你还是会寻找到她们昔日的幽雅身影。盘旋而上的楼梯,精雕细琢;静立在客厅一角的壁炉,目睹了历史的变迁;铸铁的盘花栏杆还在俯瞰着幽静的路上“法国梧桐”的茂盛和凋落;各类风格的尖顶,组成了形式各样的阁楼,这些都是在老洋房翻新的过程中,屋主们不忍舍弃的一角,在经过修整,防腐处理,重新涂装之后这都可以成为老洋房的亮点所在。做工精细的把手,屋顶的石膏雕饰,卫生间的马赛克拼画地板等,同样是值得保留的细节。
徐汇区有两千多座老洋房,而这两千多座老洋房,又岂止是两千多个故事。
单单一个丁香花园的故事,坊间流传的就有四个版本:有说丁香花园是李鸿章藏娇之所,此娇便是他的七姨太,名丁香;又有传说丁香花园是李鸿章庶出之子李经迈名下,李鸿章觉得此子不争气而给予他此房产,以备他穷途之时讨生活用;又有传说丁香的父亲是个武官,在与太平军作战时殒命。因为丁香不甘心做小老婆,在天津与合肥时,便与李家门中的人及李的正室不和,李鸿章也知道自己年老,便委托盛宣怀在上海为她置办一笔不动产。盛氏心领神会便在海格路(今华山路)购置土地2.67公顷,建造了一座新颖的别墅和西式大花园,园内种植了许多丁香丛,甚是高雅。后来人称为丁香花园。
告别了丁香花园,我来到了早已成为上海音乐学院的一部分的蒋宋旧宅:爱庐。
蒋介石与宋美龄结婚前,在上海的住所大多是临时的,直至到了1927年蒋介石与宋美龄结婚,俩人才在上海真正安置了一个家。
不过这所住宅也不是蒋介石掏钱买的,而是他大舅子——宋美龄的哥哥宋子文买来作为宋美龄的陪嫁。这幢法式花园洋房位于法租界贾尔业爱路9号(现东平路),由一座主楼与两座副楼组成。副楼位于主楼两侧,分别是侍从人员、警卫人员的住所及工作室。主楼坐北朝南,由造型不一的东、西、中三个单元组成。
东侧副楼是学校的行政办公楼,主楼东侧二楼原是蒋介石、宋美龄的卧室及卫生间,且有一秘密暗道,发生紧急情况时可从暗道直达楼外。现在卧室与卫生间已打通,成了学生们练琴的教室,只有那个逃生的暗道仍然保留着。主楼中间单元底层,现由学校出租给高华纺织品有限公司作办公室。主楼南面原有一占地30多庙的大花园,现已大大缩小,只有三四亩大。顺着花园往前走几十步有一汪池水,池水旁有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两座假山,在一块突兀的假山石上,镌刻着蒋介石亲笔题写的“爱庐”两个大字,今天依然清晰可见。蒋介石把庐山牯岭别墅称为“美庐”,把杭州西湖的别墅称做“澄庐”,把上海这所住宅称做“爱庐”,可见他对这幢洋房的喜爱。
不管故事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样,像丁香花园或爱庐这类宅院深深的老洋房里,墙外行人的世界或奔忙,或喧闹,或无奈,而每每他们走过那高高的围墙时,都会猜想那墙里的时光有多美,佳人笑得有多甜了。
所以,那一个个故事,便是上海人用美妙的想象填补出来的,那些繁华神秘成了上海旧梦。
这里没有798只有田子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