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钩，月下飞檐也弯曲翘起一个新月般的尖角。
而在这尖角上，则是伫立着一道漆黑的人影。
林晓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松了一些。
当他还在凌雨涵的安慰中强撑着独自徘徊时，秦文章老大爷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出现，拉着他开始老大爷的心灵鸡汤。
与其说是心灵鸡汤，不如看成是老人向他倾诉。
“林晓啊，你这样的孩子，我见的多了。我年轻时也是这个样子，当然，比起你还是优秀一点的。”
无心开玩笑的林晓直接无视了老大爷刻意的逗趣。
“看样子你现在心情挺复杂的吧？我寻思你这和我年轻时太像了，正好，今天晚上老头子我就要去执行任务了，现在不说下次不知道啥时候才有时间聚一聚了。”
林晓本来没什么心情，满脑子凌雨涵的他恨不得把刚才的自己抓来扇几个大耳刮子。
不过他还是挤出一个微笑。
“哪儿的话，您这体格谁敢说您老？以后情况会好转的，到时候大家天天聚。”
老人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掏出打火机“啪！”一声点燃，顿时，青灰色的烟雾在他口中吞吐，就像那些躺在太师椅上的普通大爷。
谁又知道这个老大爷拿起枪甚至可以单挑一个小队的精英战士呢？
“你可别奶我，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有些话说不得。”
林晓这才哭笑不得地把注意力转移过来。
这老爷子，有意思。
“行行行我不给您插旗子，您接着说。”
“你还别不信豆丁你看到了吧？我们现在看起来挺安稳的，其实哪个又不是活在刀尖上呢……”
“豆丁那小子还有个女朋友在技术部那边，啧啧，丢掉一条腿其实是好事，至少退下来了，年轻人就不该跟着我们冲……诶扯远了扯远了，继续说我年轻那会儿的事情……”
秦文章，蜀都大学曾经的本科生，然后谁知道半路跑去做了国防生。
“老子当年那是能去北上广的，就因为一个女生留了华熙医科，结果硬赶上合并，稀里糊涂就加了蜀都大学，然后又稀里糊涂响应号召入伍当兵。”
林晓现在回忆起老人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唏嘘不已的样子，还能依稀体会到当年这位老兵波澜起伏的精彩人生。
“当时可不是因为一个穷学生没脸追人家嘛，想着去当兵然后过几年退伍，做生意还是别的什么有优势，谁特么知道这一去就是多少年，第一次从部队回来，人家孩子都上街打酱油了。”
听到这里时即使是林晓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其实现在的大学生何尝不是这样？太多人因为眼前的不安稳就没有选择勇敢迈出那一步。
“最扯的是，我回去见她她说她等了我四年，然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同年女生娃都有了……她丈夫我还认识，以前的一个愣头青学弟，结了婚才几年就病死了……他妈的！”
人生就是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遗憾和巧合，谁也不知道下一颗巧克力会是黑巧克力还是白巧克力。
“等我从部队退下来，她已经在蜀都大学做了好多年的老师，所以我就来学校里应聘了个闲职，闲着闲着就这样了……”
林晓只能尽力活跃一下气氛，完全忘记了他自己才是被安慰的那一个。
“那啥，您这还真是……校花的贴身高手哈？”
“去你的你混小子不知道珍惜！”老人笑骂了一声，古铜色脸颊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
“我啊，就是想跟你说，别顾忌那么多，年轻人，想做啥趁早，别等啥都错过了才来后悔。”
“你们管先挣钱后谈恋爱叫‘稳’，到我们这儿，那就是怂。”
说到这个问题，林晓只能低下头默默不语。
好半天，他才低声轻叹一句。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想法，我特别怕对不起她，我特别怕我不是真的爱她，我觉得没有理由……”
“啪！”
林晓的脑袋挨了一记。
“你要是不爱她你怕什么？你不在乎她你怕什么？老子当年要是不爱那个人我会想着先挣钱？扯犊子啥逻辑？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作，就是矫情，傻里傻气的。”
“他妈的，喜欢就是喜欢说啥理由？王八看绿豆看对眼要啥理由？死去活来的青春文学看多了才会产生你这种傻蛋！”
老人将林晓好一通骂，随后看了眼手表，自顾自走出了庭院大门。
走到门边还在听他骂骂咧咧。
“先去协防了，晚上估计会有大仗，臭小子和小姑娘的事情注意点，我等着以后喝喜酒呢。”
……
回忆到此为止，林晓的注意力迅速被视野中那堵保护基地的钢铁墙壁吸引。
尸潮冲击，在这半夜里，所有人都处于最困乏的时候。
林晓的目力异常出色，因此他可以看见远处墙壁外那黑压压的一大片丧尸。
要知道，蜀都这座西南第一大都市，加上流动人口，可是足足三千万居民！
而这座基地里的幸存者有多少？
绝对不可能超过五万人！这是算上军队的情况！
守在这里的军队当然不是西南军区的全部兵力，但是就算把整个西南军区的三十万部队拉上来，在数量将近三千万的丧尸群中依旧掀不起一丝小水花。
可以说如果不是军队领导人有先见之明，放弃了最开始的一点时间修筑了基地的防御墙壁，那么想要建立这个基地完全是做梦。
虽然因为一开始没有最快速度出动部队进行救援，最宝贵的72小时里人民的损失极大，但是这也为这几周的坚持打下了基础。
如果一开始就被丧尸赶出蜀都，那么滞留在蜀都的几百万幸存者那才是完完全全的没有希望。
以林晓的角度，牺牲最开始的72小时来修建墙壁是一个很值得的行为，牺牲了很多人，但是成果可以拯救更多人。
前提是这个以蜀都电视台为中心的基地可以一直坚守。
“阿塔兰忒，你守在这里，我和莫德雷德还有凌雨涵去前线，不能让军人们孤军奋战。”
“知道了，真的放心不下的话我也可以一起去啊，这里有两仪式呢。”阿塔兰忒一听自己的任务是留守，顿时兴致缺缺。
“我可不是专程跑去救人，我没那么高尚，但是军队死光了我们一样跑不掉。”林晓下意识地撇开话题。
“恩恩恩式式式刑刑刑，男人傲娇起来一点都不可爱。”
话音刚落，林晓已经化身一道黑影包裹着凌雨涵和莫德雷德一同消失在静悄悄的庭院中。
当林晓到达前线时，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眼前的一幕彻底震撼了。
火焰明黄色的光芒将夜晚照亮，而远处黑暗中闪烁着的一双双鬼火般的幽蓝色眼眸则是让火光照亮的黑夜重新有了神秘恐怖的气氛。
林晓拍打着宽大的双翼漂浮在千米高空，俯视着下面一圈的防线上无数战士手中的枪口喷射出明亮的火舌。
大概两三百米外堆积起无数的丧尸残躯，每一只都被起码十发子弹给打得残缺不全。
时不时还能听到各类步兵反坦克武器发出的巨大爆炸声，以及看见它们在丧尸群中炸开，明亮的光团携带致命的冲击力将各色变异丧尸撕碎。
甚至，林晓还看见一头体型庞大的憎恶直接被不知道多少发火箭筒直接变成一地碎肉。
没有顾忌的现代军队，在应对丧尸尸潮的开阔地冲击时，彻底展现出人类智慧的力量。
秦文章所在的位置并不是林晓三人降临的地方。
老人架着一把特别定制的狙击枪，根据枪的口径，这东西完全不能被看做一把枪。
只有“炮”可以形容它。
毫不夸张地说，那个黑洞洞的巨大枪口完全可以塞进一个成年人的拳头！
上个世纪的主战坦克们感觉自己的炮管在这把枪面前受到了侮辱。
失去观察手并没有让秦文章失去战斗力，他作为一代传奇狙击手的能力也没有因为退役生活而受到什么削弱。
“轰隆！”
宛如雷鸣一般的轰鸣声伴随着枪口的巨大火焰，狂暴的后坐力仿佛要撕碎老人的身躯。
然而他却咬牙硬生生顶住了这堪比坦克主炮后坐力的一下子！
成果也是非常完美，一千米开外的一只超大型憎恶在这一击下失去了大半个头颅，庞大的身躯就此停止活动。
“呼……要命！”
看起来局面完全在军队的掌握之中。
可是，这世上总是有形形色色的意外。
比如，老大爷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夜色的掩护下，绿色的触须已经从这一片区域的许多战士身上破开胸膛钻出，扭动着弯曲着堵住气管使受害人发不出任何声音……
正在另一片区域滑翔掠杀，肆意屠杀地面的变异丧尸，为战士们减轻压力的林晓突然感到一阵心神不宁。
在他的感知中，秦文章的【存在】猛地减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阿塔兰忒！快一点把萧伟杰带来！快！”
顾不上解释太多，林晓果断地发动了自己的能力，将他偷偷隐藏在秦文章身上的一丝黑雾迅速壮大，化为他的一个分身。
等他利用这个分身瞬间降临，入眼只有一片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无数士兵被开膛破肚，无数丧尸趴在他们的身体上疯狂啃噬，崩溃的防线后方，一只正在慢慢壮大的深绿色软泥怪正在疯狂地吞噬周围的人和丧尸……
黑色的雾气升腾而起，化作刀剑瞬间飞出，将周围半径二十米的范围内全部肃清。
林晓怀里抱着已经失去大部分身躯的秦文章。
他跪倒在已经失守的墙壁上，看着周围被丧尸啃噬也没有退后的战士遗体，将老人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
老人原本已经近乎失去意识，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肌肉翻卷，血流不止。
可是当他被林晓抱起时，他竟然奇迹般地睁开了双眼。
“秦叔！秦叔！你坚持住！别睡！别睡！还有救的！萧伟杰的能力很BUG的！你撑住！别睡……拜托你，不要……”
眼泪从眼眶里涌出像是决堤的洪水，怎么拉闸都控制不住。
林晓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他的内心一片平静，仿佛在说：“不过是一个人类，个体的牺牲再平常不过，自己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吗？”
可是这该死的眼泪为什么止不住啊！
秦大爷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皱巴巴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
林晓一把握住这只手。
他感受到这只手中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秦叔！别这样……”
“看开点，小子……是人都会有这一天。”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别这样，求你了，不是说好喝喜酒的嘛……求你了……”
自诩冷酷，自以为凌驾人类之上的人流下了泪水。
“我杀了她的儿子，当着她的面杀了变异的那个孩子……这也许就是报应，这样挺公平的。”
林晓已经泣不成声，他只能看着老人眼里闪烁的泪光慢慢失去原本的神采……
手里的那只战士的手依旧有力地握着林晓的手，但是它永远不会做出别的动作了。
林晓似乎还能回忆起几个小时前这只手拍在他头上的触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与火的黑之废墟中，一个生命与其他生命一样失去，微不足道，毫不例外。
生命只有一条，这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一致的。
但是，有一点是特殊的。
今夜，会有更多活着和死去的东西，一同留下来陪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的雾遮盖了血色与火光浸染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