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苏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郑绍的暗示，她微微叹了口气，开始对郑绍讲述昨晚发生的事。
“当时我和司漠正在回家的路上，一个大学同学给我打电话，说他喝多了回不去，我叫了一辆车去接他，把他送回了家。好不容易把他安顿下来，刚准备离开，他却拉着我不让我走，一会儿又吐了，我只好留下来照顾他。”
听到这里，郑绍瞬间白了脸！现在可是在司漠书房门口啊！他神色慌张地往书房内瞥了一眼，回过头来对苏暖一个劲儿地摆手，五官揪成一团，用唇语道“别说了，别说了。”
明明是想要苏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来安慰一下司漠，这是要闹哪样？！她的中途离开已经足够让司漠生气吃醋、耿耿于怀的了，居然又说什么有别的男人拉着她，这是要气死司漠吗？！
郑绍不忍心地闭了闭眼，心中暗暗后悔，如果刚才自己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计策就好了！同时也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司漠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话。
但郑绍的希望显然落空了，暴风雨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你们俩可以安静一点么？”
司漠的声音在苏郑二人背后响起，阴冷、机械、不掺杂一丝感情。
苏暖一惊，回头道“你干嘛站在背后偷听别人说话啊！”
司漠想说些什么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愠怒，半晌，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只是表情越来越阴冷，拳头也越攥越紧，然后“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这重重的一声，猛地摔在了司漠的心里。连他自己都知道，或许自己的反应有些过火了，他很想像郑绍那样，只简简单单地对苏暖关怀一句，然后照样和她说说笑笑，可他就是做不到！
一想到苏暖接了别人的电话就风风火火地离开，把他一个人丢在车里，甚至还夜不归宿，司漠的心里就像有千万只手在抓在挠。他也试着用苏暖告诉她的方法，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努力调节自己，可却没有丝毫作用，反而越想越气。
司漠在书房里踱着步子，走到了摆放着奖杯和勋章 那面墙，以前有任何烦心事，即使是经历了再大的情绪波动，只要站在那面墙下，暴躁的心灵都会得到些许慰藉，可这一次却不行。纠结、愤怒、痛苦像是三股大浪猛地交织在一起那般，铺天盖地，排山倒海。
司漠咆哮一声，便把旁边的落地花盆一脚踹翻，名贵的青花瓷碎片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像水花一样四下里溅开。
苏暖和郑绍听到屋内的动静，两人都发了慌。
“司少！你怎么了！开门啊！”郑绍拧着门把手，却发现门已经被反锁了。
可门内只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滚”。
苏暖心急如焚，但凭借她对司漠的了解，她也很清楚，司漠只有在冷静下来之后才有可能愿意与人交流。
她摇了摇头，这才意识到她这样一件看似平常的小事给司漠带来了多大的影响，虽然心中也有委屈和不平，但司漠毕竟是她的患者，许多事情，她都不能用自己的思维去衡量，只有站在司漠的角度上，与他漠感同身受，才能够理解他，包容他，治愈他。
容得方能驾驭得。
这是她做心理医生的第一天起，就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的话。
郑绍站在旁边，神情沮丧，在心中不住地责备自己出了这个馊主意。
苏暖拍了拍郑绍的手臂，低声道“给他一些冷静和自我调整的时间，我们先下去吧。”
郑绍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客厅里。
郑绍和苏暖并肩坐在沙发上，旁边地上那个被司漠打翻的抽纸盒无力地躺着。苏暖躬身拾起，把抽纸盒重新摆放在桌子上。她下意识地抽出了一张纸巾，拿在手里团来团去。
郑绍斜眼瞥了一下，皱紧的眉头忽然放松了一点，轻声笑道“苏医生，你被司少传染了。”
“嗯？什么意思？”苏暖不解地扭过头去问道。
郑绍指了指她的手“喏，现在你们两个的小动作都一样了。”
苏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正反复揉搓着一个纸团，看来自己的内心也是充满焦虑的。她淡淡道“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小动作，这些小动作可以折射出一个人的内心。”
郑绍点了点头“诶？苏医生，我小时候很爱啃手指，这能说明什么啊？”
苏暖眨了眨眼睛道“说明你馋。”
郑绍笑了笑，表情又僵在了脸上。
两人都试图开一些小玩笑分散一下彼此的注意力，让压抑沉重的气氛变得轻松一些，可还是不起作用。
不止司漠有心结，郑绍和苏暖也有，而他们两人的心结，正是司漠。
过了许久，郑绍方道“苏医生，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没有什么好顾虑的，想说就说吧。”苏暖淡淡道。
“我觉得……”郑绍的语气有些迟疑，吞吞吐吐道“我觉得司少对苏医生的感情很特别。”
苏暖心中一惊，她几乎可以预感到郑绍要说些什么，不论是出于一个心理医生的职业能力，还是出于一个女孩的敏锐直觉，但她还是故作疑惑道“怎么特别？”
郑绍却直接反问“难道苏医生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这个问题让苏暖很难为情，她慌了一下，心里一下子变得无比混乱，可她又必须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我知道，你是说司漠对我的依赖心理比较严重，对我个人事情的一些反应有些敏感吧。”
郑绍点了点头，道“我觉得司少对苏医生安全的担忧只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大概是吃醋？”
“吃醋？！开什么玩笑！”苏暖差点从沙发上飞起来，只觉得脸一阵阵发烫。
“苏医生，你……”郑绍对苏暖的过度反应感到很不理解，歪着头道。
苏暖用手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行为心理学中，这个动作就代表着“紧张和掩饰”，但即使是谙熟理论的心理医生，也难免不会暴露出自己的小心思。
她略微沉吟了一下，道“其实你说的这种情况是客观存在的，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特别是长时间，阶段性的心理治疗，很多患者都会对心理医生产生强烈的心里依赖感和占有欲，而这种极端情绪的对立面就是当需求得不到满足时的敏感、暴躁和不安全感。”
苏暖用专业的科学知识去分析了司漠的行为表现，郑绍也似懂非懂地听着，可她却忽然发现，这番话竟是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因此，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索性闭上了嘴巴。
郑绍并未注意到苏暖的异样，只是自顾自地在心里琢磨着苏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很有道理，也似乎不太符合司漠的状况，他幽幽道“或许是吧，可我总觉得还不止是这样，司漠对苏医生，似乎不止是患者对医生的情感，还有男人对……”
“你别多想！”苏暖打断了郑绍的话“那是不可能的事！”
郑绍忙道“苏医生，可是……”
“没什么可是！”苏暖又一次打断了郑绍“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不要胡思乱想！”
其实，这句“不要胡思乱想”，苏暖是说给自己听的。郑绍突如其来的问话已经让她方寸大乱，她是个医生，只需要从专业的角度对自己的患者负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而患者的一切异常表现都只是在某个治疗时段中都会产生的症状，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
郑绍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可是苏暖过激的反应却更是让他心生疑惑，难道苏暖对司漠也有不同的感情吗？否则她又怎么会这样强烈地阻止他说下去呢？
苏暖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紧张的神情稍微自然了一些“我要出去买点菜，你在家看着点司漠。”
她已经不敢再和郑绍谈下去了。
郑绍刚要点头，但想起苏暖也是一整晚没睡，便道“苏医生，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买菜就好。”
苏暖笑了笑“这样也好，那谢谢你。”
话罢便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苏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换下礼服和高跟鞋了。
她半躺在床上，轻轻蹬掉了鞋子，双脚发涨，隐隐作痛。
苏暖翻了个身，想要拉过被子来睡一会儿，可却发现礼服还没有换，于是便一个骨碌坐起身来向床另一边的衣柜爬去，可刚要下地，却发现鞋子并没有脱在这边。
好像做什么都不在状态，连换衣服换鞋这样的事都搞得丢三落四，手忙脚乱
苏暖摇了摇头，再次重重地栽倒在床上。她拽过来一个枕头，猛地压在自己的脸上。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郑绍刚才的话。
司漠对自己，难道真的是像郑绍说的那样吗？
其实，她自己心中也早有这样的疑问，只是从来不愿，也不敢放在心上。
苏暖眼前匆匆掠过和司漠在一起的一幕幕画面，游乐园、阁楼、樱园、开幕式……心中忽然升起一丝甜蜜，可随之而来便是更深刻的纠结与烦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