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家。
苏暖卧室。
柔软干净的大床上方笼罩着淡雅的蓝色纱帘，苏暖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纤巧的双手搭在腹间，有节奏地微微上下起伏着，呼吸非常平稳。
司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时不时地撩开纱帘仔细查看苏暖的情况。
虽然他视力受限，什么都看不清楚，想要了解苏暖的情况基本上都要靠听觉，或是靠郑绍和保姆告诉他，但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努力查看。
“司少，喝点水吧。”
郑绍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将一只杯子递到了司漠眼前。
司漠微微侧头，“嗯”了一声，然后又回过身去，将刚才被自己掀开的纱帘掩好，这才接过杯子。
郑绍探着身子向纱帘里面望了望，低声问道“苏医生没事吧？”
“暂时没什么情况，”司漠将杯中的热茶吞下一小口，鼻息加重，长长地地叹了口气“医生不是说了吗，最多两天就会醒过来，现在都已经超时一个下午了。”
郑绍故作轻松地安慰道“医生不是说了吗，苏医生这是由于情绪过于激动、精神长时间紧张造成的，再说了，苏医生这么多天一直流落在外，肯定吃不好睡不好，如果想彻底休息缓过劲儿来，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嗯，那就再等等吧。”司漠沉声道。
司漠又抿了一口茶，然后盖上了茶杯，一手握着杯柄伸向了床头柜。
他本想把茶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自己起身在房间中走一走，活动一番的，可他刚一松手，茶杯却“哐当”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郑绍惊得直往后退了两步。
司漠也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回过头去看苏暖有没有被这动静吵醒，但转过头去，眼前却只是一片模糊的淡蓝。
其实，这也就是司漠每次都要掀开纱帘查看苏暖的原因。
因为在常人看来，这只是一层纤薄柔软的半透明纱帘，可在司漠眼中，这纱帘就像一堵水泥墙一样，笨重地横在了他和苏暖的中间，把他的视线围堵地水泄不通。
他只有掀开纱帘，把身子探进去，才能面前看到苏暖模糊的影子。
司漠咬了咬牙，没好气地扬手挥了过去，纱帘竟被他一下子拽了下来。
为了不让掉落的纱帘搭在苏暖的脸上妨碍她的呼吸，司漠连忙将扯着纱帘的手向上挥了一下，然后猛地扯向旁边，纱帘总算是簌簌软软地掉落在地上了。
看到苏暖仍然安稳地躺在床上，司漠的心才放了下来。
可这心却并不是落回了原地，而是坠入到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他已经想不起来，苏暖有多少次意外都是由于自己眼睛看不清而导致的了。
最近的一次便是在巡航舰上，司漠越想，心就越沉。
他只觉得，他痛恨这双像是摆设一样的、无用的、只会给自己拖后腿的眼睛。
虽然他已经在苏暖的治疗和引导下逐渐用开放和积极的心态去对待失明后的生活，可是试问，有哪一个视力受限的人不是从心底中渴望着获得光明的呢？！
凭借着与司漠多年的默契，郑绍一眼便看穿了司漠的心思。
其实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一点。
虽说他和苏暖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帮助司漠适应现实、接受现实，可话又说回来，如果能够真正的、彻底的改变现实，那么一切问题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吗？！
至于如何改变现实，那便只有一条路——让司漠接受手术，移植正常的健康眼角膜。
这个想法郑绍并不是现在才产生的，四年前，在司漠刚刚受伤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
郑绍也不止一次地跟司漠提过，可每次提起，司漠都会无一例外地大发雷霆，情绪也会因此而变得更低落。
郑绍清楚，这是司漠脆弱的自尊心在作祟，他的内心强烈地抗拒自己受伤致残的事实，自然容不下他人的一丁点帮助，只是在自我挣扎中变得越来越封闭。
可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从认识苏暖开始，司漠的心就一天比一天更柔软，一天比一天更阳光，如果现在再跟他旧事重提，说不定也会有不一样的进展吧？
郑绍暗自想着，决定试探一番。
“司少……”郑绍低声道。
司漠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重重地吐着气。听到郑绍的声音后，也并没有作出明显的反应，只是眼珠斜斜地瞟向郑绍，但很快便又将视线移走了。
看得出来，他的情绪还没有平复下来。
郑绍微微倒吸一口凉气，根据以往的经验，如果自己继续说下去，司漠一定会当场火山爆发，然后一连几天不搭理自己，变得更加阴郁，他顿时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说下去了。
可看着司漠这么多年来饱受痛苦的样子，郑绍又实在是不忍心。
“算了！大不了就是挨几句吼吧，至少要试试！”郑绍在心中道，给自己暗暗打了打气。
“司少，你不用觉得懊恼，”郑绍拐弯抹角道“其实，你已经把苏医生照顾得很好了，说真的，没有几个人能细致到这种程度的。”
话罢，郑绍便闭上了嘴巴，仔细观察着司漠的反应。
司漠冷笑一声，眼神中泛起了一丝苦涩，并没有回应郑绍的话。
想要照顾好自己心爱的女人，只凭细致又有什么用呢？在一片模糊下的细致，即使再细致，也有可能是另一种粗糙。连照顾都照顾不好，又何谈保护呢？！
“司少，我说的是真的！”
“好了，我不需要安慰，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出去吧。”司漠冷冷道。
结结实实吃了一计逐客令，郑绍瞬间更苦恼了。
看来，如果就这样拐弯抹角地交流，想要等着司漠主动把话题引到视力上来是不可能的了。
自己毕竟不是像苏暖那样的专业心理治疗师，在心理战术和引导控制方面并不是行家。
对于一个军人出身的铁血硬汉来说，或许简单粗暴才是最好的办法。
郑绍在心中点了点头，努力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猛地倒吸了满满一口气，憋足了劲儿，像机关发射那样“哒哒哒”地把心中憋了好久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司少，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知道你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是因为自己视力受限，没办法对苏医生尽心，但是如果你一直抗拒视力治疗的话，你就永远都没办法尽心，只能永远闷闷不乐。”
“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视力治疗的事吧，具体来说就是眼角膜移植！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如果你想发脾气的话我们就去楼道里吧，不要影响到苏医生休息！”
郑绍的声音越来越小，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时还出现了几分哑嗓时沙哑的气泡音。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脸已经憋得通红了。
郑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手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似乎想要把全世界的空气都吸回到自己独自里似的。
司漠侧着脑袋，斜眼睨着他，一侧的浓眉微微挑起，唇边挂上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笑。
“说完了？”司漠冷声道。
“嗯，说完了。”郑绍木木地点了点头。
“再多说二十秒，如果能一口气说下来，我就答应你的提议。”司漠话罢，将拳头抵在下唇边。
郑绍知道，司漠这个样子就是在笑了。
而且并不是火山爆发前的冷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郑绍一时间喜不自胜，想不到，司漠竟然会用如此轻描淡写的、玩笑式的方式对待自己的表现。
看来，真正停留在过去止步不前的并不是司漠，而是自己啊！
郑绍笑了笑，在心中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然后激动道“二十秒是吧？好！我想想！”
郑绍的眼睛向左上方瞟去，一边挠着头，想要在脑海中编凑够二十秒的说辞。
“诶？不对啊司少，刚才我说了些什么来着？”
看着郑绍这副憨憨的样子，司漠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心中已然比之前轻松了几分。
其实，郑绍说的移植眼角膜的提议，自己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因为自己已经太长时间地被囚禁在一片黑暗之中，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接受光明了。
如果不是心中强烈地想要保护苏暖的意愿的刺激，司漠或许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冷冷地拒绝掉郑绍。
但现在，郑绍的话却像是一盏火把那样点亮了司漠的希望。
是啊，如果真的可以恢复视力，自己就可以无所顾虑地面对苏暖，保护苏暖了！
“你今天忽然说起这个，是有什么消息或是想法了吗？”司漠淡淡道。
郑绍知道，司漠这是在向自己打探眼角膜的情况。
可是，眼角膜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呢，国家明令禁止活体移植，因此，眼角膜必须由新鲜的尸体提供，而且死者也必须提前签署遗体捐献协议，因此，这样的情况还是很难遇到的。
但是，自己既然已经把话说出了口，总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让司漠失望！
郑绍沉吟片刻，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司少，你只需要点头同意就好，剩下的统统交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