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沉川踏着夜风月影，天回桥离靖安寺并不是特别远，那不是一座真的桥，而是地形偏高又险要，所以不知不觉就得了这么一个名头，当年慕沉川把沈婉葬在这样的山野之地也是不想再有人来打扰她的安息吧。
晨钟暮鼓的陪伴就是对这个温柔女子最好的祭奠。
乌云过处，星光出落时分，慕沉川微微喘着气就能看到那个低低矮矮的孤坟，也是没由来觉得凄楚两分。
安国侯府究竟让这个女人得到过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
甚至连个像样的碑铭也不存在，坟头上长了不少的枯草，若不是有心，可能只会当成一个小土丘吧，慕沉川伸手拔去，黄土之上歪歪斜斜的插着一块木板，只是上面的字迹隽秀的很。
那是真正的慕沉川留下的。
简简单单六个字——
母亲沈婉之墓。
无关安国侯府的一切，无关身份、地位，在这里，沈婉只是沈婉，只是一个孩子的母亲那么简单。
慕沉川叹了口气将香火引上，衣衫被夜风吹拂的翻飞蹁跹，她跪在坟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将那些字眼刻进心里，她说：“沈夫人，我是慕沉川，不，”她顿了顿，“我是叶歆。”她如同一个初次见到好友母亲的小姑娘，会直视你的双眸，对着这个温婉女子轻声细语，想要得到你的认可和好感。
“我是叶歆，我想感谢您和您的女儿，我站在这里，是因为有你们，”她吸了口气，声音在深夜中衬着星光落落，清脆的叫人心中发颤，感激是认真的，慕沉川给了她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机会，谁都不能剥夺，“莺歌告诉了我许多关于你的事……”她看着地上覆盖的薄薄霜雪，被月光反射出惨白惨白的颜色，就好像凭吊的挽联令人心颤。
“所以，”慕沉川突然沉默了，她从一旁抓起了一培黄土缓缓覆盖在那矮矮的坟茔之上，“娘，你的女儿不会重蹈覆辙。”再也不会，那些倾轧欺诈，那些生不如死，沈婉所有遭受过的罪责，慕沉川忍受过的肮脏不堪，谁会死不瞑目，谁又愤懑不甘——
要结束。
“一切都会结束。”也会变的更好。
慕沉川咬着唇角她轻身一靠，就靠着那坟茔，如今仿佛不像是母女，而是一个认识了许多许多年的老友，隔着阴阳生死互相看着触摸不到的世界，也许希冀，也许祝福，然后静下心来，听对方说一说，那些人世无常。
“安国侯想要接你回家，”慕沉川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他这小算盘打的如意，”慕沉川压低了声嘀嘀咕咕的，“嘁，老家伙想得美。”沈婉这种教科书范本一样的美丽女人都给你们折腾的惨烈成这样，死后还想捞什么忠孝节悌的名头，没这门儿。
“呀，对了，”慕沉川惊呼了声，“莺歌说她很想您，您也一定很想她吧。”慕沉川跟老伙计似的拍拍那坟茔，“好好好，我会转告她。”她眨着眼睛笑，对上夜空上的星河都觉得比往常明亮几分。
上达天听。
她脑袋里就徒然冒出了这么个念头，如果真正的慕沉川站在这里，又会想什么呢。
她低低笑了声，突的坟茔上的香烛火苗跳动两下就熄灭了，西西索索的声响一下就窜进了耳中，慕沉川惊出了半身冷汗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
“哟，我道是谁三更半夜在这里装腔作势呢，果然是我的四妹啊。”
这声音到的比人快，除了慕涵瑶没有别人。
那小姐冷笑着也不知怎么就寻到了这天回桥的地方，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家奴，有备而来。
“你来做什么。”慕沉川一看到慕涵瑶就知没好事，她下意识就挡在沈婉的墓前。
“别怕呀四妹，”慕涵瑶探着脑袋跟发现了什么稀奇东西似的瞧了瞧，“啧啧啧，这是你母亲的坟呀，我就说莺歌那小丫鬟没这么大胆子骗我，原来真的是和个死人相会。”
莺歌？
慕沉川眉头一蹙便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你对莺歌做了什么？”这些个人欺负那个小丫头从来没有半分下不去手的。
“没做什么，小丫鬟忠心耿耿嘴巴可不是那么牢的，否则我也不至于天寒地冻的寻到了这里，”慕涵瑶的指尖俏生生的抵了下颔，“你的小丫鬟出卖了你还不知道吗。”
“别胡说，莺歌若是受了伤我不会放过你。”慕沉川可不想听这个女人挑拨离间的话，即便莺歌出于无奈，慕沉川也没有责怪她的必要和理由。
那个丫头为慕沉川做过的事已叫她觉得感激不尽。
“哎哟，你想怎么不放过我？”慕涵瑶可不会将慕沉川这些看似“威胁”的话放在耳中，她的眼中尽是嘲讽，连身边的家奴都觉得这几句话听来可笑无比，“你们两个主仆真是奇怪，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姐，她偏要护着你，而她呢，不过一个卑贱的卖身奴，你还非要和她混的好似亲姐妹，不识时务说的莫不过就是你这样的人，慕沉川。”
慕涵瑶从来都觉得慕沉川不识时务，为什么？安国侯和蓉妃都曾向她示过好，以她的身份地位就应该感恩戴德，好好祷告皇天厚土，可结果呢，这女人不要命也不要脸的反了天，就如安国侯所言——
她压根就没将安国侯府当成自家人！
慕涵瑶一说到这些就觉得心里头被挤压的尖酸都要流淌出来，她眼尖的盯着沈婉的墓：“没想到这个贱婢还有坟冢，这样卑微无耻的女人早就该暴尸荒野了。”装的什么衣冠修的什么坟，她配吗？！
慕沉川心头一跳，她紧绷着脸色咬牙：“别人都道我安国侯府三小姐伶俐机敏小家碧玉，慕涵瑶，你就不怕回了城全天下都知道你这这副嘴脸吗？！”若是论恶毒，慕涵瑶向来口说言到从不掩饰，她和慕依琴实在太过不同，慕涵瑶这一张利嘴若是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恐怕真是要在众多小姐中颜面扫地。
脸面，永远是她最为刻意掩饰的东西。
“回去？四妹你是在开玩笑吗，”慕涵瑶脸色一变就哈哈大笑起来，“你今夜为什么要上山，为什么要来这荒山野岭祭奠沈婉，是不是那个小丫鬟劝你来的？”慕涵瑶一脸的嫣然笑意，她睁着大眼睛就像看清楚慕沉川一步步之下的表情，“你可真把她当成心腹啊！”
慕沉川张了张口，莺歌这几日着实是心不在焉的厉害，今夜祭奠沈婉之事从她口中说来也并未叫慕沉川觉得有所质疑——
可要说莺歌害她？
绝无可能也绝不相信。
慕涵瑶伸出脚就踩在不薄不厚的白雪上，底下有些“嘎吱”声，她喜欢听：“这里，只有安国侯府，没有桑苎庄和你自以为是的贤王，省下这一身假惺惺的气焰吧……”她一笑就全身发颤，拍拍手，身边的家奴就心领神会走了上来，“乖乖的留点儿力气。”
慕沉川似是突然意识到慕涵瑶要做什么，她扭过头拔腿就想跑，可身后家丁的速度比她还要快，已经有一双手扯住她的腰身将她给扔了回来。
“呯”，慕沉川猝不及防整个人摔在雪地上，这雪不算厚，底下的石子都磕碰的全身发疼。
“这天寒地冻的，”慕涵瑶冷冷站在一边就好像在看一场月光下的好戏，她将身上鲜红的罩袍拢紧了两分，“慕四小姐心心念念母亲沈婉，夜半三更祭奠亡母却失足跌落山崖，你觉得这个理由好不好？”慕涵瑶笑嘻嘻的，“我听着不错，给一个忠孝悌节的机会，风光大葬成全你。”
慕沉川倒抽一口气，她知道慕涵瑶看不顺眼她可不至于要将她如此正大光明的置于死地，很显然，有没有人看到无所谓，这些人已经铁了心了，也许——慕依琴也是知情者，她们都知道，慕沉川的祈福日，就是要在府外将这个眼中钉除去。
毕竟死在安国侯府里难免引人侧目叫人怀疑，侯府关系着这么多王公大臣，皇亲国戚，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做，要做的干净利落。
不管是谢非予还是祁昱修，又或者那些慕沉川私底下结交的酒肉朋友，都分身乏术。
那几个家奴回身就要来逮这四小姐，慕沉川胳膊撞的是生疼，但也知道不能就这么叫他们给擒住了，否则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岂不是要让慕涵瑶轻易得逞！
她扫腿就一脚将地上的雪泥给踹飞了起来，冲在最前面的家奴一双眼刷的就埋进了泥里，他哀嚎一声身体就倾斜下来，慕沉川连忙就势一滚，另一个家奴早就看出了她的意图，那腿脚利索一下就踹在了慕沉川的小腿肚子上。
慕沉川惊呼一声直把痛字往嗓子眼里咽，她想爬起身，想要跑，可得知道双拳难敌四掌，才弓起的身子就后脑勺一阵发麻，身后的人拽住了自己的长发，一下就将慕沉川给扯了回去，胳膊瞬间就被家奴扭住，压制在雪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