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沉川出口的错愕让谢非予停下了步子。
“怎么，有话？”他这口气似乎还带着几分不耐，一个女人，那么多话做什么。
“没有……”慕沉川口干舌燥了一下，那些伶牙俐齿就突然变得有些不听使唤的吞吞吐吐了两声，“王爷……”您也就没话要对臣女说的吗？
她这眼神在谢非予和自己手上那精致小盒子上转来转去，谢家大爷不怼她了，她似乎有点不适应。
谢非予见慕沉川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挪开步子，话语落了下来：“本王过几日便要随陛下去邬冕冬猎，”他想了想，突然伸出手抬起了慕沉川的下颔，“希望回来时，还能看到你这脑袋好好的长在脖子上。”他居高临下，眼眸中仿佛有着什么光闪一瞬而逝，连唇角都微微翘了两分，附着大笑，直将这恶劣的男人衬的无比张狂张扬。
慕沉川眼角一抽就恨不得打掉他的手：“臣女不让您老失望就行。”她嘴快回了句，仿佛谢非予今日来只是专程来送她礼物，顺便告知她自己的行程，然后，提醒她——
山雨欲来风满楼。
慕沉川，注意自己的言行，注意周遭的局势变化——
谢非予不在王城，九五之尊也不在王城，这暗中势力的运作恐怕不会叫人随心所欲。
慕沉川这处在风口浪尖的角色，无人做傍，性命堪忧。
有这么可怕？
慕沉川抱着金盒子扭头就看到那窗口被阳光映照的葡萄边边角角都发出刺眼的光芒，好像刀锋锐利，直扎人心。
谢非予看到她若有所思心不在焉，他哼笑了声，从袖中摸出了什么东西就放到了慕沉川的手中，那是一把匕首。
慕沉川在珍馐馆落了一把匕首，但是这把并非她曾经携带的那一柄。
相比之下小了三寸，倒更容易藏携，短柄之处绣花凤羽就仿佛是这男人与身俱来之物，刀锋锐利寒光可见，这怕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器。
谢非予却将这样的杀人利器交到了慕沉川的手中，他俯下身，长发落在耳侧，红梅的寒气就扑面而来，叫慕沉川心里一个打突，连同那凛凛之声绽放在耳边。
“若你注定是刀枪剑戟，就先证明，自己有多锋利。”
谢非予的笑带着些许的讽刺和难得的暖意，兴许笑她不自量里，兴许笑她夸大其词，又或者笑里有几分泯然，慕沉川，你能成就自己吗。
那就好好的让谢非予瞧一瞧。
慕沉川转手将匕首掩于袖下，“啪嗒”盖上了金碧辉煌的小盒子，就似乎将所有的锋芒掩盖其下。
随之离去的还有那男人跨步轻启。
莺歌呢，眼神在谢家王爷的头也不回和自家小姐垂眸分神之间来来去去，她听不明白更不懂。
安国侯府也好像被雪花覆盖了一般安宁了几日，但这个小丫鬟多少觉得侯府里寒意逼人的紧，自从小姐得了陛下嘉赏更是目光生凛，但是呢，慕沉川从来不觉得。
为什么？
因为大雪纷飞的冬日最适合的自然是暖炉和冰镇西瓜。
慕沉川这么说的时候，莺歌一张嘴都没合拢，她暗落落只觉得小姐这危机意识太不强烈了，还是好好享受如今府里难得的安宁吧。
慕沉川耸肩，她原本以为冬猎只有九五之尊和那高高在上的王爷会去，没想到一干大臣也都跟着熙熙攘攘揍热闹了，这其中就有自己的父亲安国侯和那个口没遮拦傅长栖，一个个都是大主顾，陪着天选之人去山里翻天覆地。
老实说，慕沉川也喜欢冬游，可偏偏，大家闺秀的小姐，游个什么劲呢，在家绣绣女红弹弹琴不就是最好的小日子么。
这是莺歌的原话。
慕沉川就唉声叹气的看着外头银装素裹，这一连下了三天的大雪今日才停，十万大山里必定是白茫茫一片的千里冰封、万里雪疆，然后那个男人一身红衣潋滟、银鞍白马，大抵飒沓如流星，说的就是那样意气风发的谢家王爷吧。
慕沉川看不到，但是她会想象啊，有什么阻止的了迷妹小姑娘的臆想呢，没有。
“小姐、小姐！”莺歌的声音徒然炸裂在耳边。
“吓？”慕沉川一个回神险些在桌子上磕碰到脑袋。
“小姐您思什么春呢，脸都红成这样了！”莺歌这就恍然大悟了，“该不会是在想王爷吧？”
“狗屁！”慕沉川被说中了心事嘴里就不饶人了，她正要揪莺歌的小耳朵，莺歌赶紧跳开指着门外。
“别别别，二小姐正来找您呢。”小丫鬟立马恭敬两分。
慕沉川回头就看到慕依琴正站在外头等她，这二姐姐看起来也是个温婉的主顾，若不是眼角眉梢时不时会流露些许锋锐之态，你可能会真把她当成柔情似水的女人。
“四妹，日前蓉妃娘娘邀你我一同进宫，恰好雪霁初晴，择日不如撞日。”
就今天。
慕沉川咯噔一下，咦，蓉妃娘娘突然想起有她这么个侄女所以邀请她进宫一聚？稀奇、稀奇。
慕沉川没拒绝，言笑晏晏的就跟着慕依琴去了宫内。
蓉妃是在长春殿。
殿如其名，九五之尊花了许多的心思为整座宫殿载下四季咸宜的花草，所以花期不断便有春神降临之感，也足够叫人知道，陛下是有多宠幸这个女人。
蓉妃看起来明艳动人，眉宇之中尽是柔和之色，难怪九五之尊特别的喜爱她，如今陪同德妃的时间多了，自然来长春殿的时间就少了，不过蓉妃似乎没有那么自怜自艾，反而多了些许闲暇时光来相约家中亲人。
“姑姑，”慕依琴已经是老熟人了，长春宫的婢女都认得她，她朝着蓉妃福了福身，蓉妃怀中正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算起来也是慕依琴表弟，可即是皇子自然要尊称，“小皇子殿下好呀，依琴和沉川前来拜访。”她朝着小殿下眉眼弯弯，这才看向蓉妃。
“客气什么，”蓉妃笑盈盈的，叫婢女们备下茶点水果，顺手将皇子殿下先带出去照顾，她将方才正在欣赏的半卷书画随手搁置在桌案，侧过身就看着慕依琴的身后人，“你就是沉川？自沈婉过世之后我也未多见过你两面。”她看起来更似一个深明大义又深情温婉的女人。
“不敢劳烦姑姑惦记。”慕沉川礼数做到底，安国侯和蓉妃那是一条心的，她的状况，蓉妃一清二楚，如今这些也不过是看在脸面上说的好话，毕竟装，还是要装的。
“别都傻站着，坐呀。”蓉妃扬袖，锦衣华服就仿佛被阳光照透丝绒，她端着茶盏轻轻启着杯沿，眼神明灿，“本宫虽然身处深宫，但多少也对侯府的事有所关注，听说沉川你和贤王走的挺近。”也不知道她是想打探抑或只是询问。
慕沉川双手一揖就挡在了面前行了个礼：“姑姑挂心，沉川只是偶尔帮王爷一个小忙，算不得结交。”她自谦的很。
蓉妃闻言反是摇摇头：“我那哥哥定然对此意见很大，”她似乎很为慕沉川着想，安国侯见那王爷是一个脑袋变两个大恨不得联合一群老臣就把这人上人给弹劾一翻，“沉川，你是沈婉的女儿，沈婉是陈夫人的婢女，与我也有多面之缘啊。”蓉妃叹了口气回想了当初陈夫人在世时的光景，几个女人倒还亲如一家，结果后来呢，她的眉头间沾染了不少愁绪。
“姑姑可别多愁善感了，”慕依琴看到了连忙笑言把那女人给逗笑，“不管是沈夫人还是顾夫人，我们姐妹都是父亲的女儿，自然心底里是向着安国侯府的。”慕依琴也是个会说话的主，她瞥向慕沉川。
“依琴说话好听，只是这人心隔了肚皮，血脉还有着亲疏呢。”蓉妃摇摇头。
慕沉川就明白了，哟呵，这是把她叫来好好“教育”一番了，人心隔肚皮，血脉有亲疏，岂不就是在影射她慕沉川最近的所作所为无不是将安国侯府往绝路上推，安国侯上回拉拢她没成功，这回就换蓉妃出马了？
不过蓉妃可比安国侯手段多。
慕依琴就一唱一和的：“瞧您说的哪的话，”她哎呀了声就恰看到那桌案上的画卷展露了一角，她今儿个兴致很好，就匆匆起身一脸的兴叹，“这就是陛下赏赐下来的？”慕依琴打小也是个喜爱书法字画的女人。
蓉妃满脸春色：“正是，赏给我那淘气的皇儿的，我可说呢，孩子这么小，赏赐了再贵重的画他也看不懂。”话虽如此，可话语间怎么着都掺杂着炫耀得瑟的情绪，陛下亲自命翰林图画院的画师所作，这等殊荣蓉妃若不挂在嘴边就对不起自己的宠爱不是。
慕依琴与有荣焉，双手展开画卷，五禽花鸟之作，底下白虎虎视眈眈，繁枝茂叶错综复杂倒是停驻了不少的鸟雀，似乎与其下的白虎构成了两厢争风的局势，泾渭分明、互不相让。
“梅山先生的画算不得大统之流，可偏偏剑走偏锋古怪的很，就是这分古怪却也叫他占得名家之地，”慕依琴对画作十分了解，不需要看落款也对翰林书画院那些大家名流知根知底的很，这个女人从小就被当成太子妃来栽培，论文采论能力哪怕琴棋书画都是众多官家小姐里数一数二的，“这白虎原本花枝丛下过却被上头的鸟语所惊，这一回眸中几分虎踞龙盘气势，姑姑且看——”
慕依琴唇角不由勾起，她的丹蔻指甲便点中了白虎头上一只叽叽喳喳展翅欲飞的小黄莺。
“这黄莺原已蹬在高枝却作势想要戏弄树下的老虎，岂非自不量力。”
蓉妃笑眯眯的：“这个世上不自量力的人这么多，做人向来安分守己便是最好。”
含沙射影，呵。
慕沉川这戏弄老虎屁股的小黄莺迟早也会自食其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