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冬日寒温有露气氤氲在周遭，慕沉川看着马车消失在夜幕才转去了侧门，莺歌照旧在那守候。
“小姐是傅大人送回来的？”她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夜色里也看不清楚表情，许是在拐角看到了马车，慕沉川“嗯”了声就拉着她一溜烟的窜回了落桂坊。
落桂坊里漆黑一片，想当然大半夜的点着灯等人的话岂不是更引人注意。
莺歌就着月色把慕沉川送回房：“小姐时候不早了，您赶紧休息吧。”她有些焦躁的催促。
慕沉川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莺歌，点灯。”她突然道。
莺歌“吓”了声：“这么晚了，就不要……”
“你现在也学着不听话了？”慕沉川没什么表态，只是淡淡道，也不是什么责怪的口吻，倒是有些小失望。
莺歌的手就松了开去，不再言语，慕沉川便已经心里有底了，她速度比莺歌还快，伸手就取了一旁的油灯火折子“呼啦”把小花灯罩给扣好。
一室内并不算太亮堂却也足以看得清身边人。
慕沉川微微愣了下突地就“嘎嘣”咬住了后槽牙，“呯”的就要推门出去，莺歌反应快的很，连忙死死抱住了慕沉川的腰。
“小姐，你别去，求你了……”她的声音一下子就带起了停不下的哭腔，“别去找他们，他们只是生气了，你不要因为莺歌就去和他们闹翻了……”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慕沉川一咬牙顿住了身形，莺歌的脸颊又红又肿，一看就是被人扇了不少的耳光，那纯粹是为了发泄才故意又狠又准的下手！
慕沉川不用多想就能知道是谁干的。
“是不是慕涵瑶那个女人？”慕沉川咬牙切齿的口吻并没有什么改变。
“小姐，你不要去找三小姐的麻烦了，莺歌不碍事的，她只是……”
“她只是生气？”慕沉川掰开了莺歌的手，两双手都冰冷的好似在水中浸泡过一般，她转过身来看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也不知道这小半个夜里她哭了多久，“你就这样任她欺凌？她生气就可以随意拿你出气？”慕沉川也恼了，恼自己的无能为力，恼莺歌的逆来顺受。
“小姐……”莺歌被慕沉川这突如其来的怒气给震慑了下，她眼泪汪汪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伸手向要轻轻拉扯一下她的衣袖，却怯生生的“龇”的倒抽了口气。
那是给疼出来的声音。
慕沉川耳朵尖听到了，一把就抓住了莺歌的手，才发现，那双手的骨节上都已经肿的跟胡萝卜似的，这分明是用脚踩出来的。
慕沉川心里“咕咚”就跟沉到了深潭底下，又闷又压抑，她嘴角一颤忙把莺歌拉到了烛火前：“你先告诉我，你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哪怕有一点点疼都要告诉我，她们对你做了什么都不要瞒着我好不好？”她放低了语气，原本的怒气好像突然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不忍心和难受。
这令莺歌受宠若惊的有些不知所措：“小姐，莺歌不疼了，你、你不要因为我的事就去找那些人……”她心里很清楚，她的小姐慕沉川已经和原来的大相径庭，那个柔弱不堪自顾的小白兔早就消失不见，现在的慕沉川有锋芒，有犀利，所以她更担心——她担心这样的四小姐会被所有人针对。
那些习惯了旁人委曲求全和逆来顺受的人，是无法接受任何忤逆的。
慕沉川拿这个小丫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把人拖回了床边四下里找药给她擦：“我不找她们，但也别期待我会这么忘了。”她轻轻倒下药粉，莺歌遭罪是因为慕涵瑶和清和公主在她与祁昱修面前吃了亏，所以，莺歌也算是个间接受害者，慕沉川心里自责不已。
“以后，你若是愿意，我上哪，你就去哪，我带着你，好不好？”慕沉川给纱布打了个轻柔的小蝴蝶结，拍拍那个小丫头的肩膀。
莺歌的眼泪还流淌在眼底难以消除，只是瓮声瓮气的：“莺歌已经不生气，也不痛了……”她眨眨眼，对于自家小姐这样的对待深觉暖心，哪怕现在要她为慕沉川去死，也许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吧，就好像，姐妹，连心的那种姐妹，“小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以后若是你出嫁了，难道也要带着我不成……”她偷偷抿着唇角想要笑一下给慕沉川安心。
“小小年纪就想着嫁人的事了，”慕沉川皱着鼻尖，看到莺歌会开玩笑了才端起药盘子去搁好，“也好，我若是嫁人就带着你一起嫁，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安国侯府里受人随意欺凌！”
“小姐你对莺歌真好。”她笑眯眯的，就算只是个玩笑，都叫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我不光对你好，将来你作了我的陪嫁丫鬟，我会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婆家！”慕沉川可是想的美滋滋，把莺歌的后半生都给规划了个遍，“你的夫家若要欺负你，你第一个告诉我，我一定带人干了那家王八羔子！”慕沉川哼哼唧唧的什么粗鄙之语都冒出了头。
莺歌“噗嗤”的笑出了声：“小姐你真是……”该怎么说这个小姑娘好呢，莺歌瞥着嘴角觉得手上脸上的伤口都当真不疼了，还甜滋滋的，好像为这个小姐挨了打都有点心甘情愿。
“真是什么？”慕沉川就挤眉弄眼的，“你家小姐我是以德报德。”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这是基本操作。
“也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莺歌当下就借口了。
“你和我可真是越来越像主仆了。”慕沉川打了个响指，她和莺歌一条心指日可待啊。
“莺歌本来就是小姐的丫头嘛。”小姑娘哼哼唧唧的撇着嘴，瞧瞧外头明月都要没了影才惊觉这一个晚上眼看要过去了，好像跟着这个小姐开始都睡不了几个好觉。
但是，无比刺激。
这是莺歌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经历。
她嘱咐着慕沉川早点休息就退出了房去，临了摸摸手上刚刚绑好的绷带，唇角都能不自觉的微笑。
慕沉川吹熄了烛火，慕涵瑶和清和吃瘪了就找莺歌的麻烦，这是她的大意失算，没想到自己那三姐连个小丫鬟都不放过，欺负小姑娘就这么点成就感不成，想当然耳，那些女人的把戏不会那么容易结束。
叫什么？
见招拆招。
可是这招，有时候也挺难拆的——
怎么说？
慕沉川睡的很沉，难得不用提心吊胆好像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莺歌不忍心叫她，没想到这安国侯府里的大大小小也没人来打扰她，就仿佛昨晚上膳坊斋的闹剧都不存在似的。
就在慕沉川想着没那么简单的时候，瞧瞧，安国侯上朝回府了，带着慕涵瑶就来了落桂坊。
稀客、稀客。
慕沉川笑脸相迎，怎么说也是自个儿的父亲和三姐不是。
“我听说你昨晚上，在膳坊斋设宴？”安国侯这些自然是从慕涵瑶口中得知的。
“是。”慕沉川没必要隐瞒。
安国侯捏了下手中的茶杯：“鱼龙混杂之地，你身为安国侯府的小姐，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份。”他说的平平淡淡，没说慕沉川和男人一起鬼混，只是好像一个父亲在劝诫自己的女儿。
慕沉川就有些诧异，倒不是奇怪在安国侯这几句话，而是奇怪在，上回她在珍馐馆和谢非予的事闹的满城皆知，怎么她的父亲就没给她提一句？
哦，她明白了，和谢非予那是高攀。
“可不是，”慕涵瑶在旁边就搭腔了，“我看四妹和祁家的公子关系匪浅，交情也善好，只是不知道外头，还有多少个君子之交吧。”她凉凉嘲讽。
慕沉川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和沈婉一样的低贱狐狸精，除了会拿那双眼睛和那张脸游走在男人之间，别的一无是处。
她这么说的原因，当然还有一个，而且是占大头，关于谢非予，谢家王爷和慕沉川的关系旁人不敢明言，但慕沉川却又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的话——若是谢非予怪罪下来，岂不是倒霉的是安国侯府的人？
这就是慕涵瑶的意思，慕沉川是个狐狸精，也是个麻烦精。
她是在旁敲侧击的告诉自己的父亲，是时候处理一下这个“沾花惹草”还总霸着谢家王爷视线的小丫头了。
安国侯一双老眼不浑浊也不糊涂，他的眼神在两个女儿之间逗留来去，声音低沉也不急躁，他只是在说一个很平常很平淡的事：“我今日早朝回来的途中遇到了清和公主，相谈甚欢，听她所言……”他想了想，看向慕沉川，“看来你和祁昱修当真是两情相悦之态。”他突然有了一种“女大不中留”的表情和感慨，仿佛不舍有不得不舍，“这两日我便寻个机会向圣上请求赐婚。”
轰隆——一个炸弹再次将慕沉川炸的找不到北。
“什么？！”这异口同声的惊呼出自慕沉川和慕涵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