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延庭想到这里还不由自主要偷偷撇过脸去瞧瞧谢非予的肩胛骨，那个地方曾经受过一箭，他很想问一问，谢非予戎马多年位高权重，他何时受过一丁半点的伤痛，更何况还是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
便是那一回就叫萧延庭知晓了，慕沉川应是何等的地位。
萧殊羡虽曾从萧延庭的口中听闻关于芈鹿和谈的一切和乌林答的所作所为，但始终不敢置信，不可否认这丫头察言观色几分学的有模有样，他倒是想再扭过头去看看慕四小姐的身影，却发现熙熙攘攘哄闹的人群中早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慕沉川呢，顺手从别人家的喜宴案几上提了个小酒壶，摘上二三果子吃的倒是不亦乐乎，末了再倒灌一口清酒。
嗯——普普通通，这近两年来跟着佛爷虽然没参和上大大小小的筵席但酒量还是有些许的增长，可慕沉川这一口酒下肚就“噗”的又吐了出来，味儿差了点——
可比那萧殊羡亲手酿制的花清酒还差了三分，慕沉川有些诧异的捧着酒壶左看右看，糟糕，自个儿都被那家伙的手艺培养出了嘴刁的毛病，还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还真是要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得抓住他的胃啊。
慕沉川感慨连连，别的不说，萧殊羡的厨艺的确精湛，有那么一瞬她还挺羡慕萧太后的，那个老狐狸在深宫内苑的应该也常了不少萧殊羡的韭菜。
啧，要挑手下果然都挑个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的，瞧瞧蓝衫，榆木疙瘩一个，是啊，武功是好，可——可那钢铁直男的性子就没个能改的时候，这将来可怎么娶媳妇。
慕沉川已经开始操心了。
扑棱棱，枝头的小鸟儿都似被整个公主府热闹欢腾的氛围所吸引，跃动在枝头落下夜明的晶粉挠得慕沉川耳边发髻都有些痒痒的，她眯起眼仰起头就看到枝繁叶茂中那些绿豆一般的小眼睛。
喝。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口酒罐得太过猛烈，亦或是那味道实在不合她的口味，慕沉川蓦然觉得嗓子眼里痒痒的起了半寸的干涩，不——不是的，不是那口酒的关系，也不是方才吃下的糕点水果，更不是这喧闹郁结的气氛，而是——
这双眼睛。
那些好似小绿豆一般的眼睛，总时不时的出现在周围，叫她没由来的顿起毛骨悚然，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又隔了时光掩面，许久许久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记忆中。
所以，叫慕沉川都有刹那的愣神。
鸟雀还在枝头跳跃，西夜的夜禽与北魏的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它们叽叽喳喳的暗中窥视，似发现你的注意就扑棱棱的煽动翅膀朝着内堂掠去。
“等一下！”慕沉川下意识的就低叫了出来，一把抓起裙摆便跟了上去，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大多数的宾客早就最的七晕八素东倒西歪，她远远的还瞧见了那个大腹便便的宝禄王，正跟几个王公大臣勾肩搭背大口的饮酒作乐。
可慕沉川早已无心顾及这些。
扑棱棱。
就在她无处觅见鸟雀踪影的时候，它就会鬼魅一般的出现，似在指引什么，告知什么，警戒什么。
喧嚣渐渐的淡去，从阁厅到花园，然后来到内堂后院。
你回头去望还能看到烟火启腾女眷们的赞叹和惊呼，好似就在你的耳边眼前渲染铺张，隔着一道道红墙金瓦，近在咫尺。
慕沉川仰头转了个圈儿，却再也没有瞧见那些鸟雀的身影，不禁叫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又或者是疑心病作祟。
疑心病。
就像她在谢非予面前所说的那般，近几日来越发的叫她不安，好似风吹草动都让慕沉川心有余悸，这种感觉很不妙，极为不妙。
她重重的喘*息了口气平复了心绪，外头的喧闹又浸漫了半身，她抹抹脸，脸上有所燥热的红晕，今日是西夜煪娥公主的定亲席，她不该如此疑神疑鬼，小姑娘的鞋履在青石板路上踩踏过，落下好听的脚步声，静静的，与热闹一墙之隔反而更加的僻静。
踏。
踏。
踏。
脚步声，慕沉川下意识的停顿了。
踏。
那声音还在出现，由远及近，不，就在身后不远。
慕沉川缓缓转过身，月光好似一下子洒落在跟前，将她的身影斜斜的打落在石板地上，然后她看到另一抹的阴影被灯火昏黄的光芒打映的与自己交叠纠缠。
那身影已然出现在了自己跟前。
黑影提着一盏清水小灯，就好像是鬼鬼祟祟的进入了后院之中却安然的好似是本家的主人般从容不迫。
慕沉川轻轻噎了口气，原本燥热的空气被凉风席卷如今竟叫她莫名发寒，尤其在她就着灯花与月光看清了来人是谁之后，更是“啪嗒”大退三步，不知自己如今的心情究竟是震惊亦或畏恐，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如何从唇齿之间落出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防备、小心、带着三分的惊惧。
那人面对慕沉川的反应仿佛也算计在内，云淡风轻的笑了一笑，在茫茫然的月色之下有两分柔和书卷气息：“你好像很诧异。”他言辞说话间一点儿也不着急，反而将手中的清水灯晃了晃。
慕沉川眉头蹙了起来：“你偷偷潜入煪娥公主府又在做什么勾当！”她咬唇并没有一丁点儿的好口气。
“啧啧啧，”那人摇着脑袋就长吁短叹的，“小妹，这般口吻对待大哥，岂不是太失礼了。”他的眉眼低垂下去，慕沉川一个小辈张口闭口没有一点的好口吻还明言直指他是个小贼般偷鸡摸狗。
慕云鸿。
慕沉川的确震惊，慕云鸿竟然会出现在煪娥公主府上，长袍清雅一如当初在叶朴轩门外第一次相见，她得承认慕云鸿有着蛊惑人心的本事，一看便是书生意气鸿鹄之志，但自从在函厔雪山遇见他勾结乌林答一事，这个男人的心狠手辣决然是慕家中的佼佼者。
诚如所有人言，慕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你不要这么紧张。”慕云鸿看到慕沉川防备的向后退却了一步，连指尖都下意识的死死揪住了裙摆的绣花，他反而笑了起来，“若我是个深夜潜入公主府的小人，那么，小妹你们一行人定然也逃不脱这罪责。”他老神在在的很，慕沉川的身边有谁？
谢非予。
慕沉川绝不会孤身前来西夜，那么如今，说明北魏贤王谢非予也定然在公主府中，可偏偏整个北魏和西夜都没有收到任何的风声，这可是白龙鱼服的微服私访啊。
妙。
妙在，若说慕云鸿心有叵测，那么堂堂北魏王爷潜入西夜公主府，岂非更加遭人非议。
居心叵测这四个字，用在谢非予身上，才最为贴切。
慕云鸿用着慕沉川的话反将一军。
慕沉川抿了抿唇有些艰涩的咽下嗓间的唾液：“今夜是公主定亲，萧太后必然也在公主府，慕云鸿，你可不要兴风作浪。”西夜萧太后在此，谁又有胆子作幺蛾，就算你慕云鸿有着千机百算也不得在此地胡闹。
慕云鸿耸了下肩对慕沉川的话不置可否：“看来大哥我在沉川的心底里，已然没有什么好印象。”
慕沉川暗暗呸了声，自个儿做了什么事自个儿心底里有数，慕沉川可不是什么善于笑脸相迎的姑娘，她的小命险些丧于慕云鸿之手，谢非予的一箭之仇也未曾得报，怎么这男人还能如此云淡风轻的谈笑风生。
到底是有能耐。
就算被人抓到了痛脚也不会有半分的焦躁。
这家伙不是口口声声的意图颠覆西夜与北魏所谓的“和平”，天下大乱才是他的目的，所以慕云鸿突然出现在了公主府决然不是什么好事。
“好印象？”慕沉川冷笑，“原本我对大哥的印象是极好的，”尤其是初见的好感让慕沉川甚至以为整个慕家唯一有担当有血性有亲情的人只有这位慕云鸿了，可是这男人翻脸变脸的速度比蓉妃娘娘还要恶毒快速百倍，给了慕沉川最为致命的一刀，更无耻的便是拿她做饵想拉谢非予一同陪葬，“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简简单单的一言概括。
慕沉川不着痕迹的又向后退开半步，慕云鸿点点头，他和慕沉川之间几乎没有半点的亲情可言，原本一个嫡子一个庶女，一个高贵一个卑微，打慕沉川出生日起就和慕云鸿没有两面支缘，若不是听闻这个小妹突然变了性子大翻身将整个安国侯府搅和的鸡犬不宁，那么慕云鸿也不会一时兴起来到叶朴轩多瞧了她一眼。
果然，有趣了很多。
至少比那个受人欺凌忍辱负重的小白兔，有趣了许多。
“你比我想象的，厉害多了。”慕云鸿实话实说，在他看来这已是赞美之词，为何？
在柏尧城没有要了她的命，从函厔回到王都，本已经九死一生却不想鱼龙飞升，这两年来，慕涵瑶死了，安国侯死了，蓉妃死了，就连顾太傅一脉都倒台了，可成就了什么？成就了谢非予这棵参天大树摄政之王。
若说没有慕沉川的功劳，慕云鸿可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