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沉川一愣转头发现竟然是白日里那个小亲兵，对了，忘记说，小亲兵名叫秦子钧，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是前两年刚刚来到铜门关谋求生路的，小小年纪血气方刚就和那守城的令言大将军发生了某些“不打不相识”的故事，竟一顿胡闹下还颇得大将军的赏识破格提拔到了身边做了传令的亲兵，时常得以跟随令言处理铜门关的各项事务。
令言很器重他，慕沉川看的出来。
这月色刚起了迷蒙之意，秦子钧正布防分配好今晚巡逻的小将和事宜恰好路过府内厅前，听着里头一阵喧闹哄堂就瞧见慕沉川那个小姑娘安安静静坐落在长廊，一头热闹，一头静谧，有着极大的反差，所以这小子摆摆手将身边的守卫都屏退了，他当然也不会选在这个时间不合时宜的进入正堂，于是他就这么站在了那姑娘的身后。
“你在这儿做什么？”秦子钧指了指热闹的厅堂，这姑娘他虽然不知道是谁，可是能随同那位先生一并来的都不是外人，比如那总是跟在红衣艳裳后的水蓝色长袍的男子，秦子钧虽然年纪小，但还是能感受的到对方的实力，那可是个练家子，还是深藏不露那种，跟自家的将军有的一比。
秦子钧只是有些奇怪，小姑娘一行四人，怎么她独自一人在外头吹冷风？
慕沉川扭头瞧了瞧烟酒厅堂再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香，她几乎能想象得到那些糙汉子是如何干脆的一饮而尽，像她这般不擅长喝酒的姑娘，进去了怕是容易扫兴：“那你又在这儿做什么？”她挑眉反问。
秦子钧这臭小子没跟着自家大人进去喝酒，可不就是和自己有着一样的缘由，大家都知晓这般境地是那些有着共同回忆和过往的人才能举杯消愁的地方。
“我？”秦子钧就拍拍胸口，口吻里还充斥着小得瑟，“我那是职责所在，要负责巡防安危和堂内诸位大人的安全！”他一脸的荣光。
慕沉川就特别欠揍的“哦”了声，还刻意将语调一波三折拖的老长老长，这厅堂里头的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军就是年轻气盛、身强力壮的小将领，哪里需要你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的保护，她下意识就伸手戳了戳秦子钧的额头：“我也是头一回见到一个好好的将军亲兵非要乔装打扮成什么店小二，还如此漏洞百出。”她啧啧啧的感慨，到底是该说令言大将军眼神不好，还是该说这小子头脑不够。
秦子钧神色微微有些僵持连身体都一怔，大概是十六七的少年还没被个看起来不比自己大的小姑娘戳着脑门子调侃取笑，他脸“轰”的就红了一大半，不知道是羞愧了还是不好意思：“嘁，”他的话都跟碎碎念一般，“我怎么知道……先生会是那样的人……”
少年嘟囔着嘴，是啊，他哪里会知道令大将军的恩人先生会是个看起来比淬着毒闪着寒光的刀锋还要令人心生胆寒畏惧的男人。
哦，慕沉川眨眨眼：“不然呢？”就该是个老态龙钟的糟老头子？不过——慕沉川还当真想了想，谢非予这样的男人若是将来老了会变成何等模样，少年红颜都成了白骨黄沙，时光真是不留人啊。
小姑娘歪着嘴角随口几个字眼好像还当真引起了秦子钧的兴趣，少年捏了捏配在身侧的宝剑就跳进了长廊和她并肩而坐，他舔了舔唇：“我说，你是先生身边的小丫鬟？”看起来像，那些个大人身边都有些照顾生活起居的贴身丫鬟，一般不亲近陌生人，但是这丫鬟又有些和他平日所见到的不太一样，眼底里没有什么畏惧卑微感反倒是撺掇的比谁都高。
“对。”慕沉川连不红心不挑的点头，照顾起居？免了，谢家那佛爷不是她照顾的起的。
秦子钧不疑有他：“你家先生，是做什么的？”好像到了现在他才有机会可以多了解一下那个男人，毕竟令大将军可没有对他多言，一声令下，他秦子钧照做就是了，少年人扭过头就看到慕沉川唇畔突然多了两分隐忍的神秘兮兮的笑，“你——你笑什么？！”
他不解。
“没……没，”慕沉川掩着唇角，秦子钧这“你家先生”四个字眼怎么就这么莫名戳她心窝，小姑娘嘿嘿笑，“我以为你很清楚。”令大将军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啊，其实慕沉川一早就应该看出来，秦子钧啊是一头雾水蒙在鼓里的人，连那位先生是谁、何等身份地位，他一概不知。
“我听令将军说，恩人先生以前救过他的命，”秦子钧抬头看了看天空，荒凉之地的夜晚苍穹星辰都明晰可辨，星辉就大片大片的落在眼底瞳孔中，“你也看到令大人的眼睛了吧。”他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令大将军的那只眼睛受过伤，至今视线不是很好，可多少还能见到事物，若不是当初先生救了他，别说这一只眼睛，恐怕整条命都会没有，“看起来很可怕对不对，那条疤贯穿了上下眼睑，几乎要将瞳孔对半儿分，不像是个活人的眼睛，所以铜门关附近的人都称呼令大人鬼眼将军。”
秦子钧娓娓道来，话语中有可惜可叹也有着更多的崇拜和敬佩，他对那正值壮年的令大将军有着无比的敬意就好像如今抬头仰望的星空，令言便是天边最高不可及的那一颗。
这小子摸了摸下巴：“不过大将军从来不在意那种称呼，”他嬉笑了声跟好哥们似的拍了拍慕沉川的肩膀，又恍然意识到身边的人是个小丫头而觉得自己的举止太过粗鲁和出格，连忙缩回了手，“所以我一直以为，将军的恩人先生……应该是一位大夫。”这是秦子钧最能料想的到的，一位悬壶济世的老神医救下了血战沙场的令言的眼睛和性命，成就了莫逆之交生死好友，再不然，也绝对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世外高人，兵书相赠、兵法相授。
那样才符合故事里所谓的“传说”。
可是呢，秦子钧迎到了那位先生，不是想象中的救人者，而是活生生的杀人者，仿佛现在只要一想到那身的红衣潋滟就能心跳如鼓，明光灼灼之下飞凤如凰，那是秦子钧一辈子都未再见的风情。
“结果大失所望，还是大出意料？”慕沉川咬着唇角，她玩笑的调侃，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眼前的秦子钧和那千里之外记忆中的小伍混合在了一起，同样的少年人，只是一个跳脱油滑一些，一个忠实憨厚两分，“你觉得……他像谁？”
小姑娘伸手就指向了厅堂，那里灯火通明、酒香四溢，隐约你可以从橘色的烛光中看到那一抹艳丽的色泽。
秦子钧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却摇了摇头：“谁也不像。”他的口中落出这么四个字，少年人无法直言自己所能感受到的氛围，男人的周身毫无草莽江湖气息，反是充斥了慵懒的贵胄之觉，像个不怒自威的皇亲国戚，可偏偏又少了几分压人一等和规规矩矩的朝廷做派，他恣意妄为，任性又放肆，秦子钧没有说出来——他甚至觉得那个男人的言行神色都不似个落在凡尘的姿态，他高高在上，俯瞰一切。
所以，少年人迷惑不已，这样一个有些轻浮却眉眼如刀的年轻男子，竟会让自己那个如天一般存在的大将军恭恭敬敬的不敢有半分的造次。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慕沉川看到秦子钧的困惑就知道谢大佛爷惑人的本事淋漓尽致了。
“慕小姐……”长廊外有些细微的声响传来，是易晟，显然他是刚刚收拾整理好自己的落脚点忙不迭的就来了厅堂，他抖了抖手里的烟杆子，“王爷在里头吗？”他就得知道，有慕沉川的地方，就会有谢非予。
“在，令大将军也在里头，您老快进去。”慕沉川跳下凳子就托了一把易晟的老腰。
“好，好。”易晟的脸上是近几个月来难得见到的红光满面，看得出，他很高兴也很兴奋，老头子没有急冲冲的进去，而是站在厅堂外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上上下下的都掸了掸。
他舔了舔唇角，又将手里头的烟杆子放在嘴里啪嗒啪嗒的抽了两口，清清嗓子这才迈腿跨进去，里头果不其然传来了一阵躁动。
慕沉川不自觉笑意都扬了起来，易晟是跟在谢非予身边多年的军医，铜门关的人与他也是旧相识，这么多的故交好友一朝相聚，该是何等的欢欣，也难怪易先生忍不住要多整理一番自己的仪容。
至于那根烟杆子，易老头自出了王城就没有离身，慕沉川也是后来才知道，那老烟枪是张衔张太医的遗物，陈太医派人送到了易晟的手上，从此易先生如获至宝，上哪里都带着，就好像要带着张太医也看遍这大江南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