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正宁？”谢非予眼中的烛火都似跳了下。
“是，属下也正奇怪，”蓝衫打从第一眼发现姚都统竟然在邬冕山时就顿感不妙，“姚正宁是十二卫的人，负责带领左右武卫，应当只听命当今陛下和枢密院或兵部的调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邬冕山？”他想了想，几乎在脑中将当时的情景和姚正宁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过滤一遍，“而且他似早知邬冕山会闹出动静，所以在那守株待兔。”
这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谁会猜测的到邬冕山突起祭礼，谁又能猜测的到有人会打刘兴堂大人骸骨的主意。
易晟只听说过姚正宁的大名，他和慕沉川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的目标不是你，而是白罗教的余孽？”谢非予的指尖微微摩挲了下，他的眸光有几分思虑的暗沉，室内的气氛都变了些许微妙，无风，燥热。
“应该是，”蓝衫还记得姚正宁把他和偷盗尸骨的人混为了一谈，“可显然，他并不知道那几个人的身份。”就好像只是授命将闹事的人一网打尽，姚正宁从头至尾都没有从口中落出一句关于白罗教关于西夜人的话，或者说，他当真以为这几个人是一些小偷小摸心怀不轨的贼子罢了。
慕沉川的眼睛眨了眨，眼睫落下一片绒羽般的阴影，她的步伐轻踱就靠近了谢非予身边：“姚都统这样的人物不会单枪匹马上山，定然有左右武卫相随，可为何朝中和市井都没有任何的风声？”这是慕沉川奇怪的事，姚正宁若是带着武卫军大张旗鼓的上山说要保这祭礼安宁，她倒还能理解，可偏偏就好像将所有人蒙在鼓里，姚正宁偷偷摸摸的出现了，而且这两日压根就没有见过禁宫出来这么大阵仗的卫队。
否则，街市里可不就早传的满天飞了。
“慕小姐应该也注意到这两日从程府和宫中出来送祭品的队伍吧？”蓝衫拱手，他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用再点明。
慕沉川点点头，的确，她自己都亲眼见到还感慨过这老程大人究竟是有了多大的功绩才叫先帝和当今天子以及朝臣们都如此敬重有加，她才想到这里就突然恍然大悟的拍了下脑袋。
“左右武卫乔装打扮，假为仆从，暗中入山？”慕沉川跳脚，这可有些刺激啊，她昨儿个上了邬冕山也的确见到了不少的随从阵仗，当时她没有在意，现在细细想来又确有些古怪，她见到蓝衫唇角微微一笑，“可是姚正宁带着武卫军，蓝护卫可不是那么容易脱身啊。”
姚正宁是个什么小武将，既然受了命带了人，自然是要万无一失的，否则蓝衫也不会被纠缠如此久，姚正宁守株待兔大可以封山搜人，就算一下子抓不到蓝衫也足够能拖延时间，可这人还是那么轻易脱逃了，虽然有些狼狈——慕沉川现在才衬着灯花烛火好好的看了下蓝衫的衣摆，点点血迹不知是谁的。
“的确，”蓝衫也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被泥土沾染的下摆，他实话实说，“慕小姐怕也是猜不到谁人相助在下脱身。”
慕沉川一愣，怎么？今晚的邬冕山是有多热闹，白罗教在先，蓝护卫在后，姚正宁带着武卫军撒开了大网要瓮中捉鳖，结果呢，还有一个杀出来的程咬金不成？
她摇摇头，蓝衫就抿了抿唇角，目光却从慕沉川的身上挪到了谢非予脸庞，这句话也同样是他要告知这佛爷的：“祁昱修。”
是祁昱修在半路拦截了姚正宁要蓝衫带着骸骨先走。
蓝衫虽然也没有看清那突然窜入两人战局中的究竟是何人，可是他曾经与祁昱修交过手，自然识得他的路数，更何况那满林子钻的人心怀直沁的清香，是桑苎庄那些百味酌茗的意韵，除了那位茶主，这天下再无一人可随身有着这一般的气息。
祁昱修，帮了他。
“是他？”慕沉川也觉得出人意料，她自从回到王都只与那男人见过两次面，一次他挡在跟前满身是血，还有一次八十鞭痕，他强作无事。
谢非予听闻蓝衫的话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和意外，他挑了挑眉就歪着脑袋去看一旁的慕沉川：“你这位故友，还真是重感情。”夜半三更的上邬冕山就为了救下蓝衫，莫不就是那愧疚之心在作怪，以祁昱修的身份和能力想要洞察朝廷里的危机并不困难。
慕沉川眼角余光就一撇这从来喜欢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佛爷，听听听听，这男人的口吻里怎么都有两分讥诮：“王爷您不会也以为他是为了臣女吧？”当然不是，谢非予是什么人，会只在意如此肤浅的缘由？那男人就是在自己跟前故作姿态呢，所以慕沉川扁扁嘴，“他可不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人。”
祁昱修不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人。
虽然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会让人感觉到他的深情、他的偏执，似乎一切都来源于他对慕沉川这姑娘的可望不可求，可是慕沉川心底里很清楚，祁昱修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表面和他的内外全然有异，你发现他多情执着时，你也当发现他的阴狠无情。
的确，谢非予说对了，祁昱修是一个善于利用感情的人，他擅长伪装、擅长隐匿，更能用自己的感情来伪造一切的谎言叫人无从察觉甚至耽溺其中——慕沉川没有怀疑过祁昱修的真心，只是，那份真心包裹了太多的杂质，令这位茶主的任何深情都成了谎言。
祁昱修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同样的，祁昱修镇定无碍，冷漠无情。
谢非予还特别恍然大悟一般的“哦”了声，他的指尖支在自己的下颌上，目光里跳跃的烛火都显得灼灼烫人，慕沉川连忙扭过头去：“他可为你做了不少感情用事的事。”嗯，这话里怎么说都带上了古怪的味道。
这话没错，祁昱修做的第一件错事，就是没有杀了慕沉川而是选择在宕禺囚禁了她，他以为自己可以隐瞒的住，又或者他期许着谢非予的死亡会带来致命的一击，聪明人要做聪明人的选择，谢非予若是陷落魍魉，慕沉川的心迟早会收回来的。
他甚至不在意这姑娘心底里究竟爱的是谁。
而后在王都他逆着皇命也要在蓉妃的手中保下慕沉川，既然不能违抗那就代她承受，要谢非予说来也是满目疮痍又凛凛刺骨。
能让这么一个百变伪装向来沉着镇定的人都失了理智，不简单啊。
慕沉川闻言反而扑哧一笑，她装腔作势的就伸手搂住谢非予的颈项，也不管那一旁站着的易先生和蓝衫是不是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她反正没脸没皮习惯了：“王爷您可别嫉妒。”她还假装翘着鼻尖在空气里嗅了嗅，这哪里是讽刺，分明是——好酸啊。
这男人就是在偷偷的膈应她。
谢非予被这姑娘猛的搂住了颈项，他挑眉就下意识伸手在她的手背轻轻打了下：“没规矩。”嘴里虽然碎碎念的可也没一点真要将她丢下去的念头。
哎哟，易先生连忙伸手捂住了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瞧着蓝衫，瞧那望夫石的榆木疙瘩，哪里跟小姑娘亲近过，这么一瞧，这大木头是脸红了么？
易先生哈哈一笑，连忙清了清嗓子，这话得怎么说？他还记得慕沉川那姑娘时不时总教他些奇奇怪怪的话，以前是一言不合就开怼，现在是一言不合撒狗粮怎么回事。
慕沉川好像这才发现堂里还有两个人这么正大光明的瞧着呢，尤其是蓝衫，一双眼珠子不知道该摆哪的上瞧下瞧，她连忙松开手，嗯，要给自己保留一点正紧姑娘的形象啊。
谢非予可不跟这女人耍什么贫嘴，今晚上的事还美妙着：“看来，有人和咱们盯上了同样的东西。”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聚焦到了刘兴堂大人的白骨上，不，说确切一点，是桌案上那些僵死的灰白小虫。
碧珠蚕，一切的关键和焦点都是它。
易晟捋了捋自己的花白胡子：“既然如此，不如，提审牢中的西夜人吧，他们的同伙已经死在了邬冕山，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不错，”蓝衫也抱拳，“王爷可以立马审问白罗教余孽。”
慕沉川却在这时突地落出一声长叹，竟有些颓然，她出手就握成了拳砸在自己的掌心：“怕是来不及了，大都府要出事！”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连神色都紧敛了起来。
“怎么回事？”
“我上过邬冕山，见到了赵鄄城大人，他当时问起了牢中西夜人的身份，显然他对朝中姚正宁的安排一无所知，”慕沉川咬了咬唇，“他身为大都府尹却被责令上山管理这场祭礼，甚至几天之内都回不了大都府，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好似所有的人都被幕后的一双手用着最正当的理由安排了，她的目光晃过所有人的眉眼，屋外吹拂进的夜风将烛火晃动了两分险些也湮灭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