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七个字的锋锐程度大概足以将在场众人都挖心剖肺。
“太傅！万万说不得啊！”钱远涯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他甚至想要走上前来按住这被情绪冲昏了头的老大人。
他这么一喊，周围的人立马互相看了两眼也连忙附和，是啊是啊，这有些事要看穿不说穿——谢非予那个混账男人干的都是混账事，今天他敢拿捏着陛下，将来迟早有一日作茧自缚。
但是不管站在何处，于公于私，都不应该将这大逆不道的字眼说出口，先不说这北魏皇室的颜面会不会荡然无存，就怕这茶会、这府院中若是有谢非予的眼线，那到时候所有人可都得惨淡收场了。
“是啊太傅大人，您可要稳住啊。”中流砥柱的人若是先有了半分不定，那不得了。
“老太傅，您在朝中的威望岂是谢非予可比，他是孤家寡人，您呢，你有着大批的门生，您可要挑起这根大梁啊，聿王如今上了朝堂也是您的门生，将来的北魏还需要您这般肱骨之臣。”钱远涯字字诚恳，他对这位曾经提拔过自己的老师心中有恩有义，谢非予这个人如何，他深交不多，说穿了压根就没看顺过眼，但此时此刻，局势利弊得好好分析个明白。
“不错，聿王如今随侍朝堂，任何事都搭得上口，你看昨儿个的工事委派，聿王殿下一句话不就成了。”身旁的大人们拍了拍老太傅的脊背想要让他顺下口气。
顾太傅嘴角扯了个僵硬的弧度，他摩挲着掌中的茶盏，目光一下子跳到了远处的繁花盛景：“谢非予最近小动作不断，十四州里咱们能安插人手，别以为他是个傻瓜，六部门下他早就想插一脚洗牌，到时候——到时候你们自个儿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一个顾忠书，能顶什么事，呵！”
顾太傅的笑从鼻腔里凉凉透出，这群人不是不懂居安思危的道理，而是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人人都不想理事，人人都不想惹麻烦，尤其是不想明面上杠着那个贤王爷，最简单的例子，看看赵鄄城大人，那家伙可算是独善其身的代表了，什么都不理，什么都不惹，好好的见风使舵，当个墙头草就行。
他此话一出，众人大眼瞪小眼的砸吧着嘴，顾忠书若是倒台了，谁还能继续撑着腰杆子？
没有。
“太傅大人您的意思是……”廖光釉眼珠子转了转，他头脑灵活的很，“聿王殿下？”顾太傅这话有些奇怪，皇帝陛下被挟，顾忠书一个人可成不了事，现在只有聿王殿下算是个朝堂里的人物，听这口吻莫不是要好好的将姬旻聿培养起来收为己用？“聿王为人刚正忠信，正人君子的很啊，在朝中风评甚好也有着不少的追随者，就连谢家王爷对其都颇有赞赏。”廖光釉不否认，姬旻聿的才能和威信，但是——
“现在他立足未稳，若贸然与贤王树敌，只怕……”
“怕？我顾忠书还没怕过！”顾老太傅将手中的茶盏几乎是狠狠的砸在了桌案，香茗半凉，水渍一下就全溅了出来，“谢非予现在钳制着皇帝陛下令我们也举步维艰，皇上敢怒不敢言，所以才让聿王登上了朝堂代他言，可你们心底里清楚，你们都有眼睛看的是明明白白——他谢非予要做幕后操控的人，谁不如了他的意那就没有好果子吃！”顾太傅摊着手心就在各位达人面前一个一个点过去——
“陛下如今与一个傀儡有何区别！”
“喝”，周围的抽泣声几乎掩盖了这满园子的春光，大概是所有人都想不到一个为国为君的老太傅会说出这样的话，又或者这足以让所有人掉脑袋的话就这般堂而皇之的从顾忠书口中喊了出来。
你们心目中的皇帝陛下，北魏的天子，如今，活得和一个傀儡有什么区别！
顾忠书明明白白的看到震惊都写在了这些人的脸上，他哈哈大笑起来，几分癫狂：“你们觉得，我堂堂太傅不应口出这等狂言？你们觉得，我顾忠书是被谢非予气昏了头，所以才不要命的在这里对天子恶意质疑？”他深深的喘了口气，似乎在平复心情，老太傅舔了舔唇。
“不是我顾忠书不忠不孝，而是，谢非予太过放肆，嘴里说着不敢撼动北魏江山，而最想撬动这根杠杆的，就是他！”老太傅的指尖都恨不得直愣愣的戳到谢非予眼前去，待这男人重整起鼓羽翼丰满，说不定，还真能取代姬家在天下的地位，简直可笑，“瞧瞧，常简去一趟芈鹿回来可没少帮他说好话，还装腔作势不收买人心？”可拉倒吧，谢非予暗地里钱财权势什么不能用来交易，常简那个毛头小子人心不定，这么容易就在谢非予身上栽了跟头。
“这次将常简重新派往十四州，还特地留下了郑懿和赵培成，他就是想栽培这几个家伙，呵。”郑懿和赵培成在王城担任的都是半大不小的官，可是以前和顾太傅的门生倒是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这么一来，不就是谢非予在做给顾忠书看的。
老太傅步履稍有蹒跚，他摸了摸自个儿胡须：“至于聿王殿下，不错，他的确是如今陛下最适合继承皇储的人选，只是现在的他——”顾忠书不否认姬旻聿是江山社稷大统之选，“头顶上，还有两座大山。”
顾太傅伸出两根手指在众人面前那么一晃，所有人的脸色都刷的一下煞白煞白。
姬旻聿的头顶有两座大山，哪两座？
很显然，一是谢非予，二则是如今的天子，九五之尊！
“太傅您……”钱远涯这才察觉自己手中的茶水早已变得冰冷，他连忙搁置下茶盏，“为聿王着想，此言不得外传啊！”谢非予可以暂且丢在一旁，九五之尊是聿王的父亲，是当今的天子，聿王想要翻身成帝，九五之尊自然也会从一个父亲的角色变成敌人，这样的话要是被旁人听到了，他们这些人脑袋掉不掉的先不谈，聿王也是要倒大霉的啊。
哪一个帝王会放任一个如此有野心的皇子干涉自己的从政之道，一旦你被看重，一旦成为皇储，那么你更加要小心翼翼，你要有野心，但也要隐藏野心，你要有慧根，更要有城府，日日如履薄冰，行差踏错不得！
九五之尊要废除一个皇子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聿王殿下如此正直忠厚，又礼仪得体，可绝不能因任何闲言闲语就遭飞来横祸啊。
顾忠书当然知道钱远涯的意思，因为在自己面前的这些大人们眼中，不，在满朝文武的眼中，姬旻聿就是一个正人君子，但是聿王，在顾太傅的眼中，就是一个伺机有野心又有城府的人。
别人都说聿王矜持忠正，知晓又善道，朝中交代的事能处理的头头是道，可是他还能记得清清楚楚，慕依琴在谢非予离开大理寺的那个晚上后告诉自己，置人死地，不是蓉妃娘娘的主意，而是慕依琴利用了那个女人的虚荣和善妒，慕沁蓉想尽了一切办法要替九五之尊除去心头大患，才走到了这一步，那背后的人，既不是九五至尊也不是慕依琴，而是，姬旻聿。
是聿王请慕依琴进的宫，见的蓉妃，后果，不言而喻。
老太傅何等心智，姬旻聿绝不是你们眼中所看到的正派，他有心机城府，他更清楚自己的头顶上阻碍着什么，九五之尊和谢非予——这两个男人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置他死地，所以，如果这两个男人龙争虎斗两败俱伤，那么他这个隔岸观火的人自然可以坐收渔利。
慕沉川如果死了，那么蓉妃和九五之尊定然都逃不出谢非予的手，谢非予一旦失去理智犯下大错与天下为敌，那么姬旻聿才能名正言顺，才能替天行道，在这大好时光之下登上九龙御座，而不是等待再等待，妥协再妥协，看着父亲和皇叔的眼色小心翼翼度日如年。
这可真是妙。
顾太傅都不得不承认，不管这是不是姬旻聿的初衷，不管姬旻聿是不是暗中参与了这场阴谋诡计，都让顾太傅深觉此人不能小觑。
“本官自有分寸，聿王，他的确是个栋梁之材，”老太傅言辞凿凿说着，只是这话语里头多了几分意味不明又模棱两可的气氛，这个时候倒是将看透不说透这境界给发挥的淋漓尽致，“大家都是明白人，陛下这一局输了。”在谢非予面前输的彻彻底底，老太傅也没有要给天子什么脸面，实话实说。
顾太傅心里更清楚，输一局、输一世，九五之尊要重整起鼓，实在是太难了，因为谢非予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看看现在的天子被谁把持着，你们再装作眼盲心瞎也没有用，九五之尊失去了从来的冷静理智，他的脾气越发暴躁，越发不能容忍谢非予，这很快会将他自己逼上绝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