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义。
是啊，祁昱修的努力，祁昱修的真心真意，从来都是无意义的。
“恶人你做了，好人你也想做？！”慕沁蓉尖锐的叫了起来，深宫内苑雍容华贵言笑晏晏的妃子变的不可思议的歇斯底里，“天底下，哪里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慕沉川——慕沉川——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将整个安国侯府都搅的天昏地暗，破坏了慕家多少事的臭丫头，不过一个贱婢的女儿，凭什么就要得到这天底下所有的恩宠和亏欠！
谢非予将她视若珍宝，祁昱修为她撕心裂肺，呵——这真是慕沁蓉见到的最为荒唐可笑的事。
既然做了恶人，就没有回头路了。
慕沉川如此爱憎分明，你欺她、骗她、枉她、辱她，她早已对你恨之入骨，你再做任何的挽回都于事无补。
那些男人对慕沉川的特别，只让慕沁蓉觉得不解、觉得碍眼、觉得怒火中烧。
祁昱修咬着牙“哐当”银剑掉落在地，他支撑不了身体的倾倒膝盖一软，就半跪在了地上，若不是双手还能强作着摁在泥泞之上，许是也要同慕沉川一起倒在了滂沱大雨之中。
而蓉妃，看着这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她的愤怒渐渐隐藏了起来，面无表情的深吸了口气，就好像对着这长长漫夜的结束画下了句点：“杀了他们。”她只是简简单单的下令。
在场的凤骨面面相觑，因蓉妃此刻的决定而震惊不已。
慕沉川确实死不足惜，可祁昱修，他身受重伤，他是九五之尊的心腹，他是凤骨之首，怎可以如此轻率潦草的用一个杀字就掩盖掉？！
“祁昱修身为凤骨，不思忠君报国在先，袒护慕沉川、勾结谢非予，意图欺君罔上在后，早已不配其责，如今本宫要你们杀了他，是给你们自己留一条后路，”慕沁蓉背过了身去，她不再看那两个垂死挣扎的人，这场雨夜里的戏码太久了，久到她都无心再去观赏，这些个痴男怨女都可笑荒唐的叫人觉得无趣，“想想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屋中的孤儿寡母，”女人的话语凉薄，“陛下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做了九五之尊的暗卫，做了大内宫廷的杀手，就应该知道自己的结局，任何的背叛都是一家满门血流成河的缘由，每一句话、每一步都行差踏错不得。
杀了，祁昱修，你们就都是忠臣。
不杀祁昱修，你们，便也是乱臣贼子，包括你们的父兄，你们的妻儿子女，一个都别想跑了！
慕沁蓉的话冷厉绝情，这个女人心狠手辣起来绝不下于任何人，那是与她如此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的外表极为不相符的一面。
凤骨们在冰冷的雨夜中互相斟酌着蓉妃的话，也在揣测着九五之尊的意图。
“听不到本宫的话吗，杀，”慕沁蓉容不得他人犹豫斟酌，有些决断必是当即立下才能成就，如同九五之尊处决谢非予，慕沁蓉就在幕后为皇帝陛下除去一个又一个碍路的眼中钉，“杀、无、赦！”
她厉声一喝就如同九天之下徒然劈下的惊雷，直震人心，凤骨们不再犹豫，尽管那眼神中对祁昱修保有的依旧是那般敬重的神色可已增添了百般的无奈——各为其主，谁不是各为其主。
蓉妃身侧的男人跃起的速度很快，早已捏在手中的软链一瞬就绷紧如剑，直刺向没有过多力气抵抗的祁昱修，祁昱修最是心知凤骨的能力，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状况很难躲避两个人的夹击，祁昱修虽血染半身力气几乎耗尽，可他的反应也很是敏锐，既然躲不过，则两权相害取其轻。
他微微侧过的身体能清楚的感觉到剑锋划破雨帘而来的气流，只听得“嗤”一下，银剑已经精准的刺入了他的肩膀，与此同时，“当”，当头劈下来的那一剑已经被什么东西格挡住了，凤骨定睛一瞧，那竟是把折扇，祁昱修随身不离的折扇，扇骨微微开裂替他挡住了致命的一剑，尽管他的胸腹他的肩膀流血不止，可还不至于立马要了这条命，但——祁昱修有这个本事，可慕沉川，并没有。
在那两个男人对祁昱修举剑相向的时候，另一名凤骨已于大雨夜中刺向了倒在地上急促喘息的慕沉川。
银光折射出的是比苍穹云层中的闪电更为明耀的存在，祁昱修注意到了：“沉川！”他的大喝无济于事，分身乏术令他几乎睚眦欲裂。
那银链落下的瞬间，有什么细小清脆的声响同时落在淬炼的钢铁上。
“叮——”那声音好听，清脆，转而“喀”，又是一声，那凤骨的动作几乎刹那一顿，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甚至来不及收回这势道，因为慌乱之中他已经察觉自己手中的剑，断了。
明明是软剑，善以柔克刚并不会轻易为物什所折，可偏偏，那银色软链当空折断，好似是什么轻薄的利刃一瞬间割裂了银光乍泄。
那凤骨收势未稳，整个人几乎跌在了地上才翻滚而起，掀起的水珠子四溅而散，他这才定睛一瞧，却不由为之失神。
地上，有的仅仅是一片落叶，顺着寒风一下子就吹去了踪影。
刚才割断他手中刀光剑影的，就是这样一片落叶吗。
他顿时背后起了一阵毛骨悚然，这是何等的内力，将柔软的叶片都化成了能够削铁如泥的刀锋！
出手的这个人，决计不是他们能轻易对付的。
啪嗒。
水渍飞溅的声响在雨声中明明不明显却叫人听的一清二楚，有人的鞋履落在了坑坑洼洼的小水坑中。
几乎所有人的神志和思绪都被这一连串的意外给打断了，就连慕沁蓉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向着那声音来源处看去。
茫然的雨帘将周遭一切嘈杂都隔离，啪嗒，水渍的声响如同落在石上，苍穹的划闪当头而落，那长衫带着血渍却已经湿透的如同鬼魅的身影已映刻在了众人的眼瞳中。
白色囚服垂地，墨色的长发紧紧贴在肩臂落在前襟，身后搭着春寒料峭白灼狐裘，眉目之中无任何的疲惫和憔悴神色，相反那瞳色漆黑带着不明意味的诡谲和莫测，那个男人尽管不再是艳红凤羽的衣衫，可从那道电闪雷鸣中透出的，是更为叫人觉得彻骨的冰冷。
就算他的眼眸没有看着你，你也同样觉得毛骨悚然。
屏气凝神。
这档口竟没有一个人胆敢出言一句，不，是连呼吸也不敢发出，好似在面前出现的这个根本不可能和不应该出现的人，是妖魔、是鬼魅，是一场大雨中的幻象。
在所有的怔目呆愣中，他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是走到了慕沉川的身边，将背后的狐裘缓缓摘下覆在了那个浑身瑟缩奄奄一息的姑娘身上，只要轻轻一托，就可以将她抱在怀里。
她太轻了，瘦若无骨，她也太重了，好似浑身的血渍满身的伤痛以及那跌落在泥泞水潭中生死不能的样子都加诸于他身一般。
叫他下一刻传出的喟叹都凝重的无以复加。
“谢、谢非予？！”蓉妃的惊叫里还有着猝不及防的震惊，她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出的大理寺？！”这男人明明被关押在大理寺中，今夜九五之尊就会要他的脑袋，就算不是一时片刻的事也绝不可能从容则的手上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了那北魏牢狱。
谢非予并没有要回答这女人问话的样子，他冷眼扫了慕沁蓉一眼便将目光都停留在了怀中的慕沉川身上，因为那姑娘的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衣袖，是触碰，而不是抓住。
慕沉川根本没有力气收拢五指，她唯有轻弱的触碰，可谢非予察觉到了，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到慕沉川现在的状况有多差，她脸色苍白都开始泛着铁青，已经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几乎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满身的血渍意味着她是被不断的折磨才到了如此境地。
豆大的雨点落在她的脸庞也打在眼中，疼痛让她的眼睫都发着颤，仿佛连睁开眼也是一件很费力的事，可是，她知道来人是谁，这样的温度带着这样凛冽的气息，那是一种红梅花茂盛开败才会有的感觉，她知道……谢非予来了。
他会救自己，因为他正抱着自己。
慕沉川的嗓子里噎痛的难忍，明明已经再也流不出泪水的眼中却突得蒙上了一层水雾，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什么话也不用说就总能叫她心底里发酸然后，就停不下眼里的泪。
可是她的心底里没有了任何的欣喜，随之而涌上的是一整个夜晚的苦痛和磨难，甚至满心满腹冲击来的，是恨。
是报复。
慕沉川想要费力抬起头可是徒劳无功，她张了张口，那声音细弱好似蚊蝇。
谢非予看到了，他低俯下身，湿透了的长发带着寒气落了一缕在慕沉川的脸侧。
那个小姑娘的气息断断续续的更多的时候只能喘气：“……杀了……她……”她的字眼虽然不清晰，可话却没有迟疑。
杀了她。
那个站在谢非予面前对自己进行了诸多折磨的恶毒的女人——
杀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