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在后。
“若不是有凤骨相助，以我慕依琴，定然是抓不到云胡这女人的小漏洞。”傅长栖调教出来的女人，从来多疑又谨慎，这半个月来落下了多少故意而为的线索，也叫慕依琴没少多走弯路，所以对云胡，聿王妃有着赞赏和敬佩。
慕沉川张了张口，凤骨，那些隐匿在大内宫廷之中的“杀手”，才有这个能力轻而易举将云胡一举擒拿不给任何反抗的机会，这便是慕沉川先前见到两人行为身手时的质疑，果不其然——
这件事与宫内大有关系。
慕依琴轻柔的抚着自己的腹部，深夜的小雨零落而下，她看了看天色，耳中听闻着远处的喧嚣，今夜风云变幻，罪恶还是罪孽都不是一场大雨可以洗净的：“慕沉川，你是戴罪之身，陛下明令不许你回到王城，可是你还来自投罗网了——”慕依琴其实也不太理解，“你若是安心呆在函厔，兴许这一条命还能留下。”等所有人遗忘你的存在，等你自己都忘记还有都城这么一个繁华之处，只要你不再兴风作浪截了大家伙的财路和权路，懂得了默默无闻、隐姓埋名，也许当真还能苟活于世。
可是，这个姑娘不安于室。
慕依琴眼底的流光变得冷清和悻然，慕沉川自从一年多前就开始变得格格不入，她的反抗她的变化任何人都看在眼中，这姑娘不懂什么是收敛，她兴风作浪的能力绝对不下于谢非予——
是啊——谢非予。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慕沉川还会回到王城吗。
慕依琴觉得很可笑，慕沉川拿着那些高尚的情爱名义回来送死，这世上谁会在意你，谁会感激你？
时隔半年多，再见到这个小妹，没有陌生，相反，慕依琴觉得更为的熟稔，瞧瞧，她的心思都脱不了堂堂聿王妃的猜想。
“谢非予给了你什么好处，”慕依琴很想不明白，“还是那男人承诺了什么？”慕依琴的手指卷了卷脸颊边的长发，唇色红润一如当初还未出阁时的美，细小的雨点落在她略施粉黛的脸庞，慕依琴的问话慢悠悠一点也不着急，或者说她纯粹带着好奇，想要窥探一些连自己都要得知的答案。
慕沉川的胳膊被那称之为凤骨的男人囚在身后，她动弹不得也无法反抗，如今，她是阶下囚。
慕依琴见她只是瞪着那双美丽又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却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打算，慕沉川的眼睛传自沈婉，盈盈的带着我见犹怜的意味，可是她的目光比沈婉那个胆小无助又自怜自哀的女人尖锐也坚毅的多，鼻尖针锋相对也可以毫不避讳的直视你恶劣的双眸。
慕依琴说过，她喜欢慕沉川的心思和心性，但是不喜欢她拿着这种感情来和自己作对，因为，都是她的绊脚石。
而慕沉川给安国侯府、给慕家已经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权力、钱财、地位……”慕依琴逐字逐句的猜疑过去，她漫不经心的一边念叨一边抚弄自己精致的指尖，那上头的色泽艳丽，是今早蓉妃娘娘特地命丫鬟送来的透骨草花汁涂抹而成，有一些清淡的香味还能经久不退，“名分？”但凡她可以想到的都一一道来，可是她从慕沉川的脸上只看到了嘲讽的叹笑。
慕依琴就明白了。
“女人啊……”她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几分娇俏的咯咯的笑意，好似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出落在人前的娇羞，可是又那么堂而皇之的叫你发觉她音色里的嘲弄，“真是可笑，为了那个男人一句话，你就可生可死。”这真是令人敬佩、令人感动，也令人觉得蠢到无药可救。
谢非予究竟有着什么样的人格魅力，叫他身边的人连豁出性命都会趋之若鹜。
任何的心甘情愿在慕依琴看来，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信——所以不思议，这是一种可笑的情感负担，会令人忘记自己的职责和本分。
慕沉川对慕依琴的嘲弄反而晒然一笑，夜里的寒冷早已冻僵她的双手，小姑娘浑身都带着几分战栗：“那聿王妃，觉得聿王可笑吗？”她的话尖锐直白，目光已经从那女人的脸上挪到了怀胎六月的肚腹。
慕依琴因为慕沉川的话，微微怔了怔。
她说聿王妃，是在提醒慕依琴如今的身份，为人妻子又即将为人母，对于自己的丈夫的感情是否又觉得如同天底下的男女都一样的可笑。
慕沉川咽了下干涩嗓子：“二姐姐能骗得聿王真心真意，你也不亏。”她的眉眼微微低垂，姬旻聿当初和慕依琴是奉旨成婚，甚至在那之前根本没有相处过，可是听听哪些人都怎么说的？
聿王妃夫妇举案齐眉、鹣鲽情深。
就连谢非予都曾在闲聊中告诉过慕沉川，姬旻聿对慕依琴的迷恋和爱慕，他将奉旨成婚过成了心有所属，谈论不上对慕依琴言听计从，可是只要涉及到那女人的，姬旻聿都会斟酌再三，他是个好夫君。
这是谢非予的结论。
那么现在呢，我的二姐姐，同床共枕了那么多时日又怎会不知聿王的情深义重，这份甘之如饴在你看来，是不是也成了可笑的代名词？
慕依琴浅淡的眉蹙了起来，温柔的闺秀愁烟笼眉的时候任何看到她这副样子的人都会感同身受的忧愁起来。
她走上前了两步，突然伸出手扼住了慕沉川的脖子，她没有用力，只是抬起了手腕似乎想从慕沉川的眼神中读出一些信息。
可是那慕沉川的眼瞳中干净清澈的很，没有过多的追究探究，而是认认真真的在反问一个问题。
姬旻聿，在慕依琴的心中，算不算可笑。
慕依琴的唇角不自觉的泯了起来，有那么一瞬她会想起那个男人的嘘寒问暖，他们的婚礼十里红妆、盛大非凡令王城中的所有人都津津乐道，姬旻聿身份尊贵是将来东宫之选，所以慕依琴小心翼翼的对待不敢有半分的逾矩，那是父母亲和众人最希望看到的。
她好似带着面具做一个完美的聿王妃，又或者，那就是她本身，在枕边人的面前也从未松懈，偶尔慕依琴想要放下心防的片刻，姬旻聿也始终如一的待她，甚至超越了其他王公贵族对待妻子的礼遇。
观星、听雨、赏雪、对弈，只要是慕依琴任何时候有任何的小脾性小兴致，姬旻聿照单全收。
慕依琴，在你的心里，究竟将他当成要共度余生的丈夫，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可以给你无限荣光地位的聿王——这才是，慕沉川想要问出口的话。
慕依琴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的连同口中的话语：“心甘情愿的人，都是傻瓜。”这是她的结论，却没有了原本口吻中的讥讽，反而徒然平添了几分无奈和茫然。
就像姬旻聿，他难道不知道慕依琴嫁给他不过是政治和利益交易，没有真心真爱，又何必要装作一副好丈夫的样子，不过——不过就是为了得一个好名声——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过——就是做给朝廷里那些势力知道，姬旻聿还能得到太傅府和安国侯府的支持，甚至后宫还有着蓉妃娘娘撑腰。
慕依琴不信那些痴心妄想，自己的父亲就是最好的写照，他对任何女人都没有感情，不管是陈夫人还是顾夫人又或者沈婉，那些都是他的垫脚石，如果一个人不能够拥有更多的权力，更多的石子往上爬，那么生活就会失去意义。
爱情，不过是用来牺牲的。
这永远不会是慕依琴的目标，包括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只是聿王夫妇用来巩固地位的垫脚石罢了。
姬旻聿的虚情假意，都不是真的，他们只不过是一对互相带着完美的面具装作恩爱夫妻又互相利用的棋子罢了。
慕沉川听着慕依琴那带着叹息又不解的话语，突得她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衬着那耳边吹拂过的寒风夹杂细小的雨点，发烧早已凌乱的打在脸庞，还真是有些疯疯癫癫的样子：“慕依琴，你真可怜。”
明明享受着感情却又抗拒着不敢置信，同时还要鄙夷、唾弃它，对那些真心真意想要对待你的人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我可怜？”慕依琴冷冷一言只觉得无稽之谈，大约是她也觉得小雨夜中有了几分寒意，她松开了手缩回了袖筒，将肩背的披风笼了笼，“不如想一想你自个儿的下场，究竟谁更可怜，”女人顿了顿，好似听到了什么，她喘了口气神色都轻松了两分，“毕竟，我对姐妹相残的戏码，没有任何的兴趣。”
慕依琴退开了两步，慕沉川才猛然意识到——慕依琴会在这里与她交谈不过是因为，她再等人。
慕依琴并不是那个要对付慕沉川的人，慕沉川对她毫无威胁可言，谢非予和她也不存在地位的要挟，而能号令凤骨为之行动的，也绝不是慕依琴这聿王妃可以做到，真正从骨子里想要替九五之尊除去谢非予这个心头大患的人——是另一个人。
慕沉川看到那华盖从黑暗中落出的流苏边角，就知道那个人是谁。
慕沁蓉，蓉妃娘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