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衬雪。
“王爷，精兵营出事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史中和常简的手都停顿了片刻，忍不住冲上了前来，“属下前往使节团精兵驻扎之地，发现——”他顿了顿，接下来的话都被今晚的风霜侵袭，“发现营地熄火且毫无侍卫执守，属下觉得事有蹊跷便闯了营，驻扎的一千精兵已被人围剿暗杀，血流遍地，无一活口。”
这深蓝长衫人交代的一清二楚。
“什么！”常简最先懵喊了出来，两国和谈，保护使节团的精兵驻扎地点都是不对外公布的，这些精兵是为了以防万一所设，怎么会被人暗地里围剿！
史中更是脑中一黑，“哐当”就跌坐在了椅子上，今晚上的祸事接踵而来叫他猝不及防！
“属下在营中的尸骨上，寻到了这个。”跪地的人没有抬头只是将手中的物品递呈，上头还带着丝丝斑驳血迹，那头蓝衫已经接了下来，他目光一凛连忙递给了谢非予。
谢非予绷紧的脸上没了任何可见情绪，他将那物件“哐当”丢到了萧延庭的脚下：“萧使，不如你先给在座的大人们一个交代。”
萧延庭定睛一瞧之下竟踉跄两步，他缓缓低伏下身子颤颤巍巍的将那物什捡起来，这是一枚令牌，西夜士兵身上才会佩戴的牌子，那说明北魏那保护使节团的一千精兵是被西夜人毫无预兆的围剿而亡，西夜人——
这真的是太匪夷所思了！
萧延庭身子一下就瘫坐在地上：“不可能——西夜人怎么会围剿北魏的使节团精兵，他们又是怎么过的关卡，这，这毫无道理，萧太后一心盼着这场和谈能进行，这——这决然不是我们的本意！”
史中这才能扶着桌角站起身，脚下虚浮的还没消化掉所有的突发状况：“萧使！你们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暗杀我们北魏贤王和封疆大吏吗，知道围剿使节团的罪名有多重，目的有多可怕。”
萧延庭的手中紧紧捏着那令牌，西夜人背着他和萧太后所作所为，那些暗杀者到底有何目的。
“萧使，你们欺人太甚！”这萧延庭还没说出下句话，脖子里顿时觉得一阵冰凉，回过头才发现常简那个副将已经跳到了自己身边，腰间的大宝剑都拔了出来就搁在他脖子里，如今瞳中怒火怕是恨不得一刀宰了他泄愤。
“常副将，这件事与萧太后绝对没有任何关系！”萧延庭的口中唯独这么一句苍白辩解。
“你派人去了峪迦关，到底是不是你和乌林答暗地里干出的好事，你还敢说你没参与，刚才乌齐兹就这么死在你的面前你也一言未发，是不是你害怕事情败露，索性也不要他活口？！换了任何人都可，我偏不信与你毫无关系！”
常简和史中一字字一句句都合情合理，因为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芈鹿就是一个被架空的地点，若是出了下一个意外，根本无法求援。
“我若是暗中派人动了手脚，我萧延庭还能有命出芈鹿吗，我能蠢钝到为了泄愤不顾自己的生家性命吗？我需要在这里与你们虚以委蛇，需要与你们如此好说好话吗？”萧延庭上有老下有小，可没那么高风亮节牺牲全族性命，“这就是个阴谋！”他瞪着脖子里的刀剑无眼，真真是半截心都凉透了。
“王爷——”跪在地上的蓝衫人低低唤来，“还有一件事，”他话一出所有人就全然安静了下来。
成啊成啊！史中现在是破罐子破摔，有什么事一股脑儿全然说出来，他老头子这老身板还挺得住！
“属下为了探寻营地的蛛丝马迹逗留了些许时间，回程时遇到了峪迦关派出来的马队。”
“峪迦关。”谢非予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
“正是，”蓝衫人点点头垂，“这支马队人数也有上千，却不是峪迦关守城将领所派，而是听从了封固言封大人的指派，并没有经过大将军首肯。”
“你、你说封大人派的马队？这没道理啊——”史中现在的脑子全都乱了，今晚上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围剿、杀人，芈鹿城外死了上千，这行馆里头的尸体还温凉没冰冷，北魏和西夜，柏尧城又扣留了慕沉川——这都是他娘的什么事！
封固言是中州节度使，就算峪迦关接到了什么消息，也该是峪迦关出兵，怎么会是封固言率先派遣了千人小队？
“是，由封大人的亲信带领，据说前两日在雪山中剿了一支西夜部队，那些西夜人埋伏在雪山中怕是盘踞了数日，如今已经扣押在了峪迦关，封大人担心使节团的精兵会出事，所以特地将人派来查看，却不料——”还是来晚了一步。
“雪山中的西夜马队？”常简上前来一把就按住了史中的肩：“对啊，刚才柏尧城的乌齐兹
不是说了，乌林答回城并没有把人都带走，他特意在雪山中埋伏，是为了拦截什么人？”常简好像有些明白了，“使节团……我知道了，那些西夜人突袭围剿了我们的精兵营，然后才被封大人的马队截获！”他们没有从正常的关卡过来，而是饶行了整座雪山偷偷潜伏。
好个柏尧城、好个乌林答！
常简说道此处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
史中这么一想也跟着点头，他看向地上的蓝衫人：“可是，封大人怎么知道柏尧城会背信弃义的奇袭？”这未卜先知说不通了。
蓝衫人微微颔首：“封大人的马队中有一位名叫小午的人，他是函厔马场一带的亭长，据他所说因为发现了山中异常所以才通知了封大人。”
小午？
蓝衫听着耳熟，谢非予自然也记得，那个少年人，不就是由慕沉川朗声笑着提拔上来的救命恩人吗。
小午、慕沉川、封固言。
谢非予从鼻腔里哼笑了一声，今夜的好戏真是一出接着一出，他扭过头看着地上那口吐殷红鲜血的乌齐兹，他脖子弯曲的角度诡异又可怕：“萧使还不明白吗，乌林答也同样不要你活命。”
萧延庭将这一大串的话消化时大约才会知晓乌林答要下一盘如何大的棋，他的双手冰冷的好似血液都冻僵了起来，那个大将军暗中派人潜行入山，先杀精兵营，再借由挑唆谢非予前往柏尧城，反手作为两国交战缘由围困芈鹿，到时候所有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算拖得时日通知了峪迦关，等峪迦援兵派出再于路上进行奇袭——芈鹿会变成什么样子，无人知晓，他萧延庭可能当真要成为被北魏泄愤祭旗的第一冤枉鬼。
谢非予的眼神在几位大人的脸庞上趟过，他伸手示意跪着的蓝衫人起身：“小午与慕沉川本是同在乌棋马场，为何慕沉川被俘，小午通风报信，”那原因只有一个，慕沉川带着小午上了山，结果遇到了柏尧城的军队，定然是慕沉川告知小午西夜军可能的动向，叫他下山来报信，“慕沉川心知峪迦关的大将军是不会听小午这样一个少年人的话，所以她选择了封固言，封大人近几日不正在峪迦关巡视即将回中州？”
他顺手从一旁的桌案上拿捏了金玉的酒杯。
慕沉川为何要冒险上山，原因更是再简单不过，她不是什么心怀家国大义的人，她，是为了使节团，不，说的更明确一点，她想查明真相，通风报信，只是为了免谢非予腹背受敌。
谢非予这么一想，袖中的金丝都被掐断了。
蠢。
这是他曾经给予慕沉川的评价。
忠烈。
也是他给予过的赞赏。
这个不自量力却又偶显聪慧的小姑娘，洞悉了西夜的诡计，抢先一步让封大人扣住了西夜埋伏雪山的小队，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来说，她应该得人赞赏，可是——
“咔擦”，谢非予方才捏在手中的酒杯被硬生生的碾碎了，细片滑破了佛爷的掌心，鲜血一点一滴的落在地上，透过金红的衣衫，将他整个人冷艳的姿态衬的仿佛雪夜中即将吃了人心的妖魔——
可是，那些人，将心思动到了慕沉川身上。
谢非予看着萧延庭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的样子，萧使没有撒谎，如今发生的一切都不在他的预料，他与所有人一样猝不及防。
“王爷，一切都与萧太后无关。”萧延庭定定的说了这么一句，决然不再多做解释，兴许知道解释也枉然，话越多越假，毕竟发生的事都是真的，是容不得人造假的。
“萧使，”谢非予朝前走了两步，“本王相信你的所言所语，”他话一出，旁边的史中就坐不住了，可是谢非予并不搭理，“所以，需要请你帮一个忙。”他说的时候伸出了手，甚至主动要拉那呆坐在地的萧延庭一把。
萧延庭几乎呆愣在了当场：“王爷请说。”他没有想到谢非予竟然在发生了那么多铁证之下，还会选择信任他，无论是真是假，萧延庭感激不过如此，这个人的心思细敏早已过了千万人的眼。
